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饼,刚蒸出来的热炊饼嘞。”
新婚后的头一日,武大郎照例挑着两担子冒着热气腾腾的炊饼沿街叫卖。
街坊邻居们都知这位三寸丁谷树皮从张大户处讨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婢女,还倒贴了许多妆奁,一时之间甚是眼红艳羡,不免调笑一番:“唷,大郎,新婚头一日,怎么不跟新娘子在家中恩爱?”
更有浮浪子弟朝着武大郎挤眉弄眼道:“听闻嫂嫂是个高挑身材的美人儿,怕是哥哥难以入户吧。嘿嘿,哥哥若是无福消遣,俺愿替哥哥代劳,天黑既来,天明就去,俺不要哥哥一个子儿,只要嫂嫂叫俺一声‘好达达’,如何?”①
这番话惹得集市上所有人哈哈大笑,武大郎是个黑面皮儿,虽羞得满脸通红,却丝毫看不出任何异象,依旧挑着担叫卖:“炊饼,炊饼。”只不过声音较之前小了许多。
“哥,休理那些夯货,他们嫉妒你咧。”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儿,挑着一筐子雪梨向大郎道。这位哥儿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取名叫做郓哥。家中只有个老爹,年纪高大。他生得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②他向来与武大郎交好,为的是白饶几个炊饼拿回去与老爹吃。
武大郎见是郓哥,又听到他这番宽解人心的话,心下十分感激,忙从担子中拿出七八炊饼塞到他手中,“好兄弟,你都拿去吧。”
郓哥笑道:“哥,哪里要这么许多。”他心中也暗自稀奇,往日里武大郎只给他一两个卖剩下来的炊饼,怎地今日这么大方。
武大郎枯树皮的黑脸上咧嘴笑道:“俺今日不卖啦,早些家去。”
郓哥会心一笑:“哥是惦记着新嫂嫂吧,怕新嫂嫂一日在家中寂寞,连生意都顾不得做了。”他是个人小鬼大的机灵,今日既得了武大郎一个好处,小油嘴如同抹了蜜般连口不绝地夸赞武大郎,惹得武大郎发出夜枭般粗粝的笑声,被人讥笑羞辱自尊心总算是好受些儿了。
武大郎哼唧着小曲捯饬着短腿快步回家,郓哥说对了,他的确是心中惦记着潘金莲,一想到昨夜的销魂滋味,脚下步伐更快了。
“娘子,俺来啦!”
***
然而,出乎武大郎意料的是,他的新娘子潘金莲横眉竖目地等着他回来。
只见潘金莲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纤细的脖颈处隐隐约约见有红色的指印,武大郎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已是猜到了七八分,怯怯地问道:“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大雄本是一个堂堂男儿,先是阴差阳错灵魂穿越到潘金莲的身上,又差点被张大户那个老货给硬上弓了,本已十分烦躁,又见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武大郎,更添几分怒气,喝道:“以后不许叫老子娘子!”
武大郎十分委屈:“娘——”
“放你娘的屁!老子又不是你娘!”
武大郎见潘金莲虽是怒火中烧,两靥生花,银牙暗咬,星眼流波,又有一种别致的娇态,腿也软了,眼也饧了,咽了咽口水:“不能叫娘子,也不能叫娘,那该叫着什么啊。”说话间,已是踱着步子慢慢地挨近她,闻道一股幽香,俨然已经醉了一般,管叫什么,便是叫王母娘娘,他也是愿意的。
大雄扑哧冷笑一声,抬腿一脚又将三寸丁谷树皮踢倒在地,“以后,你就叫我大哥。”
武大郎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惊愕,“大哥?”
这一声大哥叫的大雄十分舒坦,好似他的二弟又回来了,她哈哈大笑:“嗳!以后你就叫我大哥,有大哥罩着,日后有你吃香的喝辣的。”
武大郎自知相貌丑陋、家底薄,做梦都没想到能白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婆娘,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哪里敢触其霉头,因而对她千依百顺,哪怕是天天挨上一脚,也是香的,因而忙不迭地应道:“大哥!大哥好!叫大哥亲切!”一边说,又是贴了上去。
哎唷,他又挨了一脚。
***
大雄认了武大郎做小弟,稍缓心中烦闷,晚饭间武大郎从夜市里买了许多烧鸡烧鸭,还有一角羊羔酒,她和武大郎对坐,也不去瞧他,风卷残云一般,连吃了两个炊饼,吃了半只烧鸭,两个鸡大腿,大半瓶羊羔酒,才觉得酒足饭饱,打个了饱嗝,掏出手帕子,抹了嘴,心中想到:女人就是小鸟胃,这么点东西就吃不下了,想当初,我一个人就能旋食堂里五个大馒头。
大半的酒食都让潘金莲吃去了,武大郎只慌慌张张地吃了半个炊饼,就忙不迭地收拾碗筷。
大雄酒足饭饱之后,热了一身的臭汗,又让武大郎去烧水,自去洗澡,她浸在在浴桶里,终于得空好好欣赏一下这幅完美皮囊,看得自己真是血脉喷张,末了,泡在热汤中微微眯着眼睛谋划着未来的营生。
这时,武大郎推门进来,惊得大雄尖叫连连,骂道:“你他娘的不会敲门啊!”
武大郎一脸委屈道:“娘子——哦不,大哥……我得回屋睡觉啊。”
大雄冷笑一声,十分蛮横地说:“以后这屋只能我睡!你要睡,就去厨间的稻草堆里睡觉!”
武大郎惊呆了,什么?娘子竟然不让他上床睡觉???他心心念念一整天的事情,就要落空了???
一阵水声,大雄穿上里衣走了出来,打开门,脸色极臭:“你既然来了,我跟你商量个事。”
武大郎此时心如死灰,讨了个娘子只能看不能吃,还有甚么趣味,只哭丧着一张谷树皮的脸不做声。
大雄扬起声音说道:“我跟你说话呢!”
“哦……”武大郎抬起头,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出浴的美人,不由得眼又直了,心中似痒痒挠一般,可美人的一句话让他兜头一盆冷水。
“我要跟你和离。”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武大郎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怎么,自己刚讨来的老婆要和自己和离?天爷啊,他不想活了!
大雄想了一天,要逃离自己被武松杀死的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和武大郎划清关系。若她不是武大郎的娘子,那随她怎么折腾,跟武松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因而,她一定要和武大郎和离撇清关系。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武大,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合适,跟我混你会有生命危险,为了你着想,我也要和你和离。反正咱俩也没孩子,一切都好说。至于财产嘛……你也没什么财产,这么着,既然你是我小弟,那就财产三七分,你七我三,如何?”
武大郎直愣愣地说:“为甚么?”
大雄不耐烦道:“哎呀,你不懂!我要和离,也是为了你好!看在你是个好人的份上,大哥出于道义给你自由。”
武大郎回过味来,他看着眼前的美人衣衫不整,刚沐浴完两靥微红,朱唇娇艳欲滴,心就如猫爪挠似的,他虽然人长得丑,却也不蠢笨,知道和离后,定不会再讨到如此美貌的娘子,虽惧怕潘金莲的淫威,却也把心一横:“不,我不和离!”
大雄冷笑一声,她是个男人,自然知道武大郎心中想的什么。
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不好色的,但除了好色,更好钱。
她居高临下,蔑视一眼,“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我二人和离,如何?”
武大郎怀疑自己听错了,天爷啊,一百两银子?!他惊愕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大雄烦躁地一挥手:“这你就别管了!”笑话,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什么男频爽文也看了不少,难道还缺赚钱的行当?刚洗澡的时候,她已下定了决心,自己要改变潘金莲的命运,首当其要地就是要搞钱!
有了钱,才有底气,才能扭转被武二砍头的命运!
武大郎犹犹豫豫,自己一天卖炊饼也不过得百十文钱,若是有了一百两,置两间房子,小老婆也讨得的,眼前娘子虽好,可吃不到又有什么用。
“是男人就干脆点,别磨磨唧唧的!”
武大郎左思右想,慢吞吞地说道:“好……就依你。”
大雄听闻后,喜上眉梢,回到床榻之上,拿出一个枕头,扔给了武大郎,“到和离之前,你就睡在厨间的稻草上吧!”
啪,门关上了。
武大郎哀叹一声,这都是什么事啊!
***
翌日,大雄起得极早,她坐在铜镜前,用胭脂香粉涂涂抹抹,打扮的天仙下凡一般的,她嘴中嘀咕,难怪女人们爱化妆,这等皮囊,若是不化妆便暴殄天物了。
梳洗停当,武大郎也挑担出去了,大雄便上街来,仔细瞧着。
街上极为热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大雄想着,到底做个什么买卖,能迅速挣到钱呢。不论怎么样,先打听打听再说。
谁料到,整条街逛了大半,人见她是个裹小脚的小娘子,长得又极有姿色,不免言语轻薄,有些浮浪子弟前来骚扰,大雄极为烦躁的!
这些个臭男人,怎么见到女人就他娘的走不动道了!殊不知,她可是把前世的自己也给骂了。
累了大半晌,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还落得几个臭男人的骚扰,大雄裹了小脚,走不得路,没多会就已经腰酸背痛,她骂了一句,只得回家休息,改日再来。
回到家中,肚中饥饿,才想起自己只想得赚钱的行当,还没顾上吃饭,便准备从荷包中掏出几个铜钱让闲汉去帮自己买好酒好肉。
这时,一位仆妇端着热气腾腾的酒肉饭菜来了,满脸堆笑道:“潘娘子,还没吃晌午饭吧。”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殷勤地说道:“俺主家婆听闻昨日的事情,心中甚是亏欠,特意遣俺来给娘子送酒饭来了,娘子可不要嫌弃啊。”
大雄走了大半晌的路,肚中早已饥饿,又瞧见那食盒之中装着晶莹剔透的水晶蹄髈、攒肉丝卷、玫瑰鹅油汤面饼,还有一坛金华酒,飘香四溢,惹得她食指大动,转怒为喜道:“亏你们主家婆是个识趣的,食盒你放下吧,昨儿的事就算了,以后告诉那个死老头子,少来招惹老娘,老娘可不是吃素的!”
“是是是,那俺就下去了。”那位仆妇满脸堆笑,放下食盒便走。
当下无人,大雄便撒开膀子大嚼特嚼了起来,一人吃掉了一个大蹄髈,喝了大半坛子金华酒,酒足饭饱,夏日里日头又长,不免困顿,解了轻薄的衣衫,半倚在春凳打起盹来。
夏日炎炎,蝉鸣依旧,正在她熟睡之际——
吱的一声,门悄悄地打开了,一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达达指的是女人枕席间对男子的暱称,相当于爸爸的意思。《金瓶梅》原文中多次出现,例如五十回中:老婆道:“好达达!随你交他那里,只顾去,闲着王八在家里做甚么?”
注释②:郓哥的描写直接摘自《金瓶梅》原文第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