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春(六)

“死者甲状软骨上角骨折,舌骨大角骨折。”一边忙着手上的动作,贺晚宁一边说着看到的结果,甚至没有多去看身旁的活人一眼。

她下刀利落干脆,和表面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若是寻常不认识她的人见了,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切开尸体面不改色的仵作,与那个娇小的小娘子联系起来。

程宴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也变得有些面色苍白。

尤其是当贺晚宁捧着死者的心脏,指着上面瘀点性出血的地方,同他说话时,程宴安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实在有些诡异。

他不是没有见过血腥杀戮的场面,只是他从来没有遇到一个人,可以这样坦然的捧着别人的心脏说话。

更何况,站在自己面前的,还是一个女子。

“大人你看,这就是塔雕氏斑。”贺晚宁又将自己手里捧着的心脏往程宴安的面前凑近了几分。

“好。”程宴安简单的回答了一句。

即便是戴着纱布制成的口罩,他还是可以闻见空气里的血腥味,就像是生满了铁锈的刀具。

贺晚宁将心脏放回去之后,又指着被打开的胃,继续说道:“死者胃部及十二指肠可见食物,胃内并未完全空虚,即便是受胃酸的影响,也可以判断,死者是在餐后一个时辰左右遇害的。”

说完,她又凑上前,嗅了一下胃内飘出来的气味,才道:“胃内没有闻到酒的味道,所以,最后一餐,她并没有喝过酒。”

对于法医来说,尸检的时候,戴口罩的主要作用还是抵御尸臭,但很多时候,他们需要摘下口罩来嗅尸体身上的气味,以此判断尸体留下来的线索。

所以贺晚宁只有在验腐尸时,才会戴口罩。

“餐后一个时辰?”程宴安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没错,就是餐后一个时辰,我敢确定。”贺晚宁说完之后,又将王李氏的手抬了起来,“大人你看,她的指缝。”

程宴安上前,瞧着王李氏指甲缝里带着血迹的东西,问道:“这是……凶手留下的?”

“凶手用手扼住王李氏的脖颈时,王李氏必然会反抗,而他能做出的反抗,只是用手去抓凶手,在这个过程中,王李氏将凶手抓伤,所以指缝里才会出现这些。”贺晚宁说道。

程宴安又看向王李氏脖颈上的红肿抓痕,道:“如此说来,她脖颈上这些抓痕,也有可能是在反抗时,自己抓伤的?”

“也有这个可能,”贺晚宁点点头,又指着王李氏脖颈上的抓痕,道:“大人,你看这些抓痕,虽然红肿,但是没有破损,所以,王李氏所抓伤的人,必然是凶手。”

负责记录的捕快听到贺晚宁的话,微微想了片刻,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我们看到王淞之时,他的左手上戴着手套,也多次想阻止我们进行尸检。所以其实,杀害王李氏的凶手,是王淞!”

他的一番话说完,便引来了两人的目光。

“根据王淞目前的表现来看,他确实嫌疑最大。但是并不能因此下结论,还需要去他家调查一番。”贺晚宁说完,又看向那个捕快,道:“现在,我们所掌握的证据不足,并不能直接就下了这样的结论,说王淞就一定是凶手。”

“难道……不是吗?”捕快被她这样一说,嘿嘿的尬笑了两声,又道:“我以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王淞,就不必继续调查了。”

“王淞虽然嫌疑最大,但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也不能这样说。”贺晚宁说完,又继续检查着面前的这具尸体。

若是生在现代,就凭死者甲缝里的组织物,她也可以根据DNA和指纹,快速的锁定凶手。可如今不是现代,没有办法进行DNA的比对,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手段。

“当所有的证据太轻易的找了出来,并且指向同一个人的时候,还要考虑,那些证据的真假究竟有几分。”贺晚宁的目光,又继续在王李氏的尸体上游走,在看到她的胸前时,贺晚宁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出她脸上神情的变化,程宴安上前,也瞧见了王李氏尸体上的异样,略微有些惊讶的问道:“指痕?”

“没错,就是指痕。”贺晚宁强压着心底的怒意,指着王李氏胸前被抓破的地方,说道:“很明显,是死后形成的损伤。”

“死后?”

只是两个字,里面究竟包含了多少的信息,他们的心里,都清楚。

贺晚宁没有再说话,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她又仔细的查找着尸体上的线索,终于,在查看到尸体的大.腿.侧时,再也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人简直是畜生!”

一句话,说得并不算大声,但是因着验尸房太过安静的缘故,还是足以让另外两人听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

负责记录的捕快,看了程宴安一眼,却不敢说话。

他也没有开口,只是等着贺晚宁说。

贺晚宁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愤怒全都压下了,这才说道:“死者左边大.腿.内.侧有一处皮损,表皮脱落,阴/门有撕裂伤,可见极少量出血,未见凝固的血迹,伤口未见水肿及其他生活反应。”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贺晚宁看着两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忍不住颤抖。

身为仵作,她见过太多的死亡,也见过太多因为各种原因而杀人的事情,但是唯独在面对孩童以及被侵犯的女人时,她依旧不能释怀。

不管是在哪个时代,女人和孩子终究都只是弱势群体,若是没有人替他们发声,他们只能独自隐藏在黑暗里,举目之处,全无半点儿光。

她不是救世主,不能救下每一个栖身黑暗里的受害者,但是在面对着这些人的时候,她也会尽自己的能力去救。

只要她多努力一点,存在这世间的光明就多一分。

可她能给他们送去的,只是迟来的光。

即便迟来的光,已经不能算是光了,但她也不愿意看到他们离开得不明不白。

“你的意思是……”看着贺晚宁现在的神情,程宴安心里的猜想,终究还是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