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淮安王府。
初春,院子里的金钱绿萼梅开的正艳,在如柳絮般的雪中格外显眼。
天色尚早,渐渐回暖的天气依旧抵挡不住夜间的寒风,屋里放着个暖炉。
白昭月醒来时屋内有些昏暗,只有几支蜡烛燃着,烛光透过床前的帷帐如月光般柔和。
小院精致的雕窗外,温泉旁的凉亭上有层厚厚的雪,在池中氤氲热气下渐渐融化。
池边还有许多名贵的花开的正艳,细看后面的树上已经有不少新生的绿芽。
一旁的青蕊见她醒来急忙上前扶起她。
“郡主可算醒了,陛下已经派人问过好几次,太医院院首也时刻守在偏房。”
看着眼前一脸担心的青蕊,白昭月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场百年一遇的大雪里,病入骨髓,无药可医。
曾在书上看见重生一事,当时还以为是无聊之人的杜撰,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青蕊,现在是永初几年?”
白昭月想着看向青蕊问道。
闻言青蕊微微皱眉。
“郡主莫不是病糊涂了?现在是永初十七年,二月初七。”
是了,看来老天爷不肯收她。
落水那一年她十三岁,二月的北方还下着雪,池子里的水冰冷彻骨。
她好像记得,这一世是青蕊将自己救了上来。
白昭月抬起手看了看,手指虽然白嫩纤细,但还有些肉,不是前世病重时的皮包骨。
“我家姑娘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这都睡了三天了,劳烦您再给看看!”
嬷嬷从门外快步走来,看向屋内的眼神充满焦急,对着身后的太医院首说道。
只见月白色的帷帐里一位少女靠在床上,冷艳无暇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头微蹙。
见嬷嬷来了,白昭月原本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嬷嬷不必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谢天谢地,姑娘总算是醒了。”
嬷嬷双手合十作揖,口中念叨着各路菩萨,还朝外面不停地拜着。
院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笑的慈眉善目,上前对白昭月说:“微臣再给郡主把把脉。”
白昭月点头,伸出手放在脉枕上,院首两指搭在她手腕上静静把脉。
良久他才将手收回,看着白昭月的眼神颇有些无奈。
“院首不必隐瞒,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白昭月看着院首的神情轻声道。
“郡主的心疾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从您会吃饭时便吃药,连喝的奶都是乳母喝了药再喂给您。”
“好好地养了十三年,如今掉进冰湖让你前十三年的将养毁于一旦。”
院首叹了口气,这些年来都是他为白昭月开方子,养到那般实属不易。
白昭月静静地听着,看向院首的眼中毫无波澜。
“您可以直说,我还有多久可活?”
院首不停地摇头叹息。
“精心照料,加之汤药辅佐,暂无性命之忧。”
意思就是他也算不准,但暂时没事。
白昭月疲惫地点点头。
院首起身向她行了个礼。
“那微臣就先回宫中向陛下回禀了。”
皇宫御书房
书案旁坐着的人笼罩在昏暗的烛光下,身上的明黄色龙袍刺绣在烛光下更加逼真。
“她可曾说什么?”
“只问了自己还有多久可活。”
“以你的医术,治不好?”
明明这人说话时的语气十分平淡,可院首却感到了丝丝杀意。
“按陛下的吩咐,并未告诉郡主心疾是因王妃中毒所致,此毒本就无解,当初王妃也因此差点难产,如今毒素深入肺腑,臣实在无能为力。”
院首额角滴下几滴冷汗,跪在地上等待着皇帝发话。
许久才听到声音淡淡响起。
“罢了,起来吧,尽全力让她活下去。”
“是,微臣告退。”
院首急忙起身谢恩,低着头退出殿内,在转身的瞬间眼中有一丝别样的情绪划过。
皇帝扶着书案站起身来,华贵的冕旒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走向御书房的一处书架前转动了一个不起眼的摆件,瞬间出现了一个密室。
仔细看了看周围没人才抬脚走进去。
明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密室里,书房侧面走出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看起来温润如玉,脸上的笑还未退下去,可眼中却处处透着冷冽。
“你可真是我的好父皇,还是和从前一样生性多疑,自私虚伪。”
两天后
“青蕊,拿我那件红色镂金丝鎏牡丹花纹蜀锦裙拿出来,还有那支血玉瓒凤钗。”
白昭月的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比刚醒来时好了许多。
“郡主不如让陛下替您处理此事,您刚醒来身子怎么受得了?”
青蕊一边找衣服一边担忧地看着白昭月。
“这么多天过去,当时可不止各家夫人小姐在那里,宫中娘娘们也在那边,你以为皇上不知道吗?”
前世白昭月醒后记得是程家大房的嫡女故意推她,而目的是为了让她下嫁程家大房的儿子。
后来程家以此事为要挟,若不是她本就无嫁人的打算,还真是要被他们算计了。
本朝虽不如前朝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世家小姐出门一般都会戴帷帽。
春日衣裳大多单薄,掉进水里紧紧贴在身上,要是被男子看见就是失了清白,只能嫁过去了。
还好这一世和前世不同,青蕊跳进湖中将她救了上来,这才没给他们机会。
皇上当然知道此事,可一个是王府遗孤,一个是太后母族,他谁都不想得罪。
白昭月当时远远比不得现在,刚经历家人离她而去的痛苦,又被推进冰湖病了许久,直接拖着身子去程家把人打断腿扔进了青楼。
程家精心培养了十五年的嫡女,是要送进宫当娘娘的,被白昭月扔进青楼,这些年的培养全都浪费了,自然想找白昭月讨个说法。
可白昭月直接将程家的算盘全都抖了出来,经此一事白昭月的名声也算完了。
只有百姓们记得淮安王府的功绩,全都跑去官府递状纸,在程家门口丢烂菜叶臭鸡蛋,程家人连门都不敢出。
后来还是程家老夫人出面给她赔礼道歉,又将参与此事的人都打了三十板子,这事才算完了的。
这一世情况可不一样了,虽然她并不打算家人,可也没人喜欢自己的名声臭了。
程家以为有太后撑腰就可以打她的主意,但她白昭月可不是个好欺负的。
既然敢这么做就要承担后果,她时间不多了,不想在这种渣滓身上浪费。
今日天气甚好,白昭月的脸色也透着些红润。
红色的衣裙称的她更加明艳,青蕊扶着她上了王府专用的马车。
程家人靠着太后母族这一档子关系成天在上京胡作非为。
家中子弟都是草包不说,后院姨娘通房也整日争风吃醋,外边私生子都不知道有多少。
想让她当儿媳妇的程家大房夫人姓苏,她儿子是上京有名的地痞流氓。
程家
程家大小姐见白昭月来了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安和郡主,这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青蕊板着脸上前扇了她一巴掌。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们郡主说话,去请程老夫人叫出来。”
程老夫人是太后嫡姐,整日吃斋念佛,虽然不管家事,但在府里从来都说一不二。
所以白昭月打算不等皇上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直接找这个明事理的老夫人。
程苏氏听见动静急忙跑了出来,看见被打了的女儿很是心疼。
“白昭月!你是淮安王嫡女,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我也是太后娘娘母族的儿媳,你跑来程家闹事,你死了的爹娘也保不住你!”
白昭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苏氏狰狞的面容。
青蕊上前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程大夫人出言不逊,这巴掌是赏你的,况且一个诰命都没有的夫人敢这么对我家郡主说话,你是活腻了吗?”
程苏氏被打的跪在地上,她抱着女儿大喊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把这个贱人给我打死!”
青蕊叫人把程苏氏拉出来跪着,她骂一句就扇一巴掌。
直到程苏氏不敢再说话,最后还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前来赔罪。
“安和郡主,老夫人说家中妇人无知,还请小姐别脏了自己的手,老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郡主爱吃的点心,正等您过去呢。”
白昭月拿出锦帕擦了擦额角,冷着脸带着青蕊跟在丫鬟身后。
“青蕊,走吧。”
“是,郡主。”
青蕊将人扔在地上,还拿出手帕将手细细擦拭一番,仿佛刚才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两人跟在丫鬟身后,其他人见白昭月走了都过来看热闹。
好几个大房的小妾还出言嘲讽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程老夫人正跪在蒲团上念着经文,见白昭月来了起身将手中的佛珠拢了拢。
丫鬟连忙上前扶起她。
“昭月丫头,此事是我程家的错,我代她们向你赔罪。”
白昭月拿起桌上的点心瞧了瞧,又将点心放回碟子里。
“您应该知道,我不喜欢找人麻烦,但也不会让人找我的麻烦。”
程老夫人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也明白此事不管怎么说都是程家的错。
大房那个蠢货以为白昭月是个孤女就能拿捏。
虽然她现在是一个人守着淮安王府,可天下人都记得她白家为大晋战死沙场十六人,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全都死在了燕城外的十里坟场。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几个诰命夫人守在白昭月的窗外陪着她,她们都是王妃的手帕交,程老夫人也作为皇家人一起守在淮安王府。
十三岁的少女守在家人为她精心建造的院子里独坐天明,再多的安神香都无法让她入睡,只想等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可惜古来征战几人回,白昭月明白这个道理,但不肯放过自己。
大晋的国土上,就是土匪地痞都对白昭月尊敬有加,只有自己家这没脑子的敢打这样的主意。
程老夫人对着白昭月笑了笑。
“自然,我知道你凭白受了许多罪,除了应有的赔礼外,待会让人将我的私库中那株千年人参给你好好补补。”
白昭月手指轻点着桌面,看着程老夫人的眼神不带丝毫温度。
“老夫人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我也不要求别的,休了程苏氏,她女儿就嫁给王家大少爷吧,儿子打断腿,留不留随你们。”
王家大少爷二十七了,脑子不太好,但是脾气很大,特别是脸上的疤痕十分吓人,因此一直没有娶到媳妇。
“好,休书现在就去写,嫁妆下午就准备好,明天一早就将人送去王家,程苏氏的儿子就在院子里跪着,马上派人去打。”
“老夫人是个爽快人,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老夫人见她满意也松了口气,急忙叫身旁的丫鬟送白昭月出去。
白昭月满意地向门外走去,青蕊小声地问道:“郡主,这程老夫人怎么知道您的药里刚好缺千年人参?”
“太后的嫡姐,程家的老夫人,想赔罪自然要打听我缺什么,知道这些很正常。”
青蕊了然,这程老夫人是个有手段的,白昭月若是被程家大少爷救了还能以此要挟,可白昭月是自家丫鬟救上来的。
她很清楚此事若不让白昭月满意,程家也会跟着受牵连。
程家只有当家的在朝堂上是个三品闲官,陛下近来阴晴不定,若白昭月愿意,有的是朝臣参他一本,以白昭月的身份来说,程家怕是无出头之日了。
太后虽说是皇帝生母,但不代表可以插手朝堂之事,这事她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