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相思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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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口中姻缘指的是谁,不必多想,一人一木均是心知肚明。

“没想到退去仙位后,你倒是做得好大事。”

月老当年在相思树下悟道,两人仙位又同属姻缘,算有几分香火情,当年关系亦师亦友。

只是天道一统三界后,仙人凋零,各自离散,他们二人尽管同处万界,然而出于避讳,几乎死生不复相见。

谁也没想到,万万年后终于有了重逢机会,会是这样的情景。

月老感叹:“你居然与天道关系如此要好了么?

他打量着老友的模样。

他记得相思树以前开的都是灼灼桃花,怎么现在变成傲雪红梅了?

……哦对,祇月节是大年二十九,甚至流传了梅花酥的习俗。

傲雪梅花盛放,似乎也在昭示相思树的决心。

“只是对姻缘的尊重罢了。”相思树淡淡道,“如你这般玩弄姻缘,迟早会被道心反噬。”

“无需道心惩戒,时机已到。天道不日就会重临三界。”

他幽幽叹道:“……仙道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相思树对此并不意外。

只有他们这种当年亲历过仙陨纪的老家伙,才会知道天道到底有多么强大,想要杀死他的决定又有多么不可思议。

仙道命数已尽,无论如何挣扎,结局都不会改变。

“你明知如此,怎么陪着阎王一起发疯?”

月老答:“死庙中的三千魂灯,老朽我看了整整万万年。每个日暮,我都会思索,留下我这个守墓者有什么意义。”

在万界的新进神使眼中,月老几乎是个尘封在旧纸堆中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在角落处还有这么一缕游魂,守着仙代残存的一切。

正如死庙这个名字,迟早有一天,他也会随着仙代的一切腐朽死去。

而就是这仙代的遗老,最终决定燃烧自己的所有,向天道发起极尽所能的最后一击。

相思树有心说月老愚蠢,却又因这道这一面就是诀别,而有些犹豫。

“自你焚毁婚牍、断绝你亲手系上姻缘那日起,你就再没有回头路。”

月老是司职姻缘的上仙。

他烧毁天定良缘的婚牍,等于自绝后路。

相思树给予天道夫妇二人祝福时,便察觉到他们姻缘的不对劲,后面赤心绳的存在更是让他摸清楚了情况。

月老于他而言是后辈。

在看到对方破旧红衫上的断续红线时,相思树并非毫无感触。

但在他看来,事情本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

月老牵系天道夫妇姻缘,这本应是莫大的机缘。

月老摇头笑着叹息:“老木头终究还是不懂人心啊。”

相思树对他的绰号大为不满,愤怒地摇落一树梅花。

月老随手拾起一朵梅花藏入袖中,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

“当年种种,不胜感激。”

可这次相思树没有回应他了,梅花在风中明艳灼目。

月老不由眯起眼睛,仿佛看到了万万年前,他于相思树下悟道的那日。

当时似乎也是这样,一片桃花落在他的鼻尖。

于是,醍醐灌顶。

而那日他证道成仙,相思树也没有任何恭贺之词,也如此刻般安静地立在风中。

月老转身向西方而去。

那是黄泉的所在。

古墓里,舒窈注视着面前仿佛沉睡的两人。

她看到天道的胸前,正有一块看起来有着柔软质感的光团在有规律的舒张。

“那是我的半颗心脏,通天石的神识就蕴养在里面。”

她当时只是粉碎了通天石的躯体,并没有绞杀神识,因此天道及时拘住通天石即将消散的神识,将它与自己的心脏一同温养。

沉眠千年,总算让这颗小石头拥有了形体,假以时日,总归能重生。

但听到这个好消息,她心中的负担先是轻松了些许,但紧跟着又有些畏怯。

“……我还是避避吧。”

她觉得通天石复苏后,不管有没有记忆,都一定不会想见她。

何须避讳,通天石不会怨你,这小石头和赤心绳一样,都对你——

天道正要回答,却忽然想起,通天石与他异体同心。

他如此认为通天石,岂不是代表,他也是如此认为?

天道不至于像千年前那样,再自欺欺人的否认事实。

可要他毫无芥蒂地重新接受,却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她也未必有这个意思。

天道压下心中种种思绪,徐徐道:“也好。”

也好。

短促的二字,恰是他们这段感情的结局。

接下来二人各自返回躯壳,她躲开了复苏的通天石。

只见一个软软的小光团亲昵地贴在天道指尖,像是栖息的晶蝶。

不过她没听到小石头的声音,似乎因为只是初具形体,不具备这样的功能。

天道安抚了沉睡千年的小石头,对方就又进入了自我保护的沉睡中,他将小石头放于自己心脏里温养,直到看见这一幕,角落里的舒窈才试探地走出。

“它……问题不大吧?”

“嗯,再有千年便可恢复如初。”

舒窈其实还想知道更多,可她更清楚如今的自己没有权利问那些话,只得将担忧咽回去。

简单的交流情况后,神祇说起正事。

天道悲悯,允许她将这小姑娘的躯壳暂时放置于冰棺中,这样可以保证她即使只是炼气期的,也能做到不腐,仍如生时。

之后他要去地府诛杀阎王平叛,临行前说道:“待地府安定下来,你再来寻找原主灵魂。”

舒窈自是应好。

其实她也没什么否认余地。

天道离开后,这座古墓就显得格外空荡冰冷。

他就是在这种地方沉睡了千年之久么。

她索性坐在圆台前,天道为她设下屏障,即使是在寒池旁,这里的寒气也不会伤到她分毫。

舒窈握了握手,感到自己这副躯壳的实力仍然是金丹期,完全感应不到放置在心中的道种。

大概是因为天道已经废后,剥夺了她的神位,所以道种没来得及发芽就被取走了?

她没有细想这个问题。

她对神位没有追求,金丹期的修为,已经足够她在人间逍遥后半生。

如此说来,倒是与她在地球的后半生经历恰好相同,等她将原主魂魄安置回去,再对他们一家做出补偿,任务就算完成。

唯一的问题是……

金丹期修士的寿元已经足足有六百年。

那她该做些什么,度过剩余的五百余年?

总不能告诉天道,觉得这座墓不错,就让自己在这里睡一觉,一直睡到寿终正寝?

舒窈被自己的冷笑话逗笑了。

其实本心而论,这种想法……倒也不错。

天道的平叛堪称摧枯拉朽。

千年前本就是他被舒窈重伤,才叫宵小之辈趁虚而入,如今壮士断腕修整过后,自然是堂堂正正的碾压之态。

舒窈履行了自己的承诺,趁地府动乱,生死簿一时被蒙蔽,寻回原主舒窈的魂魄,又送她归乡。

“这是通用的修炼心法,你认真修炼,打牢基础,待炼气期五段后,便可前往青州城有剑宗拜师。”

舒窈记得,炼气期四段是有剑宗入门弟子的标准,防止两千年后标准有变化,她特地提高了一段。

若是境界还不够的话……

舒窈稍稍迟疑,取下自己的单边耳坠。

——天道送她的似乎被他索回了,这是她照着记忆中的模样,请人重新打造的,没有原版的美观以及诸般神通,但也可堪一用。

她在其中注入了灵力。

“若是还有问题,你便向掌事出示此物,未必会收你入门,但返程路费,或者重新拜一师门,还是可以帮助的。”

小姑娘连连点头,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谁能想到,自己记忆之停留在死前冰冷呛人的河水中,结果一觉醒来,就得知自己为仙师所救,更得了莫大机缘。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面前的女子。

醒来时她看过一眼,简直是神妃仙子般不可直视的美貌,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告别了小姑娘一家人,舒窈踏上了旅程。

并非刻意避开有剑宗故人,只是漫漫人生六百年,大家总会有相见一天。

舒窈为自己选择的路是游历。

她穿越以后,从未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如今她正想看看,这片天下,究竟是何模样。

……

舒窈行走人间百年,却发现地府重新规整之事对万物的影响并不大。

天道无意为已经适应如今时代的生灵重新加上枷锁。

即使是距离天道最亲近的人类,他们也只是知道,曾经屡次作乱的妖邪被高人重新封印,山海关以北的领土,不再是禁地。

至于天道,似乎已经是传说中的存在。

她在人间行走,铲除逃脱当年主要清洗的邪祟余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们。但因为她的外表不变,因此她极少在一地久留。

即使需要露面,大多也用了易容术,以免惊扰凡人。

这种生活或许是修行,又或许是游历。

她走过凡世诸多国家,从未有哪国令她愿意停留,去过的地方多了,甚至撞见了有剑宗派出游历的队伍。

领队的弟子正是苏抚雪嫡传,据他所说,苏抚雪如今已是有剑宗掌门,在见到她的信物后,掌门与神女均很想见她。

后来倒是也见了一面,可她婉拒了回归宗门的邀请。

待到落叶归根之时,她或许会觍颜回到宗门养老,可现在,她仍然不想驻足。

似乎只要步伐不停,某些记忆就不会追上她。

如此见,五百年便过去了。

……

惊堂木一拍,说书人嘹亮的声音透过围帘飘了出来。

“上回书说道,万万年前年前,天地混沌,乾坤未分,妖族蹂躏大地,人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混沌青莲怜惜凡人,于是孕育了一颗先天道种,即为天道……”

戴着市女笠的女子步伐不由微顿。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挑开门帘,走进门堂要了壶茶水,默默听说书人神采飞扬的说书。

有人注意到了这个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尤其对方身形窈窕,更生出了窥探之心,可奇怪的是,他生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秒,就遗忘了这个女子的存在,好似从没有这么个古怪的客人进来一样。

女子坐在角落的茶桌旁,不紧不慢地啜饮杯中茶水,安静地听说书人讲述故事。

在他的口中,天道是重振三界秩序的神祇,五百年前人间大乱,就是由他出手平定的。

茶客们听得聚精会神,这种传说话本,在茶馆中最是受欢迎。

有客人问道:“那天道如今呢?”

说书人早有准备:“他老人家平定三界之乱后,就深藏功名,重新闭关,只待下次三界浩劫,再出手重造乾坤。”

茶客们这才满意,又听得爽快的人,甚至给了说书人不菲的打赏。

说书人眉开眼笑之余,又是振奋不已。

“这里却还有一个典故。”他卖了个关子,“诸位可知,祇月节的来历,包括新人必要准备梅花酥的缘故?”

“似乎是月老牵线之日?”

“不对不对,是相思树一年一度的盛放时吧。”

“俺记得好像和哪位仙人有关……”

女子啜饮动作微顿,果然,台上的说书人拉长了语气:“各位客官却是猜错了,真正的祇月节来历,恰恰也与天道大人有关。诸位可知,天道大人亦有妻子,乃是天后?”

“……嗯?”

“有天后么?”

“俺老家那里好像没有她的香火供奉。”

“没有就对了。”说书人对那名茶客重重点头,“这里面,还有一段曲折!”

女子重新低下头,啜饮杯中茶水。

此人便正是舒窈了。

她寿元将尽,自觉天下无可归之处,便重新回到青州城中,没料想居然能听到有人传唱天道故事,尤其里面居然还有她的存在,不禁颇为感叹。

就在此时,茶馆小二走到她桌旁,恭敬地呈上一物。

“客官,有人托我将此物转交给你。”

她第一反应是警觉。

她设下灵术,若是普通凡人,没有她的允许,绝不可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而她刚才探查过,茶馆店小二只是毫无灵力的凡人罢了。

但她仍然平和问道:“谁拜托你的?”

可也没什么好怕的。

五百年的风风雨雨,早已令她无论面对任何事物,皆可平淡处之。

微笑的小二在听闻这个问题时,神色恍惚了一瞬:“是……谁呢?”

舒窈心中摇头,以灵感确认小二并无大碍后,决定之后自己调查此事。

“将那物件给我吧。”

小二珍视地捧上一物。

舒窈原以为自己见到任何事情,心境都不会再起波澜。

可在看到这物件时,她的眸光却不由凝住了。

有着浓郁灵气的树叶,安静地躺在她眼前。

——相思树叶。

那么,是谁为她送来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