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笨蛋美人

梁公公的徒弟赶马车,梁公公坐在马车里,陪着陌生的女子和长青侯夫人进宫,这消息几乎是在霎时间就传遍了后宫,常贵妃所在的流云宫也收到了消息。

流云宫的偏殿里半躺着一位美人,侧过身子单手托在脖颈处,腕子上穿着细细的金镯,叠戴在一起,松松搭在小臂上,肤色白皙让人想到了树梢上的新雪。

常贵妃眼睛闭着由宫女用美人锤敲着腿,偶尔双腿交叠,换个位置,让人敲另一条腿。

“小公公,还有没有别的消息?”宫女彩棠开口问道。

“没了。”

彩棠看了一眼自家娘娘,塞了银子给小公公:“公公拿着去御膳房加顿肉。”

等到内侍拿了银子退下,彩棠才开口,“娘娘,要不我们也去永宁宫里看一看?听小公公的意思,这是找到了九骊公主的生母,总该看看那位是个什么模样。”

软榻之人终于睁开了眼,她不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是娇滴滴软媚得没骨头的美人。

等到睁开眼了就会发现,她的一双眼与简素足有六分相似,只是眉宇之间少了对方的灵动和生机,眼波流转之间皆是婉转怯懦的情意,此人正是贵妃常明月。

常明月的容貌就像是她的名一样,是如月一样的美人,就算是圣上不来她这流云宫,她依然是盛装打扮,头发丝里都带着香甜的气息。

常明月落魄过一段时间,灰头土脸了很久,在做了宫妃后,每日里都是盛装。

常明月嘟着嘴,“连九骊公主的面都没有见到,落得好大一个没脸,本宫就算是去了永宁宫,恐怕就得吃闭门羹,别说见不着那位夫人了,只怕满宫里人都知道本宫要失宠。彩棠啊彩棠,你这样说,让我觉得你是丽妃的人。”

彩棠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娘娘恕罪,奴婢对娘娘一片真心。”

彩棠这样重重一磕,彩荷也眼带担忧。

常明月侧过头看到了彩荷,彩荷有些担忧,常明月又不忍心了,在宫里头能够真心待她的,也就这两个丫鬟了,她何必说这些话,把两个丫鬟都吓坏了。

开口说道:“好了,你也不必跪来跪去,说你是丽妃的人不过是一时气闷。起来吧,这宫里头除了本宫,那几人一丁点的心都不在万岁爷身上。呸,丽妃要是有一点心思放在万岁爷身上,我就随她姓!”

彩荷扶起了彩棠,彩棠这会儿不说话,彩荷开口说道:“总的看看那个生了九骊公主的夫人是个什么路数吧,要不我或者彩棠去看看?”

“懒得去见,多个姐妹罢了。”常明月嘟着嘴,模样十分娇俏。

彩棠没说话,悄悄看着常明月,这位贵妃娘娘用了那等子药之后,像是以生命为养料绽放开了她的美,容貌美不说,最为难得是身材也妖娆。

以前她和彩荷猜想,是不是万岁爷更喜欢男子,还想过要不要从南风馆里寻人,这次看到了九骊公主风光回宫,就知道裴胤还是喜欢女子的,既然喜欢女子,那么最好还是把贵妃往九骊公主生母的方向靠。

九骊公主的生母是什么人,竟然能够让万岁爷如此牵肠挂肚?

常明月起身,弹了弹手指,手腕上悬着的镯子叮叮当当作响,她看着窗外,面上露出烦闷神色。

“这皇宫哪儿像是皇宫呢,嫔妃就像是小猫一样,不过两三只,没有哪位宫娥有孩子,一丁点都没有人气,倒不如太妃所住的宫殿热闹、勾心斗角,这宫里头的情形,要是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常明月甚至觉得,那个番邦送来的几个妃嫔巴不得被冷落,对于圣上不来宠爱乐见其成。

常明月一开始也觉得甘心了认命了,或许是万岁爷本来就看不上她,觉得她不过是个洗衣宫女,她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

随着忠心耿耿的彩棠、彩荷给她收罗了不少方子,容色漂亮起来,加上这两个宫女也知道了她尚未承宠,她们的劝说让她渐渐转变了心意。

“现在虽有万岁爷的疼爱,您的份位是头一份的,但是有个孩子傍身才好。”

“若是有一天圣眷不在,起码还是有孩子可以傍身的,不是吗?”

“贵妃娘娘的身段如此妖娆,只要是万岁爷享用过,定然忘不了。再说了,这作为宫妃,哪儿连绿头牌都不被翻。”

是啊,她是宫妃,圣上既然把她从浣衣局里点了出来,就应该宠爱她呢?当年第一次拒了她,是因为那时候她不够美,她现在已经足够美了,还小心行事,约束家人不生事,凭什么圣上就是不肯要她呢?

他当年既然把她留在了宫中,就应该担起责任,让与前朝其他的宫妃一样,得到他的宠爱,为他诞下孩子,而不是让她做个空架子。

想到了裴胤,常明月闷闷地说道:“天子文韬武略,根本不爱这些。”

“圣上没尝过贵妃娘娘的好处,只要试了一次,就难以忘怀。”

常明月自怨自艾:“他连九骊公主都有了,可见不是不近美色,纯粹还是不喜欢我。”

彩棠和彩荷轻声哄着常明月,称赞常明月的肤白貌美大长腿,身段妖娆。

常明月喃喃自语道:“我日日等着盼着,就是求他来宫中,想着他就算是坚冰做的心,我也可以融化了,他原先还来我这流云宫,现在日日去找九骊公主,恨不得要给九骊公主摘星星的。”

常明月的手抚着腹部,倘若是圣上给她一个孩子该有多好,若是她早早得宠,若是个男儿,是不是就可以到太子之位。

作为贵妃多年,却从未有过圣宠,常明月觉得自己就像是彩棠、彩荷说的那样,是空中楼阁,下一刻就会坍塌。

常明月是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宫的,被分配到了浣衣局,总是有做不完的活,洗不完的衣服。

常明月在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的洗衣宫女,等到二十五岁会被放出宫,结果裴胤竟然替她家翻案了,她也可以放出宫去。

但是放出宫做什么?她十来岁入宫,已经洗了十年衣服,一双手粗糙得不像样,年过二十,出去了以后也没人要她。

常明月见过裴胤,又觉得裴胤救了她,心中生了痴念,想要伴于他的身侧。

她在最后见圣上谢恩,表示不想出宫的时候,假装簪子没有稳当,乌压压的长发霎时间就散开,披散在她身后,原本不算白皙的肌肤被衬得如同冬日初雪。

常明月婉声说道:“奴婢不想出宫嫁人,奴婢想要常伴于圣上身侧,圣上就把婢子放在小角落里,若是喜欢了,怜惜一二,若是不喜欢了,继续放着就是。奴婢自幼入宫,也过了花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也不想知道外面的情形。”

浣衣局出身的常明月努力露出自己娇美的一面,但是常年洗衣,只住在小小一方天地里,能有好看到哪儿去?

裴胤留下她,是因为她的眼底有勃勃野心,这野心奇异地和当年的简素有些相似,只是简素有野心的方向和常明月不一样。

常明月被点了绿头牌,身上洗得干干净净,被送入龙床,那一次她看着俊美无边的帝王,面上羞涩,心中砰砰直跳,只觉得人生最快活的时候莫过于此。

只可惜,裴胤却让人又把她抬了出去。

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她以为自己要洗衣服足足十几年才能放出宫,等到出宫了也没有着落,结果家里却被平反了,她想以妃嫔的身份留在宫里,得到圣上的恩宠,也做到了,一切好转的时候,忽然被光溜溜抬出了宫殿,她好像又落回到了低谷处。

明明没人说话,常明月却觉得有人在偷笑,在取笑她不过是小小的洗衣宫女,生得也不好看,怎么可能会留住帝王。

常明月一直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够美,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了,结果用了彩棠和彩荷收集的方子,她略有些发黄的肌肤变得白皙如新雪,她的睫毛都纤长卷翘宛若小扇,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胸脯美好宛若山峦起伏。

常明月一直没承恩,但是她的份位升了起来,因为常家在外并不高调,加上她弟弟还打了胜仗,所以她才有了贵妃之名。

“贵妃娘娘。”常明月的弟妹跪在常明月的面前,“这是老爷托我带来的方子,说是很准的生子丸。”

常明月更觉得可笑了,多年下来,圣上甚至不曾碰她,她怎么生子?

想着这些年的经历,常明月咬着唇瓣,“我去睡觉,那个夫人爱留就留,反正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万岁爷就喜欢那一位,才懒得去管。”

彩棠和彩荷两人压住眼底不耐烦,继续劝说常明月。

彩荷灵机一动,“咱们只见侯夫人不好吗?这位侯夫人当年未嫁人的时候,有第一美人之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生得如何,应当也是不差的。”

常明月自从光溜溜地被裹着抱出去,总觉得被嫌弃了,心里头自卑,所以容貌越盛,就越在意容貌,她对简素不好奇,但是对乔宜贞当真好奇了起来。

“那你们谁过去跑一趟?长宁宫那边,长青侯夫人出来了没有,若是出来了,请她来一叙。”

彩荷彩棠两人眼睛一亮,彩棠说道:“婢子这就去找侯夫人。”

乔宜贞确实已经出了长宁宫,正要与池蕴之出宫的时候,被彩棠拦住了。

“侯夫人,贵妃娘娘有请。”

乔宜贞还是第一次见到贵妃常明月,这位美人堪称是艳盖群芳,容貌盛到让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青楼花魁。

乔宜贞曾在端午的赛龙舟里见过一个绝美的花魁,那位叫做青青的花魁容貌长盛不衰,青楼女子少有过三十还能够做头牌的,而那位花魁则不然,三十岁的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倦意,手中拿着水烟杆,红唇抿出了烟圈,当时就把乔宜贞给看呆了。

那人注意到了乔宜贞,手中的烟杆翘了翘手心,对着她一笑,“小丫头,还是早些回家人旁边,现在虽说京都里治安好了不少,但是你这丫头容貌好看,小心被人套了麻袋,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你怎么看得出我是女孩子?”乔宜贞忍不住问道。

“小丫头,我是青楼女子,别管装得多像,我瞥一眼就看得出你的真实身份,那些人拐子也是如此,你快些回去,莫要在这样的地方乱跑。”

乔宜贞是跟着表哥温泽宴一起过来的,之后跟着表哥离开,临走之前还看到了那位姑娘吐了一个烟圈。

那位叫做青青的花魁提醒得很对,当天确实有拐子拐人,拐的恰巧是一位女扮男装的贵女,乔宜贞还见过被拐人一面,她吓了一跳,心中后怕不已。

乔宜贞想过对方对她有恩,要不要给她赎身,结果打听了才知道对方是玉蓉院的花魁,花名叫做青青,银子把乔家院子卖了都无法给她赎身,这才罢了。

常明月的年龄约莫也在三十岁,和那位青青一样,明明过了花期,脸上一根细纹都没有,灼灼怒放,看得绚烂到让人心颤。

常明月的眼有一些像是简素,但因气质不同,眼前人一见就是攀附在乔木而生的菟丝花,离开了乔木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见过贵妃娘娘。”

“侯夫人多礼了。”常明月的红唇轻启,目光落在乔宜贞的腰,这人生了三个孩子,还有这般纤细的腰肢。

想到了乔宜贞的三个儿子,常明月心中妒忌,倘若是她有三个儿子,现在管什么九骊公主,又管什么刚送入到宫里头的夫人,她自安坐钓·鱼·台。

“早听闻了侯夫人的美名,竟是一直不曾得见,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难怪未出阁的时候有第一美人之称。”

如果说简素是在世俗商贾里打滚的人,嬉笑怒骂都带着鲜活劲儿,这位常明月正好相反,乔宜贞看到她的头一个感觉就是美人,现在看她眼神,听她说话,就加了一个词——笨蛋美人。

常明月有一副好容貌,好身段,想要靠着美人诱人,偏偏似乎还未开窍,纯正和妩媚夹在一起,带着懵懂的妖媚。

“不过是和手帕交闹着玩的说笑之词,远不及贵妃娘娘花容月貌。”

常明月笑了起来,眼睛亮闪闪的,抿唇露出了梨涡来,“侯夫人真会说话。就是不知道我与那位夫人相比容貌如何?侯夫人可莫要骗我,我说的夫人就是九骊公主的生母。”

和简素对比?

“我今儿才见到那位夫人,她还是从棺木里出来的,狼狈非常,她肤色不如贵妃娘娘您白皙,眼角还有淡淡细纹,唇色也也较为浅淡。”

常明月单手托腮,“嗯,我猜也是这样,我这些年是越来越好看了,我就不应当问这个问题,定然我更美。”

那人从灵州逃出来,就算是这些年没在灵州,是在其他府州,但是肯定吃过不少苦头。

常明月想着简素吃过苦,心中有一丝怜惜,“可真不容易啊。”

彩棠送来了茶水,乔宜贞不在陌生地方喝水,唇瓣详装碰了碰就放下了杯盏。

彩棠清了清嗓子,让常明月想到了什么,对着乔宜贞问道:“你觉得圣上对那位夫人还有情意吗?”

那可不光是情意绵绵的目光,而是直言要遣散后宫了,甚至闵家两兄弟特地留着,都是等待简素发落。

乔宜贞也是今天才知道,闵成洲动了对继妹的色心,而闵寒林因为闵成洲的色心,动了对继妹的杀心,梁公公所说的救命之恩就是指那一日,倘若是九骊公主没去福云寺,只要回家就是被勒死的命运,然后就会如同她的梦里那般,被砌入到暗无天日的墙中,一直多年以后才会被发现。

乔宜贞看着常明月笑了笑,明明可以搪塞一句,不敢揣摩上意,却觉得直说也好,这位贵妃娘娘实在不像是聪明人,还不如身边的丫鬟有主意。

“让臣妇来看,陛下对那位夫人是有旧情在的。”

常明月听到了乔宜贞的答案,当即愣住了,不可思议地说道:“侯夫人,你说那位夫人并不美,她皮肤不白皙,眼角都有皱纹了,肯定都已经老了,女儿都已经快及笄了,能与万岁爷有什么旧情?”

常明月掰着指头算宫里头的美人,“咱们这宫里头,虽说妃嫔不多,我的容貌最好看就不消说了,还有几个妹妹都是从番邦送来的美人,也算是花容月貌,那位夫人……入宫了,也可怜呢。”

常明月脸色露出了怜悯之情,宫里头的这些人可没一个承恩,这位生得不如宫妃美,要是进来只怕没多久就要入住冷宫了吧。

这位和他们不一样,她可是生下过九骊公主的,有过恩爱的时候,现在再入冷宫,那落差该有多大。

常明月想着自己荣华在身,倘若是荣华和美貌忽然没了,就觉得心痛,那位夫人也应该是如此吧。

“哎,侯夫人,你帮了九骊公主,也让这位夫人见过了万岁爷,你要是劝这位夫人,她肯定听你的。”常明月长吁短叹,最后说道:“要不你劝劝这位夫人,还是不要进宫了!”

这一句堪称是石破天惊,直接就让乔宜贞愣住了。

彩棠正在倒茶,听到了这一句,险些弄泼了茶水,这常明月到底在说什么啊?

彩荷连忙说道:“娘娘,这可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