支教正式开始是在洪小元和高宇来到上井村的第二天。
虽然之前为了展开支教准备的一系列教案基本上都因为复杂的学生环境没能用得上，但洪小元和高宇也并没有因此而气馁，在老人罗友良的帮助下，支教活动进行得十分顺利，学生们对这两位‘来自市里’的大学生充满好奇，比起听课，他们对一直只有耳闻的西京市仿佛更感兴趣些。
“西京市的老师们都和你们一样年轻吗？”
“教室肯定比我们这边大上不少吧！”
“我们以后也可以去那边上学吗？”
……
整个上午，洪小元和高宇几乎都是被这些天真有趣的问题围绕着度过的。
负责之前学生教育的罗友良抿着嘴笑，静默地站在教室门口，将时间宽容地让给这两位大学生，听他们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孩子们的问题，只是在提到洪小元和高宇的大学生活时，眉宇间才展露一丝难言的无奈。
这个细节没有被洪小元放在脑后，他一边向同学们回答着问题，一边将足够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位老人的身上。
罗友良年纪虽然已经很大了，但精神还算得上矍铄，从他们刚来学校时，就被老人房间里的书架折服，书架上满满当当地都是各类书籍，按那些书籍破损的程度来看，罗友良一定是经常翻阅它们。
气度非凡又和蔼可亲的罗友良让洪小元和高宇心中都不禁升起疑惑，这样的老人教育出来的孙子，为什么会在已经快大学毕业的时候突然走上盗窃这条路？
尤其是肖跃在回复过来的电话中也提到了那些被偷窃的设备根本追查不到的消息，这一点几乎成了洪小元和高宇的心头刺，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次的尝试可以说是徒劳的，他们在获悉罗鸿博的消息之后立刻找到了与罗鸿博息息相关的罗友良，可老人陡然冷下的脸和不断送客的举措让二人无法开口将心中的疑惑和盘托出，他们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到罗刚家里改变策略，希望能通过支教期间的相处让老人敞开心扉。
于是洪小元干脆在支教开始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提到西京市的大学去。
他谈到自己的大学生活，谈到能够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是多么不易的一条道路，最后终于谈到了有关个人行为准则的问题上。
“洪老师，我们上课的时候不听话，罗老师都要罚站的！大学生都不用罚站，我也想上大学！”终于有天真的孩子顺着这个问题说道，天真的小脸上不乏羡慕。
洪小元注意到罗友良脸上的表情怔了怔。
“你们年纪还小，很多时候没有办法承担自己做错事的后果，所以老师让你们罚站，为的是要你们明白，这个行为是不对的。”洪小元将瞥向罗友良的目光收回来，柔声冲着提问的孩子说，“不过大学生已经成年，自己做的事情都要自己去承担责任，所以看起来大学的处罚没有那么多，可实际上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再替你去承担这个责任了，一切后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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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由你自己承担。”
“很严重吗？”学生继续问道，小小年纪的他似乎并不太能充分理解洪小元的话。
“要看是什么事情了……比如说你伤害了其他同学，情节严重的话，可能会让你退学的。”洪小元想了想，没有把具体的行为说出口。
‘退学’两个字引起学生们小小的惊呼，他们眨巴着惊讶的眼睛面面相觑，似乎没有料到这种严重的后果居然会真的发生一样。
高宇笑一笑，接过洪小元的话：“不用担心，你们都是好孩子，只要好好学习，不去做这些坏事，就与这种处罚没有关系了！”
洪小元趁高宇说话的当间，再瞟了一眼门口，只看到罗友良反剪着手离开的背影，背影看起来很有几分寥落在里面。
……
有了洪小元和高宇一开始的耳提面命，仅有的几个孩子在上课时都争先恐后地表现着自己灵巧乖觉的一面，力求连罚站的机会都不要给西京市来的两个新老师，这种面貌带动了村子里其他的孩子们，渐渐地，上井村学校里的孩子们竟然一反常态地多了起来。
从一开始洪小元和高宇来到这里的只有9名学生，到他们支教不到两周的时间里，愿意来听课的孩子竟然直接到了十几个，这对罗友良来说，简直成了意外收获，于是到了休息日，还不等洪小元和高宇主动找上门，罗友良便拿出了看家本领炒了几个菜，特地叫罗刚邀请了两位老师过来。
“你们二位来上井村，可真的算是帮了大忙了！”罗友良苍老的脸上红光满面，伸手就冲着洪小元和高宇要举杯。
洪小元和高宇有些不好意思，将杯中罗刚专程买回来的饮料也倒倒满，回敬着罗友良。
“罗老师，您太客气了，我们这是第一次参加支教活动，很多事情都不懂，还得您和罗刚多多帮助才行。”洪小元谦虚地说着，把饮料代替酒向罗友良高举了举。
高宇探头去问：“罗老师，现在学生多了些，但是我看学费这边也没有什么计划啊？”
“上井村学校原本几年前都已经没人了，早先的那些校长什么的老早就不见人，从那会儿开始，罗老师就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费用。”罗刚向高宇解释着，“贫困村子，生活都困难，哪能拿得出来钱上学呢？”
“那罗老师……”
看高宇懵懂的样子，罗友良宽厚地笑笑：“我之前在乡上学校工作，退休之后也有退休金……上井村这些孩子可怜，不能跟别的地方那些孩子比，能让他们多获取点儿知识也是好的，我老了，也吃喝不了个什么……”
洪小元和高宇立刻对这位老人十分敬佩起来，一时间竟然也有些难以言语，看出高宇又冲动地想直接拿钱，洪小元赶紧将他拦住问：“罗老师，您年纪大了，个人生活也要好好注意才行啊。”
罗友良举杯的手顿了顿才复又抬起来：“不碍事，老头子花费少……”
话没说完，一直寒暑假都来上井村学校陪伴罗友良、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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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时不时代课的罗刚就有些不忿起来：“够什么啊！家里之前的东西都被罗鸿博他爸祸祸得差不多了，罗老师今天是为了感谢你们才专门做了这样的菜，把自己存了多少年的酒拿出来的……”
“罗刚！”罗友良有些面色不豫，喝止了愤愤不平的罗刚。
洪小元往桌上看着，虽然他也是贫困地区出身，但经过肖跃的帮助，无论是在杏林中学还是现在上了大学，都几乎是已经距离那个贫困的时期很远了，桌上摆着的几个简单小菜都很家常，只有一道菜里沾了肉。
结合罗刚刚才的话，罗友良这几道看起来极其不起眼的菜，竟然算得上一个拥有退休金的老知识分子难能可贵的盛宴，这让洪小元震惊，更让他心痛。
桌案上的气氛沉下来，几个人因为刚才罗刚的一席话都有些沉重。
“罗老师，有些问题，我们还是得面对之后才能彻底解决它，您说是吗？”洪小元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明白您的心情，自己的孙子在大好前程面前突然拐了弯，家里的很多事情又被媒体爆出来，这让您很不好受，可是无论我们怎么逃避，该来的事情还是要来……”
“你们又明白些什么！”罗友良见锥心的话题再次被洪小元提起，气得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透明色的琼浆来不及跟着酒杯一同起落，撒在桌面上变成一处又一处泪痕似的斑点。
“罗老师，我明白的。您或许听过九二六交通肇事案吗？”鼓起勇气，洪小元咬了咬牙开口，一旁高宇听见这话之后想要去拦着洪小元，但洪小元只是转过头冲他笑笑，给了一个‘我没事’的表情。
罗友良果然被洪小元这句话吸引，想了会儿才大惊失色道：“难道你就是……”
“对。”洪小元点着头，“我就是那个肇事者——洪庆国的儿子。”
白头村的这场大案早在当时已经传遍了周边的村镇，上井村当然不例外，对于平日里甚喜读书看报的罗友良来说尤其如此，只不过洪小元和高宇只是以西京大学学生的身份前来，他当然也根本没有往那个地方去想。
就连罗刚也意外得很，盯着洪小元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老师，我的父亲犯过很严重的错误，当时家里为了赔偿，也几乎是背上了一身的债务，但是总不能因为这样，我就假装看不见听不到，自顾自地逃避着生活吧。”洪小元语速很慢地说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罗友良的表情。
老人的表情从惊讶渐渐地变成了喟叹，再变成近乎于十分感同身受的沮丧和懊恼。
洪小元觉得罗友良似乎在他的讲述中渐渐地开始游离起来，闪烁的目光间隐有一些晶莹的点滴，像是想到了触动老人心弦的记忆，他没有过多地再去说明什么，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他知道，老人一定会开口的。
“哎……不一样，我儿子孙子能弄成这样，都是我做的孽啊……”终于在几人的静默中，老人开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