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鸣玉问他躲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找不到,刚才他们可是几乎把宿舍都翻遍了,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但穆湛就是藏在柜子里。
柜门被打开的瞬间,他也紧张得像是见不得光,下意识想向后缩。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愣住了,脑子一片空白,反应不过来。
柜子外传来说话声,他听到打小报告的孩子给闻鸣玉道歉,那些人都走了,闻鸣玉想去外面找他。
穆湛就走了出来,身体快过脑子,一下揪住了闻鸣玉的衣摆。
他不想承认,其实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突然来到陌生的地方,突然消失了一瞬,下一次,会不会直接他整个人都没了?而认识他的人,记忆也很快就会淡去,谁也不知道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他的脸绷着,冷冷的,只有眼底透出一丝惶然无措。
然后,闻鸣玉回头看到了他,毫不犹豫就一把抱住他,力道之大,扑得穆湛都控制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抱得很紧,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真实感。
别人看不见他,所以没发现他时,他并没有感到庆幸放松,反倒觉得不如被发现算了。两相比较之下,消失在空气中要可怕多了。
穆湛没有回答出自己躲在哪里,闻鸣玉也没有追着要答案。能躲过一劫,就已经是最让人高兴的事了。他刚才怕死老师发现了穆湛,把他送回到那对糟糕的父母那里。
这一晚,本就寡言的穆湛比平时说的话还要少,异常沉默安静。
闻鸣玉感觉到了微妙的氛围,觉得穆湛可能是吓坏了,想要好好安抚他。
准备睡觉时,闻鸣玉问:“木木要睡里面吗?”
穆湛面无表情说:“都可以。”
然后他就在闻鸣玉的注视下,爬到了床里侧,躺了下来。明明不习惯后背对着别人的,今天却有些异常,穆湛面朝着白墙,靠得很近,像是要和墙黏在一起。
闻鸣玉也熄了灯,钻进被窝,凑了过去。
他伸手戳了戳穆湛的背,“木木心情不好吗?”
背对着他的穆湛没有出声。
闻鸣玉心中暗叹,伸手拉过棉被,盖在两人身上,严严实实的,不让外面透一丝冷风进来。
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床板发出小小的吱呀声。
他蹭了过去,让两人贴得很近,也很暖和。
穆湛瞬间浑身僵硬。
闻鸣玉将额头抵上穆湛的背,手虚抱住他的腰,像是想要顺毛安抚受惊的猫猫,却又怕吓跑他似的。
闻鸣玉小小声,温柔说:“有什么不开心的话,可以跟哥哥说哦,我会哄你的。”
穆湛放在床单上的手不自觉蜷起,不经意间碰到了墙,凉意瞬间袭来。
闻鸣玉见他不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想了一会,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穆湛的鹿角,脱口就说:“你还没看过我的兔耳朵吧?”
穆湛听到这话,蓦地愣住,能清楚听到闻鸣玉在说什么,但组合在一起之后,却无法明白意思。
兔耳朵?是他的什么?头饰?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穆湛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住。闻鸣玉的手很暖,体温顺着传了过来,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放到了毛绒绒上面。
穆湛猛地惊住,回头看了过去。
第一反应是闻鸣玉养了一只兔子,但明明之前都没有见过,而且,这个位置……
他转过身,就看到了闻鸣玉头顶冒出来的兔耳朵,雪白色,透着一点淡粉,软乎乎地垂在他脸边,衬得整个人十分可爱而无害。
穆湛震惊得忘了说话,为什么人的头顶会长出兔耳朵来?他摸过耳根了,不是戴上去的装饰,是真的,温温热热的。
闻鸣玉两眼一弯,像月牙一般,笑着说:“我之前看见你的鹿角了,现在也让你看看我的兔耳朵,我们就算是交换秘密了,不能告诉别人听哦。”
穆湛张了张嘴,仿佛一时忘了怎么说话,好一会才艰难地吐出字来,“你……也有?”
在他那里,他因为一次被所谓的兄弟欺凌时,情绪过于激动,不小心就暴露了头顶的角,然后被叫做怪物。表面是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但心里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乎。
他没想到,会碰到和他一样的人。
闻鸣玉还说:“这很正常的,不只是你和我,还有一些人也会长出第二特征,只是数量很少。你的鹿角很可爱,我能摸摸吗?”
穆湛手里还捏着闻鸣玉的兔耳朵,毛绒绒的手感,很好rua,不自觉就又摸了两下。他摇了摇头,不给摸。
闻鸣玉就幽幽地盯着他,大有种应该礼尚往来的意思。
穆湛顿了顿,有点心虚地松开了手。
相处下来后,穆湛对闻鸣玉的警惕一直在慢慢降低,现在看到兔耳朵,更是有种遇到同类的感觉,心情更不一样了。
他平淡说:“我不会控制它,有时它会突然出来,我想让它出来也不一定能成功。”
“没事,你只是还小不适应而已,慢慢就可以自控了。”
穆湛试了一下,没想到这次竟然成功了。
细软的墨发间,冒出了两个小巧的龙角。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是龙角而已。
闻鸣玉不由得微微瞪大双眼,然后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那对角,手感难以形容,但他很喜欢,忍不住就摸了好几下。
穆湛却有点忍不住了,他一向不习惯和别人靠太近,闻鸣玉算是难得的例外了,但像这样,弱点被人抓住一般的感觉,让他无措又不安。
他捉住了闻鸣玉的手,不让他碰了。
但闻鸣玉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那样的眼神,竟然让人有点拒绝不了。
穆湛沉默了一下,让他再碰了碰,然后就真的不让摸了,龙角也收了起来。
闻鸣玉颇为遗憾,随即又叮嘱他,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包括他的父母。毕竟是会虐待孩子的人,如果知道不重视的孩子是珍贵的Oga,很可能会做出伤害穆湛的事。
闻鸣玉现在也还没有很了解分化成Oga的事,但他怎么也比穆湛大些,分化应该也会更早,等他有经验了,还可以教穆湛要注意什么,别被机构发现带走。
两人互相摸了兔耳和龙角,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被压着的倦意就也涌了上来。
不知不觉间,眼睛就闭上,睡着过去。
他们靠在一起,头抵着头,手搭在对方腰上,像是依偎着入睡的两只幼崽。
在柔软的被窝里,互相取暖,脸睡得红扑扑的,陷在枕头里,压出一团软绵绵的面颊肉,头发蓬松凌乱,翘起两根呆毛,酣然睡着。
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这事之后,穆湛和闻鸣玉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亲近起来,话也变多了一些,有时还会损闻鸣玉,开开玩笑,明显变得开朗了一点。
像是一直将自己蜷缩起来躲藏着,现在终于从蜗牛壳里,试探地伸出了一点触角,想要触碰感受这个世界。
闻鸣玉看出来了,更加积极地和他互动,让他多点说话,开开心心的。
当初在柜子里,消失了几秒的事,也没有再发生。穆湛也没有办法应对,就不再多想。
一切似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常。
闻鸣玉教他识字,基础知识,一起分喝营养剂,洗澡睡觉。
直到一股寒流袭来,让闻鸣玉病倒了。
一开始,只是咳了两声,并不明显,但出了宿舍一趟再回来,却是跟老师一起回来的,手里还拿着药和营养剂。老师叮嘱他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暂时不要出去吹风了,老师可是会来检查的,要乖乖的哦。
闻鸣玉听话点头,老师又看了他一会,这才转身,带上门离开。
人走了,躲在阳台的穆湛终于走了出来,快步跑过去,两手撑着床沿看闻鸣玉。小脸习惯了绷着,对人戒备,总是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但此时,他眼底却有着无法掩饰的紧张。
“你染上风寒了?”
穆湛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闻鸣玉不放,手指无意识抓住了被角,捏得皱巴巴的。
闻鸣玉点了点头。只是一个小感冒而已,很快就好,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他不知道,他和穆湛是不同世界的人,认知也十分不同。
对他来说,只是小病,但放在古代,有不少人因为这样一场病,命就没了。
穆湛也曾因为被生母下令泡冷水,患过风寒,整个人难受得厉害,身体软绵绵的,像是灵魂飘在半空中,随时都会死掉一般。他是靠宫里的昂贵药材,病情才慢慢好转的,痊愈后身体也会虚弱一段时间。
而现在,闻鸣玉也得了这个病,还只是吃几块小小的白色圆片,这样的药,真的能治好病吗?是不是没办法治了,那个老师才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让他自生自灭?
穆湛一下就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简直比卧床休息的闻鸣玉更像个病人。
闻鸣玉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什么血色,时不时咳嗽两声,头很痛,四肢也是酸软的,没什么力气。他整个人就缩在被窝里,下巴也被挡住了些,衬得脸比平时更加小,很脆弱的感觉。
他迷迷糊糊说:“……想喝水。”
穆湛凑过去,听见了,就立刻转身去拿了胖胖的儿童杯,抱在怀里,哒哒哒地赶紧跑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装水。出门时,门只开了一条缝,很快地溜出去,不让冷风进来。
没过多久,穆湛就又抱着杯子回来了。杯子胖嘟嘟小小一个,但对年纪还小的穆湛来说,算得上是大杯子了,要两只手一起抱着拿回来,温热的水传递着热量,让他的手心也红了些。
他把杯盖按开,吸管送到闻鸣玉嘴边,喂他喝了几口。
闻鸣玉的喉咙得到滋润,舒服了些,道谢之后,就又闭上眼睛继续睡。
按理来说,闻鸣玉这样的状况,穆湛其实应该选择走的,他们本就算不上很熟,认识也就二十天,远不到生死之交的地步。
但穆湛这时只是个小孩,根本没有未来的黑化暴戾,内心还是一团柔软,只是因为害怕被伤害,所以冷着脸。别人如果不怀目的地对他好了,他也会回应同样的好。而这个人若对他来说是极其特别的,他甚至会给出更多的好,恨不得倾尽所有。
穆湛把水杯放在床头的空位,就脱了鞋子爬上床,钻进被窝,帮闻鸣玉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不要受寒,然后自己也缩在闻鸣玉身边躺着,充当了一个人形抱枕热水袋。
闻鸣玉受凉感冒正是怕冷的时候,身旁有个暖暖的,源源不断散发热量的人,自然控制不住就抱了上去,还抱着不放。
穆湛没有一点抗拒,乖乖地任抱,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虽然躺着,但穆湛并没有睡着,而是两眼死死地盯着闻鸣玉,仿佛只要一眨眼,人就会消失不见。
这样看着,不知过了多久,穆湛感觉到肚子饿了,估摸着应该是到了吃饭的时间,就又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伸手拿了装着营养剂的小盒子,学着闻鸣玉平时的动作,将吸管插好,又把闻鸣玉叫醒,让他喝营养剂补充能量。
闻鸣玉病得没什么精神,平日灿烂的笑容消失,反应迟钝,像是只会跟着别人的提醒,听话照做。
他低头慢吞吞地喝起了营养剂,喝了快一半,才忽然想起来,这不是他一个人喝的,还要分给穆湛。
他不禁有些懊恼,“应该你先喝的,我喝了你再喝会传染给你。”
穆湛并不介意,但他也不打算喝,因为很显然,闻鸣玉正在生病,更需要补充营养剂,他饿一顿根本没什么。
随着相处熟悉,即便穆湛总是冷着一张小脸,闻鸣玉也能多少猜出一点他的情绪和想法。闻鸣玉当然不赞成饿着,只是这营养剂也不敢给穆湛喝,他就想去给穆湛拿自己藏起来的零食。
但因为感冒,浑身酸疼疲软,他想起身下床都不容易,穆湛连忙拦住,把他又按回到床上。
穆湛已经见识过闻鸣玉的固执和毅力,为了不让他勉强爬起来,穆湛只好自己去拿了零食,当着闻鸣玉的面吃了一些垫垫肚子,闻鸣玉才算作罢。
吃过饭后,闻鸣玉有了一点精神,提醒黏人的弟弟说:“木木,别离我太近,会传染的。”
之前两人刚认识时,穆湛总是一副离我远点的冷漠表情,现在却变成了闻鸣玉这么说。而且话音刚落,穆湛眼底就多了一抹黯然,像是被主人嫌弃了的小奶狗一样,受伤地嗷呜一声,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让人只想抱进怀里揉揉。
闻鸣玉有点拿他没辙,想了想,只好提议说:“我想听故事,木木给我讲,好不好?”
穆湛没应声,但转身就去把故事书抱了过来,踢掉鞋子,爬上床,坐在闻鸣玉旁边,并没有听话地离他远些。
穆湛识字不多,但读儿童故事书已经够了,偶尔有一两个不懂的字,也不影响。
缺点大概是少了感情,他不会像别人一样,跟着角色情绪变化表现出高兴激动悲伤生气等活灵活现的神态和语调,而是在棒读。
闻鸣玉听着没有发困被哄得睡着,倒是忍不住有点想笑,不过当然,这是不能笑的,笑出来就太打击小朋友了,以后穆湛就不愿意读故事书了。
他刚才问穆湛可不可以讲睡前故事,只是试探一问,并没有想到穆湛竟真的会答应,有些意外。
这算是弟弟在纵容宠溺哥哥吗?
闻鸣玉觉得很开心,笑得两眼弯弯。
这让穆湛有些迷茫,他念的故事内容并不搞笑啊。
不知什么时候,闻鸣玉睡着过去了。穆湛也黏着睡在他身边。
下午的时候,闻鸣玉突然咳得很厉害,像是要把脏器都咳出来,病容惨白,没有多少血色,刚睡醒意识还模糊,穆湛问他什么时,也无法及时回应,看起来就像是病重到快不行了的样子。
至少在穆湛看来,是这样的。他见过后宫里有妃嫔皇子被一场风寒带走了命的。他突然很害怕,怕闻鸣玉就这么病死了。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闻鸣玉咳得缓和下来些后,一抬头,就发现穆湛的眼圈红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闻鸣玉吓了一跳,连忙摸他的头,“怎么了?你也生病了吗?都让你不要靠我那么近了。”
穆湛沉默摇头,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但闻鸣玉仔细听着,还是听清了。本来还犹豫着,怕传染不敢抱住穆湛安慰,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来不及多想,把人紧紧搂住,摸背安抚。
“我只是感冒,一个小病而已,很快就好,不可能死的,我明天就会完全痊愈了,别担心,不怕。”
真要说的话,穆湛其实也没有哭出来,而是双眼泛红,很倔强地憋住了眼泪,下意识不让自己哭出来。但这个样子,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年纪还那么小,怎么会连哭都不敢,不给自己一点示弱的机会。他生活的环境到底是怎样的,才会养出他这样的性格。
闻鸣玉这下也顾不上感冒传染什么了,心疼得只想好好抱着穆湛哄哄,跟他说了很多,说Oga的事,把他当成最好的弟弟,想赚钱养他,以后一起生活,我们是亲人了……
这些都是闻鸣玉心里想的,他很喜欢穆湛,在穆湛身上找到了家人的感觉,想以后都和穆湛待在一起,也是真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说着累了,就睡着了过去。眼角还含着泪痕,但互相依偎着,睡得无比安心。
第二天,果然像闻鸣玉说的那样,已经痊愈了,面色都变得红润起来,药的效果很好。
闻鸣玉还站在地上,蹦跳了几下,向穆湛证明自己多有活力。
穆湛有点懊恼,觉得自己昨天那样太傻了,但也不得不承认,闻鸣玉没有事,很好地活了下来,让他松了口气,很开心。
一切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过了十天,寒假结束,闻鸣玉不得不去上学了,中午在学校午睡,只有下午放学了才能回来。
而这期间,穆湛只能待在宿舍里。
闻鸣玉在上课时,都控制不住走神,想着福利院里的穆湛,怕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会很寂寞。
所以,他一放学,就不耽误一秒,立刻背上书包,冲出教室,回了福利院的宿舍。
然后,一把抱住穆湛,和他说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很多很多的话,叽叽喳喳,说不完似的。
穆湛说得不多,但都有在听,和以前冷淡戒备的态度很不一样,多了几分特别。
闻鸣玉说起了自己的想法,看着穆湛认真说:“你不可能一直待在宿舍里,肯定要出去读书的,我想办法和院长说一下,看怎么办才好。”
穆湛却毫不犹豫就拒绝了,摇头说:“我不想读书。”
闻鸣玉觉得是他父母没有让他意识到读书的重要和有趣,就哄着说:“在学校里你能学到很多新知识,还可以交到很多好朋友哦。”
穆湛不为所动,依旧摇头,“我不需要朋友,现在这样就够了。”
朋友。
他想起了那些皇兄侍读,欺负闻鸣玉的孩子王,还有陈良等等。他一个都不喜欢,也不觉得交朋友有什么好的。
闻鸣玉又劝了好一会,说:“你一个人留在这会孤单,我不放心。”
穆湛平淡说:“我习惯了,不用担心。”
闻鸣玉心里一跳,情绪复杂,最后忍不住说:“木木不想和我一起去上学吗?那我们白天也可以一起说话,一起玩了。”
穆湛有些意动,但就在闻鸣玉以为他会答应时,他还是摇头拒绝了。穆湛不知道自己还能留在这里多久。
这场对话,最终不欢而散。
两人还是会说话,但氛围有些微妙。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闻鸣玉要出门去学校了。
穆湛看着他显然没睡够的样子,眼底泛青,打着哈欠,不禁冒出了一点犹豫,是不是应该答应他,一起读书。
但变故就在这时候突然发生了。
或许说,并不突然,其实一切早就有了征兆,比如穆湛躲在柜子里消失的瞬间。
闻鸣玉跟他说了下午放学再见,挥了挥手,扬起的嘴角在阳光下很是灿烂。
然后,闻鸣玉转过身去,慢慢走远,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不知为什么,穆湛莫名一阵心慌。
他伸手想去追闻鸣玉,但他的双腿无法动弹,像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更可怕的是。
他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透明的,正在慢慢消失。
穆湛猛地瞪大双眼,震惊而恐慌,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从心口涌起,直窜头顶,迅速蔓延笼罩全身。因为无法做些什么,而异常的无力难受。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触碰不到的背影,张嘴想开口说话,很是费劲艰难,他以为自己喊出了很大的声音,但实际上,只有模糊沙哑的气音,喉咙像被什么腐蚀过一般。
消失的时间,很短暂,不过数秒,却又似异常煎熬的漫长。
穆湛终于彻底消失不见,仿若一缕轻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徒留一室的空旷和寂静。
就像是,这里从来就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自始至终,穆湛都没能成功吐出一个字。
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直到那个背影,完全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眼前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漆黑。
……
眩晕之后。
穆湛再次睁开眼,恢复意识时,他已经又回到了那个狗洞里。
那几个皇兄笑闹着,命人将他按在地上,让他钻过狗洞去冷宫,去好好看看他那个疯了的生母淑妃。
穆湛反抗挣扎,却因为年龄小,根本敌不过,终究还是被硬推了进去。
然后,意外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现在,他又回来了。
他从狗洞里出来,见到的是几个居高临下,嘲笑讥讽他的皇兄皇弟。
穆湛怔住,不愿相信,急切地又顺着狗洞爬进去,想再回到那个世界。
但他看到的,只有冷宫的一片荒芜杂草,阴冷凄清。
那个通道没有了。
穆湛脑子嗡的一下炸响,突然意识到了这点,在狗洞里来回又钻了几次,想要再回去。他还有很多话没说,甚至还没来得及正式告别。
那些皇兄看他这样,笑着说他疯了,跟他母亲一个样。
看了一会钻狗洞,他们觉得没意思,就命人拦住穆湛,想换个别的欺凌法子。但穆湛一被人阻拦,突然就爆发了,双眼发红,不要命似的疯狂揍了过去,不管是谁靠近他,都会被打。
按理来说,在场的人几乎都比穆湛大,底气很足才对,但穆湛异常的状态把他们吓到了。谁会跟疯子讲道理,还是这样一个不要命的,万一被伤到了怎么办,闹大了被父皇知道了更麻烦。
于是,他们扔下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
穆湛则不放弃,死死地盯着狗洞。
他明明在那边认识了闻鸣玉,逗留了一个多月,但回到这里,却是一盏茶都不到的时间。
仿佛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他的臆想罢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另一个世界,也没有闻鸣玉这个人。
但穆湛坚信那是真的。
之后的每一日,穆湛都会跑到狗洞这里蹲着,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再穿越过去,但每一次尝试,结果都只有失望。
有时候,他的龙角会露出来,伸手碰了碰,想到闻鸣玉毛绒绒的兔耳朵,想到他说,自己并不是怪物。
很想再见到闻鸣玉。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穆湛脸上的婴儿肥慢慢消去,又变回了以前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甚,周身立起无形的屏障,不让任何人靠近。
冷漠而内敛,沉静的神态,没有人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
穆湛变得很努力,当初没有答应闻鸣玉去念书,但他在古代,什么课业都完成得极好。他想着,如果以后能再见到闻鸣玉,自己就能展现出非常优秀强大的一面,闻鸣玉看到了,肯定会很高兴,会夸他。
但一年年过去,他的心境逐渐变了,就像是被封印在瓶子里的恶魔,一开始抱有期待,等着人来,但越到后面,他就越觉得自己是被抛弃了,一朝黑化,心态变得扭曲。
他想着,如果闻鸣玉出现了,他一定要把人关起来,牢牢掌控住,看他还能跑去哪里。
或许是规则所限,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关闻鸣玉的记忆在他脑子里很快地淡化模糊。
穆湛努力想要记住,写下来,画下来,但总会被记忆模糊时的自己不重视地扔掉。
这份求而不得,最终变成了一种疯狂的执念。
穆湛自己也无法理解,明明只是短暂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人,真有那么重要吗?就这么不想忘记?
不过是儿时感受到的一点温暖罢了,在长期见不到的情况下,脑子不断将人美化,说不定,真的见到了,他就反而不在乎了。
穆湛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画作,上面正是他记忆清晰时,想起来的闻鸣玉的样貌,画出了他长大后的模样。指尖虚点,轻轻描绘过闻鸣玉的脸,神情冷漠复杂。
一直到他登基为帝,他都未见到闻鸣玉。
但突然一天,有个长得很像他画上的闻鸣玉的人出现了。
穆湛一时愣住,恍惚间,真以为是闻鸣玉来到了这里。但很快,他就发现,什么都不一样。一个人即便长大了,也不应该一点小动作习惯都未留下,他总该找到些熟悉的痕迹。
这个人是假的。
有人看到了他那幅画,找了个身形相似的,易容成闻鸣玉的样子,故意送到他面前,就为了争名夺利。
穆湛明白过来后,毫不留情,直接下令,把参与其中的人全都杀了。
这幅画便成了一个禁忌,无人知晓。
穆湛的心境泛起波澜后,又再次恢复平静,眼底仿若一片死水。
他觉得,是时候该放弃了,这些字画都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只显得他异常可笑。
穆湛烧了那些字画,看着它们一点点燃成灰烬。
可就在那之后不久,广阳侯的庶子被送进皇宫。
他也在冥冥之中,走去了那座偏僻的宫殿。
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隔了漫长的十一年。
他竟然再次见到了闻鸣玉。
冷寂的黑暗中,仿佛有一束温暖的阳光穿过,洒落下来。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