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穗最讨厌南城夏季的小雨天。
这种绵雨天,太阳像个固执的小老头,还非要拨开雨云,探头探脑往人间张望。
又是雨、又是阳光,人间便只剩下潮湿和燥热了。
路边店面反光镜里,林初穗穿这一件白衬衣搭深色JK裙,笔直修长的腿上,被咩咩蚊叮了三个包。
这咩咩蚊也是南方特产,看着就一个小数点大小,叮出来的包,又大又痒。
小时候,林初穗被咩咩蚊叮了大包,哭唧唧地去老林,老林总会用指甲在她被叮的大包上戳一个十字,然后哈哈大笑。
林初穗嚼着口香糖,走进一家便利店,买驱蚊油。
便利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轿跑,被雨水洗过一番,车身很亮,格外吸眼球。
进入便利店,空调干燥的凉风迎面而来,她感觉头脑都清明了很多。
她径直来到日用品柜边,拿了一瓶清凉油,然后溜达到饮料柜边,买她最喜欢的柠檬味气泡苏打。
安静的便利店,很突兀地传来了男人很流利的英语对话,清润的嗓音,带着几分上扬的调子。
正宗的英伦范儿。
林初穗走过货柜,便看到了对面的少年。
清爽的宽松版型运动衫,眼睛很黑,刘海挺长。
干干净净的那种帅,像夏日晨曦的浅阳。
他一边跟人用英语讲着电话,慢悠悠地伸手去拿气泡苏打。
架子上就剩一瓶柠檬味苏打了。
林初穗眼疾手快,跟兔子似的,在他指尖碰到饮料的前一秒,敏捷地拿了气泡水。
少年清浅的视线扫向她的背影。
她吹了声口哨,扬长而去。
身后,她清晰听到那少年用英语嘟哝了一句,应该是骂人的话。
和他煲电话粥的人问他怎么回事,许嘉宁用中文说道:“国内某些人素质就那样,没事。”
结账的时候,林初穗又买了包万宝路,侧眸喃了声——
“假洋鬼子。”
走出了便利店,顺手便将口香糖黏在了梅赛德斯车窗上。
别墅很大,也很豪华,就是空,哪怕有很多智能家电家居,林初穗也觉得很空,空得人心里发慌。
客厅里,老林的遗像已经被妈妈给收起来了,白墙上也空了一大块。
林初穗来到二楼父亲的房间,从床头第二个柜子里取出了相框。
相框里的黑白照,照片里的男人笑容阳光,帅气俊朗,眼底有光,满是少年气。
自林初穗有记忆来,他便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来没有变老过。
老林是消防员,为了救人,殉职火海。
他是人们口中的英雄,却是林初穗心中不可触碰的伤痛。
两年的时间,将那个赖在老爸怀里的撒娇怪——林初穗,变成了乖张的不良少女。
林初穗将遗像重新挂在墙上,正了正,然后从书包里摸出了一张9分的数学试卷。
她将试卷放在遗像中的男人面前,嘴角绽开一抹叛逆的笑容——
“数学测验,满意吗?”
“不满意啊?那你回来揍我啊。”
“班主任老秦说,我这分数,死人都能气活了。”
林初穗朝着遗像伸出了手板心,希望像小时候一样,考不好就挨手板。
几分钟后,她抽回手,撇撇嘴——
“骗子。”
很快,妈妈打电话回来了:“今天许家的哥哥会搬过来,他跟你一个学校,成绩优异,学习上如果有问题,可以向他请教。”
林初穗躺在沙发上,一边玩着游戏,敷衍道:“哦。”
“哥哥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对他客气些,妈妈和许叔叔半个月之后就回来。”
“好。”
“你有没有什么要妈妈带的,护肤品包包这些?”
“没。”
林初穗甩出一个技能,将对手击杀,同时还抬脚狠狠踹了踹对方。
电话里,方女士叹了口气。
林初穗挂断了越洋电话,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发呆。
老爸去世的时候,方女士也是消沉了很久。
不过,很快她就振作了起来。这一年,她的方宁服饰在纽交所上市了,事业越做越大,势头强劲,方宁成了全球青少年都追捧的潮牌。
林初穗也从普通富二代,变成了豪门富二代。
前不久,方女士和许家叔叔再婚了,许叔叔和方女士是事业关系,在合作中日久生情,算是强强联合。
都是二婚,领了证,没请客,俩人出国旅游结婚,悄咪咪地就把事情操办了。
林初穗对方女士的再婚并无微词,唯一令她不爽的是,方女士总想把老林的遗像从墙上摘下来,藏进柜子里。
老林怕黑,尤其不喜欢一个人呆着。
林初穗索性就印了好几张老林的黑白照片,客厅、饭厅、卧室全都挂满了。
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到处都是老林那双明亮上挑的桃花眼,包括洗手间
方女士炸了好几次毛,揪着林初穗的衣领,跟她说:“你爸已经走了!他去救人的时候没想过咱们娘俩,是他抛弃了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认清现实,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林初穗死死咬着牙,眼睛微红,沉着嗓子一字一顿说:“会回来。”
方女士和林初穗斗法大半年,奈何这丫头犟得跟头牛似的。
而她又顾着企业,每天忙得四脚朝天,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
中年丧夫,负重前行,她没有资格像女儿一样,任性地困守回忆。
林初穗看着墙上老林笑得无比灿烂的桃花相,撇嘴道:“你女人都跟人跑啦!”
黑白照片里男人,仍旧宽宏地笑着,不言不语。
很快,楼外传来了一声嚣张的车鸣。
林初穗没有理会,继续玩游戏,又是好几声车鸣传来。
这里是高档别墅区,谁这么没素质。
她懒洋洋地走到落地窗边,恰看到方才那辆黑色梅赛德斯,泛着雨后清晰的日光,张扬地停在了她家门口。
林初穗第一反应,就是“假洋鬼子”来找她算账了。
不至于吧,一颗口香糖而已!
车上的少年从容地下了车,大长腿在雨后反光的倒影中,越发修长。
许嘉宁侧头,视线懒散地落在了门边林初穗身上。
两个人对视了三秒,心里同时“草”了一声。
“假洋鬼子”从英国转学回来,在自家住了半个月,然后搬来林初穗的家里,东西足足装了三大行李箱。
方女士为这个“便宜继子”准备了二楼最大的房间,还配了个小书房。
林初穗斜倚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收拾行李箱。
行李箱内东西虽多,但收拾得一丝不苟,衣服都叠成了豆腐块。
不像她,每次衣服裙子全部胡乱塞箱。
“许叔叔的儿子?”
“嗯。”
“有身份证?”
许嘉宁顿了顿,从书包夹缝中取出护照,递给她。
她像个负责的房东一样,仔细地检查了许嘉宁的护照。
照片里的许嘉宁还挺青涩,规规矩矩的英伦绅士范儿,看得出来是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假洋鬼子”。
俩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相互都有点膈应对方,但没有明显表露出来,非常虚伪地客气着。
许嘉宁:“你妈说你成绩不好,让我给你辅导。”
林初穗挑衅地嚼着口香糖:“本人成绩挺好的。”
许嘉宁的视线,平静地落到了她桌上那张9分的数学试卷上。
“是挺好。”他眼底明显透出了几分嘲意。
林初穗又问:“听说你成绩不错,开学考马上出分数了,有信心拿第一么?”
“八九不离十。”许嘉宁语气里有自带的骄傲。
她撇撇嘴,她嚼口香糖吹了个泡泡——
“哦。”
可把你牛逼得不行了。
“请问洗手间在哪儿?”许嘉宁问。
“出门走廊尽头。”
林初穗让开了路,许嘉宁从她身边经过,她甚至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男士沉水香。
她淡淡喃了声:“假洋鬼子小白脸。”
兴许是听到了,许嘉宁在进洗手间的时候,重重地磕了嗑门,发泄情绪。
林初穗也不是好惹的脾气,索性走到门边,说道:“家里的东西,弄坏了一应俱全照价赔偿!”
在别人家还这么嚣张。
良久,只听许嘉宁低沉隐忍的嗓音传来:“为什么厕所里,会有男人的照片?”
“那是我爸。”
“你为什么要把你爸挂在厕所。”
“关你屁事。”林初穗咕哝着离开:“爱上上,不上出门左转小区公共洗手间。”
林初穗锁上了自己的房间门,趴在床上玩ipad,班级群里这会儿热闹了起来。
开学考试的年级排名成绩,在班群里公布了,大家热火朝天讨论了起来——
“新来的转校生,那个叫许嘉宁的,太牛批了吧!”
“英语满分?什么鬼?!全校唯一的满分英语啊!”
“数学也只扣了5分,这什么神啊。”
林初穗反复确定了他们讨论的“许嘉宁”,就是现在正在她家洗手间,对着她爸爸遗像便秘的“假洋鬼子”。
她翻了个白眼,却又见同学们道——
“第一名,许嘉宁预订了吧。”
“不,他是第二名。”
“什么!都这样了,竟然第二名?那第一名谁啊?”
“肖衍。”
这个名字一出来,整个群安静了十秒钟。
林初穗对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但也没特别的印象。
兴许就是年级上的风云学霸,难免眼熟。
第二天,林初穗刚来到学校,就和好几个考试倒数几名的同学,一起被叫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老秦戴着黑框眼镜,穿这一件深色短袖格子衬衫,衬衫扎进了裤腰里,皮带很亮,皮鞋也很亮、很干净。
老秦是上学期从省国重中学调过来的高级教师,对同学们要求极高,也很严厉。
“烂泥扶不上墙!”
“这种成绩,还想高考,你们干脆把自己烤了!”
他拿着学生排名表,毫不客气挨个地戳着面前几个同学的脑袋。
林初穗是唯一的女生,他略过了,狠狠瞪她一眼:“林初穗,你的数学能考出这分数,也真挺不容易。”
“是吧!”
“9分。”老秦愤怒地晃着卷子:我闭着眼睛用脚写,都不止9分!”
林初穗撇撇嘴:“我其实应该拿27分,主要是最后一道大题,数学老师直接给我扣成负分了。”
“还能扣成负的?”
身边的哥们陆驰笑着说:“最后一道大题她不会做,所以写了首诗,歌颂老师。”
老秦气的毛都要炸了:“你在数学试卷上写诗?”
陆驰看热闹不嫌事大,补充道:“还是歌功颂德的那种马屁诗!”
“林初穗,明天把你家长请到学校来!”
林初穗无奈道:“我妈跟我继父去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度蜜月去啦。”
老秦是个暴脾气,见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脱口而出道:“你妈去度蜜月,你爹死啦?”
此言一出,周围几个小子同时噤声,空气凝滞了好几秒。
林初穗太阳穴青筋跳了跳,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老秦刚接手他们班半年不到,不知道林初穗的情况,还絮絮叨叨道:“下午把你爸叫过来!”
终于有同学听不过耳了,低声道:“秦老师,林初穗的爸爸已经”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叩响,一个穿黑色长袖T的少年走了进来。
肖衍进来的时候,晨曦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梢,落在他白皙干净皮肤上。
阳光照进他深黑的眼眸,剔透而澄净。
“老师,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