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岑煊身姿劲瘦挺拔,今日一袭玄色飞鱼服,腰系黑色銮带,带着排穗的绣春刀悬挂腰间,衬得他本就冷峻的气势更显冷酷,威武凛然。
他被带进来时,面上怒意毫不掩饰,浑身瘆人威压。
容珺却浑然不觉,依旧斜倚在罗汉床上,肩上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单手托腮,闭眼假寐。
岑煊来到陆君平面前,意思意思拱手,一张俊脸都快冷出冰渣子:“元烨见过七皇子。”
陆君平听见他的自称,面色微变:“不知元烨今日前来所为──”
岑煊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容珺面前,沉沉的声音里透着几许强行压抑的怒意:“我的人呢?”
容珺闭着眼,漫不经心地笑:“既是岑大人的人,容某岂会知晓?”
岑煊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你敢动钟钰一根汗毛,我能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你那个小通房。”
容珺闻言,缓缓撩起眼皮看向岑煊。
如今他一脸憔悴,病容苍白,眸子不似平时温柔带笑,略显清冷慵懒,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冷意,唇边笑意难得轻狂。
“哦?指挥使大人此言,真叫容某害怕。”
他微眯了眯眼,冲着一脸阴沉的岑煊勾了勾唇,轻笑了声:“只好让岑大人一起陪容某尝尝这种摧心肝的滋味,一辈子都找不着心上人。”
艹!
陆君平听见容珺如此直白的挑衅,险些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这个疯子!
岑煊倏地上前一步,手搭腰间绣春刀,眼里满是森然杀意。
容珺含笑看他:“动了我,大人也别想见钟钰。”
岑煊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威胁过,冷冷一哂,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容珺,你会后悔的。”
容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懂,只微微笑着:“你把我的人藏哪了?”
岑煊不语,他也不急,大不了玉石俱焚。
容珺垂眸,含笑的眼眸渐渐冰冷。
最痛苦的滋味他早已尝过,他不怕,该怕的人,是岑煊。
岑煊握着刀柄,指节泛青。
昨日得知容珺为了回京,不惜将自己弄成重伤,岑煊就知晓此人不会轻易放弃云娆,不止不会放弃,还会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的找到她。
容珺既然敢动钟钰,必然做好所有准备,将人藏在任何人,包括锦衣卫都找不到的地方,绝不只是在吓唬他。
疯子并不可怕,懂得运筹帷幄而又不要命的疯子才可怕。
岑煊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无声对峙,脸上都看不出情绪,屋内气氛瘆人又诡异,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压抑得令人窒息。
陆君平不想遭池鱼之殃,安静的坐在一旁低头品茶。
岑煊率先松口:“先让我见钟钰。”
他的确比容珺更怕。
容珺低笑出声:“岑煊,只有让我先见到云娆,你才能见你的人,否则,我们谁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这是在告诉岑煊,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岑煊垂在另一侧的手,猛地攥紧,抿直的唇线凌利如刃。
陌生而又难以压制的躁郁情绪,逼得他本就冷峻的眸子越发森寒。
容珺察觉出岑煊快要无法压抑的怒火,姿态慵懒地倚在引枕上,略微沉吟了一下:“岑大人若是觉得憋屈,想一刀砍了容某也行,反正黄泉路上有钟大夫相伴……”
他懒懒抬眼看向岑煊,笑容愉悦:“容某一点也不亏。”
陆君平已经放弃容珺,不对,是放平心态,听见容珺与岑煊的对话,不禁感慨容珺在气人这方面,实在是天赋异禀,不止有本事,还有胆量,实在过人。
就是有点像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大坏蛋。
“容钟两家为世交,你敢?”岑煊并不想透露云娆的踪迹,他要查的事还没查出来,尘埃未定前,他不想再让容珺与她有任何接触。
容珺笑了声:“为何不敢?”
“容家如何,与我无关,我本来就打算放弃一切与她一起离京,若非你与钟钰多事,我们很快就会成亲。”
该做的事,该报的仇,上辈子他都做了,痛快的为生母和妹妹报了仇,仁至义尽。
“你要和她成亲?”岑煊墨眸闪过一抹诧然。
不止岑煊惊讶,就连陆君平都猛地抬头看他。
“岑大人若无其他事,恕容某失礼了。”
他与云娆之间的事,无需让其他人知晓。
容珺阖眼,浅色的唇轻抿着,看起来像是累极了,脸色苍白,模样虚弱。
岑煊没走,反倒是走到陆君平身边落座。
他已经派人去寻钟钰,日落前若还寻不到,再做决定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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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煊帮云娆准备的马车外观看起来虽然极为普通,里头却整得十分舒适。
不止如此,岑煊帮她安排的人,不仅有身手极好的护卫,还安排一位年纪与她相当的丫鬟跟在身边,丫鬟名叫释月,也会武功,显然是岑煊特别挑选过的。
云娆非常意外,甚至觉得有些奇怪,若是看在钟钰的面上,岑煊这些安排也似乎太过了。
若不是离京时,容珺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忽然现身,与岑煊动手,想要夺回她,云娆都不觉得自己是在逃亡,而是出远门游山玩水了。
离京时,云娆起初还有些不安,害怕容珺很快就会追上来,直到一夜过后,眼见离京城越来越远,也无任何的追兵,才逐渐安心下来。
“姑娘,昨夜您担心有追兵,所以让车夫连夜赶路,他一整晚都没休息,如今已累得不行,直言今日再无法赶夜路,待会儿天黑之后,怕是得找个客栈落脚稍做歇息,您若是担心,我可以跟车夫换手,由我来驾马车,继续赶路。”
说话的正是岑煊特地安排的丫鬟释月。
云娆听见释月不仅会武功,还会驾马车,不禁微微瞪大眼:“你还会驾马车?”
释月笑了下:“我不止会驾马车,还烧饭煮菜,女红也略懂,不止这些,会的可多了。”
云娆微怔,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真正的身份,并不是丫鬟对吧?”
释月微微歪了下脑袋,笑眯眯的,不答反问:“我听说姑娘会的也很多,不止会女红,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么我也能说,姑娘真正的身份,其实不是丫鬟对吧?”
接着她故作愁眉苦脸,微微一叹:“哎,这年头,大户人家的丫鬟什么都得学,都不容易。”
云娆被她的表情逗笑,忍不住笑着摇头:“不必赶路了,就到客栈休息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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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珺在罗汉床上小憩半个时辰,一睁眼,见岑煊还在,不止在,还站在他罗汉床前,俊脸布满狠戾阴郁之色,忍不住笑着问他:“岑大人怎么还没走?”
岑煊的人追查钟钰踪迹,居然从城内追到了城外,他自然再也坐不住,甚至没办法等到天黑再做出决定。
容珺很好,非常好,他帮云娆准备文件,把人送出京,容珺同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准备那些文件,需要时间,可陆君平身为皇子,还是当今明帝最为疼爱的那个,只要有他的令牌,随时都能离京。
岑煊当真没想到,陆君平居然会帮着容珺如此胡作非为。
“你把人送去哪了?”岑煊下颚紧绷,心头那股不安的躁郁戾意越演越烈。
容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底蒙上一层冷意,不答反问:“岑煊,这种摧心肝的滋味如何?难受吧?难受的话,就快点告诉我,我的人,在哪,否则天大地大,我也不知道钟钰会被送去哪。”
岑煊一个箭步,绣春刀剎那间已抵上容珺脖颈,声音从牙缝里迸出,压抑着杀意和暴戾:“卑鄙无耻!”
容珺眉梢微挑,笑笑:“谢岑大人夸奖。”
“……”陆君平一进屋就看到岑煊拿着刀,一脸想从容珺脖子狠狠抹下,听见两人的对话,他蓦地顿住脚步,默不作声的倒退数步,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这两个要是打起来,他可劝不住,只有挨刀挨揍的份,不如眼不见为净。
“我可以带你去找云娆,但你若敢动钟钰一根汗毛,你──”
容珺打断他,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变得阴沉,声寒如冰:“废话少说,备好快马,越快让我见到云娆,你越快能追回钟钰。”
岑煊眸光沉狠,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却迟迟没有动手。
半晌,他不发一语地收回刀,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陆君平见岑煊离开,这才慢慢悠悠的来到容珺面前。
“问到了?”
容珺人高大马,窝在小小的罗汉床上大半天,其实不怎么舒坦,不得不起身活动筋骨:“我让他直接带我去。”
陆君平瞪大眼:“你疯了?”
他用力的指了指容珺还缠着绷带的左肩:“你还想骑马?肩膀不要了?打算废了?以后要怎么上战场?”
容珺无奈地看着好友:“文若,要是有一天温澜清被人掳走了,你会只派人去救,还是自己去救?”
陆君平“呸”了一声:“你不要咒她。”
容珺不吭声。
陆君平脸色难看:“当然是我自己去,天涯海角也要想办法救回来。”
容珺点头:“我自然也是。”
他看着陆君平,想到上一世太子被废之后,陆君平虽然将温澜清夺了回来,但两人到底再回不去最初,忍不住问:“我之前让你派暗卫跟着温澜清,派了没?”
陆君平不太想这么做,虽然是为了温澜清的安全着想,但他私自派暗卫跟着她,感觉好像是在暗中监视,澜清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开心。
他不希望她不开心,也不想两人之间有任何误会。
容珺见他不说话,就知道他没派,沉吟片刻,道:“快点派人跟着,还要再派人盯着太子,不要让他有机会接近温澜清。她身为丞相嫡女,还是温贵妃的侄女,母家势力丝毫不逊于皇后的母家何氏,是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如今皇上对你极为偏爱,太子绝不会让你娶她为妻。”
陆君平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他要如何不让?我与澜清两情相悦,他难不成还能硬抢?”
容珺盯着他,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对,只要强占温澜清,夺了她的清白,她就只能乖乖嫁入东宫。”
“他敢!”陆君平光是听到就要气炸,“不是,你为何今日一直咒澜清?”
容珺无奈一叹:“文若,我只是将可能发生的事分析给你听,你若不听我的劝,等到太子下手就来不及了。”
陆君平静默片刻,终是妥协。
岑煊行事雷厉风行,很快就备好快马,容珺虽伤了左肩,上马却一样利落,丝毫看不出身上带伤。
陆君平不放心容珺独自前往,只好再次舍命陪君子。
“岑大人,有劳了。”容珺握着缰绳,微笑颔首,语气温和。
夕阳西下,晚霞红艳似火,此时他整个人沐浴在落日余晖中,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端的是清隽矜贵,儒雅至极。
“衣冠禽兽,跟好本座。”岑煊冷嗤一声,夹紧马腹,领先策马奔驰而去。
陆君平还是头一次听见岑煊骂人,还来不及错愕,就见容珺策马跟上,紧追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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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煊准备的马车虽然舒适,空间到底稍显逼仄,除了小时候被容珺捡回家那次,云娆几乎没这么长时间待在马车上过,自然疲惫极了。
一到客栈,沐浴更衣完毕,简单用膳之后,又和释月聊了一会儿天,就撑不太住,几乎是一上榻就沉入梦乡。
释月收拾好自己,也在床下随意寻了个位置睡下。
云娆不习惯舟车劳顿,自然睡得沉,释月却始终没有睡得太沉。
丑时刚过,正是夜深人静,外头却忽然响起一道接着一道的马蹄声,始终保持警惕的释月瞬间清醒过来。
她原以为是岑煊事先跟她提醒过的追兵,没想到推窗一看,一入眼便是岑煊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止他一个,身后还跟了两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其中一人腰系铁笛,模样清隽,气质儒雅,另一人后头则跟了许多带刀侍卫,一看就是身份非凡。
释月犹豫了下,还是立刻将云娆叫醒。
云娆听见她的话,立刻就知道跟着岑煊的那两人就是容珺和陆君平。
岑煊怎么会带他们过来找她?
她整个人慌成一团,紧紧捉住释月的手,害怕得声音都打颤:“怎么办?你能不能带我离开?我不想跟他回去。”
小姑娘这两天本来就没睡好,本就白皙如玉的脸更显苍白,此时眼眶还红了一圈,模样楚楚可怜,就连同为女子的释月看了都觉得不舍。
释月摇头:“我虽会武功,但远远比不上岑大人,假如你所言属实,另外两个是容将军及七皇子,那更无胜算。”
小姑娘听了她的话,瞬间跌坐于地,满眼都是泪,却死死的咬着嘴唇,没有任何哭声,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无助与绝望。
释月虽不忍,却也爱莫能助,倘若岑煊没有出现,她肯定会拼死带着云娆,突破重围,但如今岑煊都来了,她不可能和他动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释月刚推开门,想下楼找岑煊问个清楚,就见门口已经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容颜如玉,身姿如松,气质温和儒雅,面上笑容温柔,却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你……”释月刚开口,男人已执起手中铁笛将她推出门外,不容分说地带上门。
云娆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含泪抬首,见到迎面而来的男人,浑身一僵,慌乱地爬起身,几乎是下意识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就想往下跳。
可惜才窗户才刚开了一个小缝,她就整个人被人从后拦腰抱住。
“都见到我了,还想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