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吃饭。
武大见她醒了,喜得老泪纵横,忙去煮了一大锅喷香的粳栗米粥,又蒸了一锅乳饼,从酱菜缸里挑出了一盘十香甜酱瓜茄,用小葱炒了一盘子黄澄澄的鸡蛋,用食盘装好,给她送进房中。
大雄说了声“谢谢”,便慢斯条理地开始吃饭,却不复往日的好胃口,只吃了半碗粥便不吃了。
她昏睡了将近五天,生了这场大病后,瘦得有些皮包骨头,让武大看的极为心疼,不由得说道:“娘子,再来一碗粥吧。”
大雄放下筷子,抬头望着他微笑问道:“你叫我什么?”
武大自知失言,只不做声。可他趁着她昏睡之际,没少叫娘子。
大雄叹了口气,问道:“你弟弟武松现在何处?”
武大笑道:“他去别县办公差了,如今走了两天了,怕是明天就要回来了。”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金莲一直昏迷着,她怎地知道救她之人就是自己弟弟武松,转念一想,应是那小丫头子春梅告诉她的。心中不由得埋怨那小丫头子多嘴。
大雄听闻此话,半晌不言语才道:“待他回来了,我要设宴好好款待他,也幸得遇见了他,我才能那对拍花子手中逃脱出来。怎么说,我如今也欠他一条命。”
武大喜得满脸都是褶子,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二哥和咱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欠不欠的。”
大雄听了,注视着武大,微笑着一字一句说道:“武大,我们之前约定的事情你没忘记吧?”
武大听了,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沉默了半晌,这才如蚊子式地哼唧道:“嗯。”
大雄垂眼,轻声道:“既然没忘记,那就好。你和他是一家人,我却不是。”她的双眼依旧盈着微笑,却似一盆冷了的火,河流中的冰,再也不复之前的热情。
***
武大收拾了碗筷,下了楼来,心中既高兴又烦闷。高兴的是,娘子终于醒了。烦闷的是,她依旧不认自己这个亲亲老公。而且他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好似变了一个人,虽然十分客气,却也透着疏离,让人总有一种感觉,她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似的。
一想到她要离开自己,武大鼻子一酸,心中生出几分埋怨。无论自己做什么,对她怎么好,她都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在她眼中,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武大心中越想越烦闷,越想越委屈,如今他十分后悔自己为那一百两银子答应和离之事。
他低声骂着自己:“你这个三寸丁谷树皮,竟然为了这一百两,就舍弃这么好的老婆。真是老天给你这么好的媳妇,你也不知道珍惜!”他越骂越起劲,“啪”的一声,竟给自己的脸上直接抽了一个响亮亮的耳光。
“哎唷,俺的大哥哎,恁在这做什么,怎么自己打自己咧?”身后响起了汤嫂的声音,把武大吓了一跳,他忙用袖子抹了抹眼泪,粗声问道:“汤嫂,你找俺有事?”
汤嫂笑道:“县里有名的西门大官人要迎娶那寡妇孟玉楼,过三日要摆喜宴,听闻咱家的馒头好,要订下五百个炊饼,三百个馒头咧。他家使了下人来旺来问,这生意做不做?”
武大听了,并不在意,回说道:“这有好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汤嫂满口应下了,忽问道:“既然潘掌柜的醒了,这事要问下她吗?”
武大道:“这点子事俺拿主意就行。她刚醒,让她好好休息吧。”
汤嫂听了,笑着答应道:“嗳!武大哥,以后店里的事俺都只找你商量!”
武大听了,本想说一切还是听掌柜的,后来还是算了,“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
大雄醒来的第二件事,便是要问一问她买来的小丫头子春梅。
她正披着厚褂子倚在窗前正在赏雪,忽听到门外似猫儿一样轻的脚步声,说道:“进来吧。”
来人小丫头子春梅,她进来后,像一只瘦弱的猫儿躲在了角落里,不敢上前。
大雄向她招招手,微笑道:“过来,不用怕。”
春梅慢慢地走近来,她依旧是那日的打扮,小脸脏兮兮的,衣衫单薄破败,手脚都生了紫色的冻疮。武大郎不喜这丫头子,这几日也不去管她,不过是让她睡在柴房里,给一口饭吃。
大雄拨开了她额头上的碎发,柔声说道:“明日我就带你去裁缝铺里,裁几件新衣服也好过冬。”
春梅听罢,忽然跪在了地上,哽咽道:“潘娘子……对不起……”要不是她作为诱饵,那对拍花子就不会把这位潘娘子当街掳走,她是那对拍花子的同伙……
大雄把她拉扯起来,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安慰道:“傻孩子,你不用给我道歉。又不是你拐走我的,而且,最后时刻你提醒了我,又给我家人报信。这已经很够了,那日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大雄看着瘦弱的春梅,就仿佛看到了曾经躲在角落里挨打的自己。
“不——”眼前的娘子越是对自己好,春梅心中越是不安,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我……我也有罪……我之前骗过一个小妹妹……我用糖骗她和我一起玩……那肥婆子就趁机把她抱走了……”
那对拍花子狡猾之处,就是用春梅这样人畜无害的小丫头片子作为诱饵进行拐骗。那日公堂之上,春梅指认了那拍花子的头颅,并声称自己是拐来的,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她却无法在潘娘子面前撒谎……
一双手摸了摸春梅的脑袋,似是无言的安慰。若论绝对的善与恶,春梅无疑是手上也沾染上了罪恶。可她只是一个孩子,若她不听话,轻则挨饿,重则挨打,她毫无选择。
伪君子们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轻飘飘地来一句:“你可以选择不做这件事。”然而,不做这件事的代价却是去死。
伪君子们可以随意让别人去死,可当春梅这样的孤儿落入拍花子手中,又有哪些伪君子站出来,去拯救她呢?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大雄抚摸着春梅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她再也不想当随意评判别人的“卫道士”伪君子。
那日,大雄之所以买下春梅,原以为她就是《金瓶梅》书中三大女主其中之一“庞春梅”。但春梅早就忘记自己亲生父母是谁,自己姓甚名谁,不过这也不打紧。事到如今,她姓不姓庞又有何关系。难道会因为她不是庞,就把她丢掉吗?叫春梅这个名字的女孩何其多,而这个春梅,不过是其中一个可怜的女孩罢了。
当晚,大雄让春梅好好洗了个澡,又找出一些自己不穿的旧衣服给她换上。小小的春梅穿着大大的衣服,十分滑稽,两人笑个不停。春梅一头扎在大雄怀中,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说道:“潘娘子,我以后可以喊你娘吗?”买来的贴身小丫头子会喊主人叫做娘,这在当时是个规矩。
大雄笑着点点头,一个称呼而已,随她怎么喊。春梅心中却十分高兴,她以后有娘疼了!
***
这日,刚过罢晌午,便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
街上积雪以后,行人稀少,一人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来人正是武松。今日,他冒着风雪快马奔驰,赶在日落前回到了清河县。先去县衙交办了差事,随后脱下公服,换上了一身鹦哥绿丝衲袄,披上了那大红斗篷,提着两只鹌鹑并一些新鲜果品就赶去紫石巷的馒头铺子。
起初走的快,可越到跟前,他却将脚步放慢了,应了那句“近乡情更怯”之情。雪下得紧,他身上落了雪,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像是一个孤零零的雪人。
他抬起头,遥遥地看见一个女人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见此,他呼吸一滞,倒是把心漏跳了半拍,嘴角却不由地上扬,他就知道,这女人断然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
那帘下的妇人正是潘金莲,她也瞅见武松了,淡淡一笑:“武二哥一路辛苦,快进来吧。”
武松见她装作无事人一般,好似他们之间是早已认识的叔嫂,那一晚的事情不曾发生。他低声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上了楼。
馒头铺子已早早地打了烊,汤嫂和喜儿早就家去了,武大不喜春梅,春梅也瞧不上武大,因而她向来自己在屋里吃饭,或是和大雄一起吃饭。因而,大雄设下的一桌席面,只有武大、武松和自己三人。
武大正在楼上烫酒,见了这二人,满脸堆笑:“二哥回来了,来,坐坐坐,吃饭。”一张小方桌上,摆满了鱼肉果菜。
武松将手中提着的两只鹌鹑递于哥哥道:“我见路上有个老汉卖鹌鹑,便顺手买了两只。”
武大笑道:“二哥,你来家还带甚么东西。不过这鹌鹑是好的,你嫂嫂大病初愈,用着鹌鹑炖汤或是炸了浸粥,最是滋养。”
闲话间,三人已是坐定。大雄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大雄端起酒杯,直视着对席的武松,一字一眼道:“那夜多亏武二哥相救。武二哥的救命之恩,我潘金莲会永远铭记在心,先干为敬。”说罢,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武松看着对面的潘金莲,她已不是那夜的狼狈模样,俨然是一个美艳妖娆女子,不由得把头低了。听她如此说,便也举起酒盏:“嫂嫂,休恁地说,都是一家子的,哪里来的恩不恩的。嫂嫂,满饮此杯!”说罢,也一饮而尽。
武大也附和道:“二哥说的是。”随即也干了。
大雄却不做理会,将三人的酒盏都斟满了,又举杯说道:“不光如此,我潘金莲敬武二哥是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端地是好汉!是我平生最敬佩之人”说罢,她又一饮而尽。
听了这番话,武松心中生了几分诧异,他抬眸瞧着眼前的这个妇人,似有些不一样了。而且,她恁地夸自己,透着几分古怪,语气不像是内帷妇人,倒像是和自己拜把子的弟兄。
他略出了一回神,眼前的妇人却又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举杯说道:“武大哥、武二哥,金莲多受二位照顾,心中感激不尽。我和武大哥虽拜堂成亲,却已半年前签下了和离书,已断了那夫妻情分。我与武大郎虽不是夫妻,更似亲人!常言道,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杯酒饮罢,我便会带着春梅离去,自去过活。若是两位哥哥/日/后有用到金莲,我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她将手中的第三杯酒也一饮而尽,眼中尽是决绝之色。
武大听了这番话,面如死灰,心中满是苦涩,半晌说不出话来。
“咣当”一声,一只酒盏掉在地上,酒全洒了,杯盏摔成了七零八碎。
武松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那名女子。
她刚说什么?已经和离???
她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西门大官人:不是说好我是男猪脚吗?劳资到底什么时候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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