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学生原本来找岑先生,想请他帮忙写篇花团锦绣的好文章,拿回去跟宋清远一较高下,到时候说不定也能在老先生面前露脸。哪里知道却被一个小孩子抢白了一通,他们就很不爽,最后气呼呼地告辞走了。
聂青禾招到了十二个妇人,实行轮流组长和副组长制度,她先任命一个组长,组长再自已选一个副组长,为期十天。然后副组长任组长,自已选一个副组长,如此十天以后继续轮流。
这一批是聂青禾挑选的组长预备役,等再招新的员工,她们就能直接去当组长带领新女工搞生产。
她先让她们赶制口脂,天气凉了,口脂需要大量出货。口脂的制作工艺比较简单,主要是用蜂蜡、蜂蜜、脂肪以及数量不多的药材,熬制加工以后装在小盒子里即可。
至于男工那边进展比较缓慢,因为她还没有一个好的男性管事。
赵祯澄倒是想派两个管事给她用,聂青禾婉拒了,不是她防着赵祯澄,是不想另外几家有想法。
她先等等贺粱,等他来了就会方便很多。
原本她可以让聂大力过来这边继续带人,但是聂大力还得负责清洁品的生产,陈子健和阿良可以当副手,却管不了那么一摊子事儿,如果聂大力不在,那边就会出问题。
等了三天,她都以为贺粱不来了,结果这日中午的时候,那父子俩一副潦倒的样子来到了美妆楼。
这父子俩真是……一言难尽,回家一趟不但没把家搬来,还弄得一身伤痕。
贺粱原本下巴到脸颊就有摔坏的疤痕,现在脑门到鼻梁又有好几道抓痕,脖子上也是结了痂的抓痕,就连后背手腕都能看出被打的淤痕来。
贺重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头发都被割断了,七长八短的,只胡乱地扎了个髽鬏。
聂青禾看他父子俩这样,叹了口气,“贺先生,你们这是怎么啦?”
贺粱惭愧得很,低着头不敢看她。
贺重挠挠头,偷看他爹一眼,再偷看聂青禾一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写满了无奈,他深深叹口气,“我娘……没了。”
“哎……”父子俩一阵叹息。
聂青禾:“……”
两人回家发生的事儿,自然不会告诉聂青禾,实在是太丢人,不好意思说。
贺粱是爹娘的老来子,性子绵软一些,从小不和人不和人红脸,吵架打架更没的。
他祖上原本小有薄产,读读书也不错。可谁知道就在要去考县试的时候,他被人拉着进了定县县城书店,突然就看到了很多话本、游记、志怪、传奇等书,一下子迷上了。
因为他迷恋上了闲书,导致他考试都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无心写文章,最后名落孙山。
等他回家以后,也不想着好好反省读书,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看闲书,四处搜罗,看得不过瘾还自已动笔写。
老父看他如此也不是个办法,读书不好好走科举,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地不事稼穑,那以后岂不是废了?
老父就想让他学当掌柜或者学做生意,以后也能养家糊口,可他一门心思搞闲书,还研究那些老父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老父觉得儿子可能不是读书的料,就决定先给他成亲,成家立业也可以。
可惜老父年老体衰,老婆子没了以后又没续弦没个人照料,自已也不中用了,一场风寒就去了。
贺粱见家里没了亲人,终于想收心去学做掌柜做生意。
他长得眉清目秀,也是个清秀书生,愿意结亲的人家自然不在少数。
可他因为是个单纯善良没有成算的,愣是被一个老汉和闺女给算计了。
那老汉是带着闺女出来逃难的,路上遇到贺粱,先是卖惨而后就一路同行,有心算计无心那自然一算一个准儿。
半夜,闺女就爬进了贺粱的被窝,不管做没做啥,反正是睡一堆了。
贺粱没辙,只能带他们回家。
从此以后,贺家就是孙大嫚儿当家做主了。
孙氏父女俩来了贺家,鸠占鹊巢,三天两头打鸡骂狗的,把贺粱欺负得不像话,骂他窝囊废读书读书不行,做生意做生意不行,整天在家里吃白饭,让他赶紧出去赚钱。
贺粱就天天出门找营生做。
某一日,他走到三门的时候,在河边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那孩子看着也就个把月的样子,却不知道怎的被人把脸给弄烂了,看着怕是活不成了。
贺粱心善,也不嫌脏污,也不害怕,就把孩子抱了去看大夫,还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借奶水养孩子。
大夫死马当活马医,各种草药给他用上,也是那孩子命大,居然就活了。
等孩子活下来,脸上的伤也慢慢结痂好了,大夫说看着像是刀伤被人划烂的,也得亏没被野狗撕咬,否则是绝对活不下来的。
贺粱把孩子抱回家,就当自已儿子养,孙大嫚儿一直没生育总是骂贺粱不中用,她很想要个孩子,可捡来的孩子太丑了,她直骂是个小妖怪,逼着贺粱扔掉。
向来绵软的贺粱却怎么都不肯,还发了大火,说要是不肯留下这个孩子,就跟她合离,赶她和老孙头儿离开!
孙老头儿要打贺粱,结果自已喝了酒脚下一滑,跌倒摔死了。
孙大嫚儿看自已爹死了,她也只得认了,就让贺粱把孩子留下当夫妻俩的儿子。
贺粱不许孙大嫚儿乱说,不许跟贺重说是捡来的,否则就休了她。
孙大嫚儿因为爹死了没靠山,倒是消停了两年。
后来贺重六七岁了,贺粱出去做营生的时候,孙大嫚儿在家里跟野汉子勾搭上,就看贺粱父子不顺眼了。
她拿贺重撒气,贺粱回来看到贺重被打得遍体鳞伤就跟她发火,要休她。
孙大嫚儿就开始撒泼放赖上吊寻死。
贺粱又被她吓住,不敢再说休掉她的话,但是也不许她再打贺重。
那年夏天他在外做工,结果家里托人捎信儿,说贺重病重,急得他顾不得大雨连夜要回家,却在路上摔进河沟子,把下巴摔烂了。
后来虽然下巴骨头没事儿,下巴到脸颊却留下好大的疤痕,看着吓人,铺子都不敢招他了。
自此他就不能像以前那么赚钱了,孙大嫚儿又开始骂他,嫌弃他,他若是顶嘴她就寻死觅活。
如今她嫁给他也已经十来年,在贺家早就扎根,那气势也更胜从前,贺粱反而不敢再用休书威胁她了。
她逼着他把贺重丢掉,不丢掉就打他俩。
贺粱一辈子没和人动过手,那也只有跑。他就带着儿子跑了,反正出去怎么也能糊口。
这一次父子俩在金台城外的道观住了阵子,道观还送他几件旧道袍和一些法器让他去街上糊口。
他俩遇到聂青禾,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就想回去跟孙大嫚儿商量搬到这里来。
谁知道孙大嫚儿已经找了相好的,不想要贺粱和贺重碍眼,不等贺粱说找到工作的好事呢就逼着贺粱把贺重个累赘丢掉。
贺粱自然不肯,孙大嫚儿就违反了约定,直接把贺重不是自已儿子嚷嚷出来,还拿棍子把贺粱和贺重一顿打,还想拿镰刀把贺重的头发都削光让他当小和尚去。
贺重无所谓是不是她儿子,可她这么一喊,他就知道自已不是贺粱的儿子了,说不出的伤心。
他一伤心就跑了。
贺粱见儿子跑了,也难得上了火气,就跟当年孙大嫚儿打孩子一样,发狠说这一次一定要休掉孙大嫚儿,她要是闹就随便她闹,去官府也行!
他去找儿子的时候,孙大嫚儿收拾细软,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带走,转头投奔野男人去了。
虽说现在户籍限制严重,农民不能随便离家,可那些家里遭了难大部分死绝了的,要去哪里还真是没人多管。女的到了哪里,找个男人嫁了,男的或者入赘了,或者卖身了也都可以过下去。
贺粱自然不管她跑去哪里,他只关心贺重。
贺重倒是也没跑远,就在爷爷奶奶的坟地呢。
贺粱只得跟他承认他是自已捡来的,但是自已一直当他是亲儿子,以后也是亲儿子,还指望他给自已养老送终呢。
贺粱跟他说父子俩去金台城,那里谁也不知道他是捡来的,他俩脸都是坏的,一看就是亲父子俩。
于是父子俩约好了,绝对不告诉别人贺重是捡来的,免得人家嘲笑他。贺重也绝对不会跟人家说贺粱老婆跟人跑了,免得人家嘲笑他。
至于他跟人说娘没了,那也没撒谎,反正孙大嫚儿跑了还是死了,都算没了。
聂青禾不知道他们那些纠葛,也不想打探别人的隐私,反正在她这里做工都要去官府备案,什么籍贯,什么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不存在藏匿的犯人什么的。
她同情道:“两位节哀,既然你们来了,那我们去作坊那边看看,以后你们就住在那边。”
她看了两人一眼,贺先生能写会算,当管事再兼职账房不成问题。
这个贺重也很机灵,又识字,训练一下就是个好助理。她现在带着三个双儿,不但教她们化妆梳头,还教她们识字,平日带着她们办事,就是培养得力助手,只是还缺一个机灵的男孩子。
聂青禾去楼上画室跟洛娘子说一声,就带他们出门。
大双儿已经让人套了驴车。养马太贵,骡子太大个儿,而她们就是城内坐车,所以自已养了一头驴,专门给聂青禾出门代步的。
聂青禾问贺重,“你多大了?”
贺重笑道:“十二岁。”
聂青禾:“能赶驴车吗?”
贺重立刻道:“我会赶车!”
聂青禾便让他跟大双儿多学学,以后跟着她跑腿儿。
贺重扭头看他爹。
贺粱忙不迭点头,“当然好,姑娘你放心,我们贺重可乖呢,不多话不多问,也不闹腾。”
聂青禾带着大双儿上了车,大双儿把车帘放下,还拿了车上的小盖巾给聂青禾盖腿。
聂青禾笑道:“不冷,你不用伺候我。”
大双儿甜甜一笑,“娘子说我以后就跟着姑娘,不伺候姑娘伺候谁呢。”
聂青禾:“照顾你自已,只跟着我只要好好工作就行。”
到了作坊,聂青禾带着贺粱父子先去安顿他们。
作坊是一处宽敞的大院儿,后面是住人的院子,专门安排帮工的。聂青禾找了一个最角落的小院儿,这里比较安静,别人不会随便进来。她把贺粱父子安排在这里,他们俩也可以自已开伙做饭,以后在作坊食堂吃也行。
看聂青禾给他们安排这么好的地方,父子俩感动得不行,贺重都要哭了。
人家聂姑娘跟他们非亲非故,都对他们这么好,那个孙大嫚儿也太坏了!
聂青禾跟贺粱讲一下他要负责的事情,清点材料、帮忙招工、训练帮工、做活儿、记账等等,都要他来做。
贺粱一点都不嫌烦,反而觉得这些事儿很有意思,比单纯当掌柜有趣。
聂青禾跟他聊完以后,说了句,“你先专心工作,等你能稳定工作以后,我会给你讲很多你感兴趣的故事。”
贺粱眼睛都亮了,“聂姑娘你有书看吗?”
聂青禾指了指自已的头,“这里面有数不清的书,不过你得先让我看到成绩。”
贺粱猛点头:“没问题!”
聂青禾先给他第一个任务,让他明天去聂大力的作坊,按照自已的配方用草木灰熬碱水,然后加上皂角、动物脂肪、猪胰子或者榨油的下脚料等材料,把肥皂做出来。
贺粱听得入迷,恨不得立刻就试试。
聂青禾却让他先不用着急,带着父子俩熟悉一下美妆作坊,然后再去聂大力那里看看。
聂大力的作坊就在美妆作坊南边隔了两条街。
聂大力正指挥人在熬新的洗发药膏,这个药膏好用,头上生癞子、严重头皮屑、虱子虮子都能灭,所以他一直都熬了备着,货量不足就补充。
现在天凉了,可来洗头的人依然不少。
见聂青禾带人过来,聂大力立刻跑过来,他拿手巾擦了把脸,熬制房里热气腾腾,所以他依然穿着夏天的单衣单裤。
聂青禾给他介绍贺粱和贺重。
聂大力瞅瞅父子俩,疑惑他俩怎么都包着脸。
贺粱:“脸坏了,包着,不吓人。”
贺重下意识地就把自已的包布往上拉了拉,生怕人家看到自已那些丑陋的疤痕吓到。
聂大力对窥探人家的隐私没有兴趣,他没有再问。
聂青禾就让贺粱这两天现在这里跟着他熟悉一下,怎么熬制洗发膏、洗发药液、做洁面膏都可以告诉他,让他知道了以后再做肥皂。
动物油脂比起榨油的下脚料还是难得,而且数量也不足以支持大批量生产,所以要想生产物美价廉的肥皂,还是得用植物油的下脚料。
这个聂青禾知道流程,但是没有自已做过,毕竟前世自已做各种美美的花皂都是用现成的材料做,不需要自已提炼原料。
贺粱正好很有钻研精神,就让他来做。
果然,贺粱高兴得很,当即就表示要去琢磨琢磨。
聂青禾对聂大力道:“大哥看着他点,主要是别有危险,提醒他按时吃饭。”
聂大力:“你放心吧。”
他看了贺重一眼,有些担心,“他跟着你能行吗?”
聂青禾笑道:“没事,训练训练就行了。”
他让聂大力再招几个男工,训练一下,到时候跟着贺粱做事情。
等有了更得力的管事和账房,那贺粱就可以专心做研发员,不必去管人,聂青禾感觉他管人魄力怕是不够。
一开始么,一人多用那是没办法的事儿。
她让贺重先留在这里熟悉一下,她带着大双儿先回美妆楼。
贺重:“你们会赶驴车?”
大双儿:“当然,驴车有什么难赶的?马车我都会!”
贺重就一脸佩服,“你们好厉害。”
大双儿得意得很,“那是。我们姑娘厉害着呢。”
聂青禾跟大双儿坐驴车回美妆楼,此时日头已经西斜,深秋时节,白日慢慢地就变短了,天黑得就早起来,再过个时辰日头就要落山了。
此时后面传来马蹄得得声。
聂青禾耳力好,对大枣的马蹄声格外熟悉,她就想逗逗贺驭。她拿起车厢内一根撑灯笼的小竹竿,挑着自已的手帕从车窗递出去,打算等贺驭过来的时候调戏他。
贺驭和阿二骑马过来,因为在城内他就放缓了马速,只是前面那辆驴车忒慢,耽误他去美妆楼接女朋友。
贺驭空甩了一下马鞭,示意前面驴车让路,不要走在中间。
大双儿立刻用鞭子轻轻地碰碰驴的肚子,喊道:“wao~wao~。”
这就是让驴往右边走一些,给人让路。
贺驭骑马路过那驴车的时候,就见车窗里突然伸出一根细竹竿,上面还挑着一块月白色的帕子。他大手一探就把帕子抓在手里,修长的手指夹着竹竿顺势往外一带,把聂青禾给拽得歪向车窗,他食指隔着车帘点在她左边脸颊上顺便把她给扶正了。
他低声一笑,把竹竿丢回车窗,拿着帕子策马跑去前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后,单身狗们采访贺驭:将军是如何追到娇妻的?
贺驭【骄傲】:我媳妇儿追的我,手把手教我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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