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后,一切就又恢复了平常。
不管是上班还是上学,都一样,只是考虑到昨夜很多人都会为了庆祝节日玩闹而通宵,时间都有所推迟。
一般来说,上朝是两三日一次,但上元节翌日,怎么想那些大臣也不可能凌晨三点爬起来进宫,所以推迟了一日。穆湛下午召见了两个大臣议事。
国子监的上课时间也推迟了些,但依然要去。
一众少年拖拖拉拉到了学堂,打着哈欠,精神气显然不如往日,好些人都是踩点到的,到了的人也趴到书案上,眯着眼睛补眠。
在这样呵欠连天的环境氛围里,闻鸣玉本来就困,这下更难保持清醒了,也忍不住被传染,打了个哈欠,眼角湿润,睫毛上坠着一滴眼泪,然后被他眨掉了。
没过一会,他熟悉的朋友也陆续走进学堂,眼底都有着浓浓的黑眼圈。
卫宸嘴里还嘀咕着:“根本没睡够,但又不能不上课,如果能有两个我就好了……”
楚姝丽给自己扑粉遮掩了一番,看起来就没有那么严重,但行动间远没有平时利落。在看到闻鸣玉时,她的眼睛又唰的一下就亮了起来,看起来格外激动的样子。不过很快,她又像是想起了自己要维持成熟形象,也不该随便打扰人,就顿了顿脚步,照常打了个招呼,故作淡定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邵言还是那副高冷样,只是多了几分倦意,回了座位也不趴下,而是做题提神。
叶煦则是整个学堂最后到的,博士都已经来了,他才进来。看在过节的份上,也只迟到了一小会,博士就没有多说什么,只训了他一句,就让他赶紧坐下了。
课堂上,好些学生都忍不住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钓鱼。
闻鸣玉也一不小心就闭上了眼睛,坐着睡着了,头歪了一下,把自己给吓醒了,立刻又坐直起来,条件反射看向博士,眨巴两下眼睛,从茫然迷糊再回到清醒。
等看到周围有不少人都跟他一样,他就松了口气。
尤其是他的同桌,叶煦已经彻底咸鱼瘫,趴在书案上,睡得香甜,甚至打起了小呼,简直就是在挑衅博士。
因为过节,博士也很理解大家晚睡,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过分就好了,但像叶煦这样的,根本是靶子中的靶子,完美演示了什么叫快来打我不打我你就是傻逼,博士不教训一下都说不过去。
于是,叶煦非常光荣地承担了博士所有的怒火,以一己之力救了整个班,其他学生都在心里默默感谢他,并愉快地吃瓜看戏。趁机偷偷补眠是不敢的了,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课间。
叶煦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红通通的手,呼呼地吹气,刚被博士打完了手板,痛到他怀疑人生。但如果让他再来一次,他大概也还是会选择睡觉,太困了,博士的课又很催眠,绝对不是他的问题。
众人笑了叶煦一通,然后聊起了昨晚过节的事。
闻鸣玉才知道,他们竟然比赛了大半夜的猜灯谜,虽然表演也看了些,但更多都是在灯谜哪儿耗着,把一整条街的人都惊到了。
“我跟你说,他们就是疯子,好端端过节,就是去玩的嘛,哪里有人会一直比赛,我都不想说我认识他们。”叶煦抱怨。
闻鸣玉还没说话,卫宸就抢先说了。
“猜灯谜就是玩啊,我们难道不是人?真要说不寻常的人是疯子,那我们几个里面就你不玩,你才是疯子,还特别蠢,那么简单的灯谜都猜不出几个。”
叶煦被呛得一噎,伸手就去揉小屁孩的脸,当面团一样不客气地猛搓。要不是上手有欺负小孩的嫌疑,他早就要揍卫宸了。不过,揍一下应该也没事,一拳打脸上应该很爽。
卫宸感觉到危险,板着脸,飞快地躲到了闻鸣玉身后,抓住他的袖子,并探头威胁,“你别乱来,他是你惹不起的。”
叶煦冷哼:“什么惹不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揍你。”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楚姝丽和邵言都不禁皱眉,提醒道:“叶煦,注意点,被有心人听了去,你就闯大祸了。”
叶煦刚说完,也立刻就后悔了,一脸懊恼地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只有最亲近的几个朋友在,都是信得过的,不至于害他。
所以,叶煦又支棱了起来,瞪着卫宸说:“这次就算了,下次还让我听到你骂我蠢,我一定揍你。”
闻鸣玉看着他们斗嘴,觉得挺好玩的,不过真打起来当然不好。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结果,卫宸又抓着闻鸣玉的胳膊探头出来,一本正经说:“我没骂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楚姝丽猜中的灯谜比我少了26个,邵言比我少34个,而你足足比我少了576个,有的小孩都猜出来了,你们居然都没猜出来。”
楚姝丽和邵言沉默了一下,果断退后,说:“叶煦,你还是揍他吧。”
说完,还又补充了一句,“大力点。”
叶煦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立刻就朝卫宸冲过去。卫宸想拉闻鸣玉帮忙,但闻鸣玉笑着看戏,他只好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我只是说实话,为什么要打我?!”
闻鸣玉看得忍不住直笑。
上课前,他们两人当然又回来了,只是一向板正得像个小大人的卫宸,头发乱了,青衿也歪了,甚至脸上还有水,很湿润,眼睛也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闻鸣玉他们几个都震惊了,忍不住小声说:“你把人给揍哭了?”
叶煦摇头,一脸无语又无奈,他当然没真揍那小屁孩一顿,只是吓一吓他,结果他自己跑着跑着摔了,爬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摸到了草丛里的肥虫子,直接把自己吓崩溃哭了。叶煦没揍成人,还得带着他去洗脸,没好气地哄他,心累。
叶煦觉得,他以后都不想要小孩了,要是来一个卫宸这样的,不是他疯,就是自己疯,反正总得疯一个。
闻鸣玉听完之后,实在没忍住,笑到肚子都疼了,开玩笑说:“反正都这样了,你们要不结拜一下,做义父子?”
楚姝丽他们听了,也忍笑连连点头,显然非常认同。
叶煦还没说什么,卫宸就先嫌弃地偏头,“呸。”
叶煦:拳头硬了,硬了jpg
他们这样说笑闹着,脸上都是笑容。叶煦忽然想起来,看向闻鸣玉好奇道:“对了,还没问你呢,昨晚后面都没见到你,你看表演了吗?”
闻鸣玉顿了一下,立刻就想起了自己被穆湛抱起来看游龙灯的画面,自己跟小孩子似的,耳朵不禁有点烫,幸好并不明显。
“看了,游龙灯,舞狮,划旱船……对了,还有延福门那个灯轮,很好看。”
叶煦惊讶,还有点羡慕,“那你几乎都看到了,那灯轮是今年最特别的,比往年都要华丽,挂的丝绸金玉都是宫里来的,圣上特意下旨建造的,只可惜不能离近一点看,我昨晚看的时候,人太多了。”
“圣上特意下旨建造的?”闻鸣玉下意识问。
“对啊。”叶煦的小道消息总是很丰富,想都不想就说,“圣上以前都不怎么在意节日的,这次倒是很奇怪,搞了这么个大的,我听说,是因为准皇后很期待上元节,圣上为了他,才下令造这个灯轮的。嘿,这么一说,有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感觉了,不过我们这儿是皇后,不一样,不一样,伉俪情深好啊。”
闻鸣玉听了,这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现在仔细一想,昨夜回宫其实并不用经过延福门,是特意绕到那边去的,而且他们停的位置也是极好的观赏位置,周围也没有拥挤的人群。一点都不像叶煦说的那样。
所以,这根本就是穆湛特意让他看的,但他没有说出来!
闻鸣玉觉得自己心里像是突然有一片花海灿烂盛放,心跳也变快了,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欢喜心情。
他不自觉就弯起嘴角,笑了。
叶煦措不及防被他这笑容惊艳得晃了神,同时也很迷茫,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
楚姝丽觉得闻鸣玉可能是想起了昨晚约会看花灯的事,空气里都像是多了一丝甜蜜,她不想叶煦傻傻地破坏气氛,就想说,该准备上课了。
但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蔡新翰从他们身边经过,平淡说:“上课了。”
外面确实钟声敲响,一句提醒应该算是好心,但蔡新翰的语气听着令人不适,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然。
他一出声,气氛都僵了下来。
闻鸣玉不禁皱了皱眉。
这样看来,之前觉得蔡新翰对叶煦不喜,并不是错觉。甚至说,蔡新翰对他们似乎都有点不屑。
蔡新翰走了之后,闻鸣玉他们之间有种诡异的安静,叶煦率先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不客气地冷哼一声,“他以为自己多高贵啊,不就是托他爹的福,才能进国子监的,不然以他那成绩,考个一百年也进不来。”
卫宸这会已经整理好了青衿,昂着下巴,骄傲地只说了一个字,“蠢。”
叶煦的视线扫过去,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蔡新翰。”
楚姝丽和邵言都没有说话,但看他们脸上微妙的表情,大概率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同窗。
博士来了,他们就没有再聊下去,而是坐回到自己的书案前,开始听课。
闻鸣玉后来观察了一下,就发现,蔡新翰只跟家世好的学生往来,成绩如卫宸这样很好的,他会和颜悦色,但也隐隐透出看不起他平民出身的态度。
邵言成绩好,家世也不错,他的父亲为官清廉中立,一心工作,不搞党派。蔡新翰对他态度一般。
而对于楚姝丽,蔡新翰更是轻蔑,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似乎觉得女子就该待在家里绣花,不该不自量力来国子监念书。只是他不会像之前欺凌楚姝丽的人那样表现出来,而是对她说的全都加以无视和否定,更像是一种精神方面的暗中打压。
庆幸的是,楚姝丽没有被影响到,也几乎都跟他们待在一起,很少和蔡新翰接触。
他们几个人,蔡新翰对待的态度皆有不同,而且大都建立在出身上,这样势利又偏见的行为,让闻鸣玉很反感,决定以后都不和蔡新翰往来。此前对方莫名其妙前来说要做朋友,也只让他觉得有不良的目的。
国子监一天的课程结束。
闻鸣玉回了太极殿,转眼就把蔡新翰抛到脑后,何必记着一个讨厌的人。
晚膳的时候,闻鸣玉照旧和穆湛聊白天发生的趣事,穆湛也会拿一些政事来和他说,看他有什么想法,颇有点君臣议事的感觉,只是随意闲聊的气氛,不会太严肃。这对闻鸣玉来说,可以学到很多。
夜色降临,一切都陷入到黑暗中,变得模糊不清。皇宫中,点上了一盏盏雍容华贵的宫灯,烛光柔和朦胧,仿佛星辰落在了地面上。
闻鸣玉和穆湛都沐浴过,穿着寝衣,躺到床上准备就寝。
但闻鸣玉没有像以往一样,闭上眼睡觉,而是特别精神,钻到穆湛怀里,然后觉得还是不够近,就干脆手脚一攀,搂了一下穆湛的脖子,变成了半趴在他身上。
胳膊交叠放在穆湛的胸膛上,下巴搁在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穆湛,距离很近,他稍微往前一凑,就能贴上穆湛的下巴,亲一口。
“昨夜那个灯轮……你是因为我才让人建的?”
闻鸣玉没忍住,还是把这话问了出来。
今日在国子监听叶煦说了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平静不下来,傍晚回到太极殿的时候,他就想问的了,但又有点不好意思,直到夜里昏暗,他才抵不过冲动,凑近他问。
穆湛微愣,手放到他的后颈捏了一下,看他有些难耐地微微颤抖,另一只手又搭在他的后腰上,圈住,稍微一用力,把人往上提了提,拉得离自己更近,几乎脸已经贴在一起。闻鸣玉张嘴说话,都会亲到他。
两人呼吸交缠,热热的,果酒气息浓郁,拂过唇瓣,沾染濡湿。
“你怎么知道的?”
穆湛这一句话,就相当于是承认了。
闻鸣玉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怎么不跟我说?”
“说了你要做什么?”
“那我昨晚就不会那么早走了啊,灯轮那么好看,还是你准备的,不多看看太可惜了。”闻鸣玉想都不想就说。
穆湛勾起唇角,心情显而易见的好,“早点回来也挺好的,而且,不止一个灯轮,以后还会有很多别的。”
闻鸣玉听了他前面那句,想起昨夜少有停歇的铃铛声响,想摘下来,穆湛还不给,脸涨得通红。当初穆湛送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这事。
而听完后面的话,他又忍不住低笑出声,“搞得我像是什么祸水妖妃一样……”
“你不是,你什么都没跟我要,是我主动做的。”穆湛这话说出来,倒像是有点不满闻鸣玉都不跟他要求什么。
“而且,你也不是妃,是孤的皇后。”
低沉性感的声音,近在耳畔,湿热的呼吸掠过,几乎亲在了上面,让闻鸣玉感觉很痒,心里也一样,猛地抖了一下。
穆湛搂住他,低头就亲了下去,吻得不深,只是柔软的触碰,轻轻啄吻,笑着说:“我不会做得太过,让你担上不好的名声。”
说完,才撬开闻鸣玉的唇缝,慢慢掠夺他的呼吸,吻得极其细致温柔,耐心得像是欣赏一件稀世珍品,品尝一道绝世佳肴。
闻鸣玉上半身趴在穆湛身上,两腿却依然放在床上,急促呼吸时,不自觉身体紧绷,后腰塌陷下去,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脚趾蜷缩着在软褥上绞出一团皱痕。
在被亲得迷迷糊糊时,闻鸣玉心想,其实穆湛为他做这些,他是欢喜的。而且也没有做得太过火,是为了庆祝节日,让全京城百姓都能欣赏到这样的花灯盛会。
他正感动着,穆湛忽然问:“有新的话本想法了吗?”
闻鸣玉有点懵,不知为什么话题突然跳跃那么大,一脸茫然。
穆湛说:“孤帮你想到了一个,少爷和侍卫的。少爷因为家中安排,准备要娶妻,侍卫知道了之后出离愤怒,当夜抢婚,把穿着红色婚服的少爷拐回自己家里关起来,你觉得怎样?”
闻鸣玉:“……???”
他更傻眼了,这是什么?!
但穆湛很有兴致,一翻身,两手就撑在了闻鸣玉脸侧的软褥上,阴影笼罩而下,烈酒信息素充满了侵略感,他笑着慢条斯理道:“孤陪你演一遍,让你更能写出身临其境的感觉,好不好?”
闻鸣玉呆呆地瞪大眼睛。好什么好?当然不好!
“少爷,你想去哪?回去成婚吗?”穆湛声音低沉,凑到他颈侧慢悠悠道。
温热的呼吸洒落在皮肤上,闻鸣玉觉得很痒,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的下巴,但手立刻就被抓住了,还被吻了一下指尖。穆湛垂眸盯着他,眼神深邃如漩涡,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别乱动,我现在不高兴,很容易被刺激到,少爷也不想看到我生气的样子吧?”穆湛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像漆黑的鸦羽似的,微微眯眼,眼尾挑起,语气里透着明显的危险。
闻鸣玉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看着穆湛这样,他竟然觉得有点兴奋,头皮发麻,跃跃欲试道:“你怎么样才会生气?”
穆湛挑眉,眼里闪过讶异,唇角勾起似乎是想笑,但又为了演下去,绷住了,“少爷和别人成亲。”
闻鸣玉果断说:“哦,那我就是要和别人成亲。”
穆湛低头在他颈侧亲了一下,似乎是想掩盖笑意,故作冷声说:“那我就更不可能放你走了,少爷就一辈子留在这里吧。”
本以为闻鸣玉会顺着演下去,说放肆别痴心妄想了什么之类的,结果闻鸣玉应了一声,“好啊。”
穆湛抬头失笑,看着他。
好好一个虐文剧本崩成这样,全是糖,哪里还演得下去。
穆湛伸手放下床幔,把人抱进怀里,吻了下去,话语都模糊在唇齿间。
“那少爷就永远都陪着我,别想反悔了。”
闻鸣玉的回答也很直接明了,亲了回去。
直至半夜,这段戏才演完,侍卫抱着他的少爷去浴池,伺候完了,才又回到床上,搂着少爷入睡。
翌日,宫人唤他们起床。
闻鸣玉半眯着眼爬起来,抱着锦被,身体晃了两下,又歪倒摔回到床褥上,跟陷进一团柔软的云朵里似的。穆湛看着,笑了笑,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那么困,要不不去了?”
闻鸣玉立刻睁开眼睛,“不行。”
他打了个哈欠,蹭到床边下去,穆湛扶他的手,笑道:“我来伺候少爷。”
闻鸣玉瞪他一眼,要自己来,但穆湛不是说笑,还真接手了,帮他洗漱更衣。
用过早膳了,他们就一起出发,中途才分开走。
国子监。
闻鸣玉走进学堂坐下来时,卫宸已经在了,一见到他就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径直走过来,却又忽然停住,一脸疑惑道:“这个天气也会有蚊子吗?”
闻鸣玉愣住。
卫宸就抬起手,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虚点了点,“你这里有红点,被蚊子咬了。”
闻鸣玉瞬间明白过来,耳朵涨红,干巴巴说:“是……是啊,有蚊子。”
说完,不想带坏小孩的闻鸣玉赶紧转移话题,问他过来是想说什么。幸好卫宸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并不在意,顺着就聊起了题目。
快要上课时,闻鸣玉伸手准备拿书,却忽然发现东西的位置似乎不太对劲,和自己一贯摆放的有点细微的不同。
他下意识翻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少了什么,或许只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他的书案了?
博士已经走进学堂,开始讲课,闻鸣玉就把注意力放回到课堂上,没有再想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