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虽然外面还天光大亮的,但是日头已经待落不落的,屋里光线就暗淡下去。
贺驭起身去点了四盏儿臂粗的牛油蜡烛,然后分别用瓜棱形的灯笼罩住,这样厨房里到处都亮堂堂的。
等面团搅和好了,聂青禾让洛娘子找一块干净的蒸屉用的纱布,多叠两层放进去,然后把面糊糊倒进去进行发酵。
洛娘子做得很用心,她看着聂青禾同时进行好几样,却忙而不乱,一点都不慌,她看着感觉是一种享受。
她自己从来没有做得这么从容条理过,她就喜欢这样的感觉!有一种尽在掌控的成就感!
这时候糖浆已经凉了,聂青禾过去戳了戳硬度,对贺驭道:“麻烦贺公子帮忙。”
贺驭忙道:“不麻烦,你吩咐。”
洛娘子:“对,青禾你只管吩咐他,这是他欠的!”
洛娘子很自然地就改口叫她青禾,让她叫自己姐姐,不要叫洛娘子了。
聂青禾就让洛娘子把面板放下,然后倒上一些炒熟的面粉或者米粉,她教着贺驭抻龙须酥。
洛娘子一看急了,“我来!”她把贺驭挤开。
这种亲手做出点心的成就感,她想自己经历自己享受,不能便宜贺驭。
聂青禾笑道:“有两大块糖浆做龙须酥,足够的。”
面板足够大,撒上面粉,可以两个人同时操作也不碍事。
她给贺驭大一份的糖浆,给洛娘子小一份的,然后教着他们从中间掏个洞,开始慢慢地把糖浆扯开,扭个麻花对折,再继续抻拉开,就这样一直重复,直到糖丝变得细如毛发。
贺驭捏着糖浆,他腕骨纤长有力,手背到手指的线条也是修长漂亮,皮肤又是耀眼的冷白皮,捏着蜂蜜色的糖浆就显得特别漂亮。
聂青禾以欣赏的目光给他打了个满分,然后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贺驭心道如此简单,然后轻轻一扯,糖浆直接断了。
他看着自己手里断裂成两半的糖浆有点懵。
聂青禾看他呆萌的样子像个孩子,忍不住憋着笑,靠过去,伸出细白的手指虚点点他的手腕,“贺公子,你手上力道轻些。”
她声音婉转好听,又用哄孩子一样温柔的语气,就让贺驭的耳朵酥酥麻麻的,不自觉地红了耳尖。
他点点头,收着力道,寻思这一次肯定可以成功,然后一抻,又断了。
贺驭:“…………”
“哈哈哈哈哈。”洛娘子笑得非常得意,“贺驭,也有你不会的时候,看我!”她抻拉得嗖嗖的。
聂小力:“大姐姐好厉害哟!”
洛娘子得意得很,“看来我真的有做饭的天赋,他们也不是全然骗我的。”
聂青禾看洛娘子没问题,就让她一直重复,看贺驭力气太大,可能真的不适合做这样精细的东西,便表示自己来。她伸手去拿贺驭手里的糖浆,结果贺驭又想试试,她就直接握住了他的拇指。
贺驭浑身一僵,定住不敢动了,耳朵直接红透到耳根。她靠得太近,她身上幽幽的体香直往他鼻子里钻,让他心跳都有些不对劲了。
聂青禾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占了帅哥便宜也不好矫情什么,就把糖浆拿过去自己扯。
聂小力一直在看洛娘子扯糖浆,扭头看了他们一眼,诧异道:“大哥哥,你怎么脸红了?”
贺驭忙道:“厨房有些热。我去洗把脸。”他转身闪了出去,快得让人不可思议。
聂小力:“哇!好快!”
洛娘子吃吃直笑,问聂青禾:“青禾,你真的十四?”
聂青禾点头:“对啊。”
“未曾婚配?”
聂青禾刚要说,聂小力抢着道:“我姐姐把宋家哥哥休了。”
他这几天在学堂,跟着学兄们学了不少新词汇,什么纳妾休妻之类的浑话。
洛娘子点头,“休得好,指定配不上你!”
聂青禾:“……”你都没见人家。
她不是那种害羞扭捏的,就说婚事也没啥,大大方方的,但是她不想说宋清远的坏话,所以就岔开话题。
洛娘子:“贺驭,你人呢,给青禾切个瓜来吃吃,解解渴。”
很快贺驭就单手举着一个西瓜过来,他脸色已经如常,就是鬓发和衣襟带着水渍,刚才真的去洗了。
聂青禾看他浓密弯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诱人,哎,男人好看起来,真是挺诱惑的。她赶紧低头抻龙须酥了。
贺驭切了西瓜,脆脆的,已经熟透了,红红的瓤,黑黑的籽,一看就清甜可口。
他把聂小力抱过去,给围上一块布,让聂小力趴在案几上吃西瓜。
那边洛娘子和聂青禾手上都缠着糖丝呢,根本没法吃。
洛娘子:“你拿给青禾吃,别没眼力见,拿块西瓜也累不着你,管你啥将军啥小爷的,在我这里没那个架子啊。”
贺驭:……谁摆架子了?可让他拿西瓜喂聂青禾,他不好意思,人家聂姑娘也不好意思吃啊。
他都不敢看聂青禾了!
聂青禾抿着唇想笑又憋回去,故作矜持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一会儿吃也没关系。”
聂小力还在馋她,“姐,可好吃了,真甜,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西瓜!”
洛娘子哈哈笑起来,“你才多大啊,就这辈子。”
聂小力:“大姐姐你没听过吗?人生百年,弹指挥间,就掸掸手指,吹口气就过去了。”
聂青禾:“别贫嘴了,你又不是浮游。才上了几天学啊,学了一堆贫嘴的回来。”
贺驭走到她身边,朝她伸手,“我已经学会了,我来吧。”
聂青禾就把龙须酥小心地挂在他手上,她想尽量不要碰到他,免得他不自在,可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手。她看贺驭没有躲避,也没露出嫌恶的表情,就笑了笑,“你轻一点,别太用力。”
贺驭:“好。”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拿出练武的专注劲儿来,轻轻地勾动手指。
洛娘子道:“贺驭,你还是学艺不精,要是精的话不应该举重若轻吗?你小时候不是练习过拍豆腐吗?怎么现在不行了?你别是故意的!”
贺驭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又怕把龙须酥扯断被她们嘲笑,只得专注地扯龙须酥去了。
聂青禾坐在凳子上吃西瓜,西瓜真的清甜可口,虽然品种没有后世的什么麒麟瓜什么的糖分高,但是胜在原生态,自然成熟,从心到边都是清甜可口的。
吃了两块她放下,去替换洛娘子,让她吃西瓜。
洛娘子:“我不吃,我喜欢抻龙须酥,你看我抻的,是不是又细又整齐?青禾,我第一次感觉我自己还挺厉害的,不是那么没用。”
“姐姐很厉害的,怎么会没用?”聂青禾让她不要妄自菲薄。
洛娘子:“你看啊,小时候大家都学梳妆打扮,做饭做点心,只有我什么都不会,就看了一肚子闲书。后来大一点,整天被人嘲笑不像个女孩子,嫁不出去,给爹娘丢人。”
这时候闺女嫁不出去,就是阖家之丑,这是社会现象,不是哪一家。
而且她的确比堂姐妹们嫁得低,她们嫁的门当户对,她嫁了个普通男人。
聂青禾:“娘子上当了,她们不如你读书好,自然不敢和你比读书,就和你比做饭梳妆咯。”
洛娘子歪头想想,的确,“我真是上当了。不过也不怪她们,谁家都这样,女子无才便是德,又不用读书考科举当掌柜,读书有什么用?相夫教子会做饭会梳妆就够了。”
聂青禾:“假如让我嫁人只能生孩子做饭,梳妆打扮,那我宁愿不嫁的。”
洛娘子看了贺驭一眼,咳嗽一声,对聂青禾道:“你不用担心,我们家不是那样的,贺驭他们家也不是的。”
贺驭:“……”怎么又说到他了?他差点又不会抻了,差点把龙须酥抻断。
聂青禾并没有多想,毕竟自己家和贺驭洛家差着阶层呢,她虽然不愿意做后宅的女人,但是也不代表她不明白社会现实,自然不会多想。她笑道:“那真是挺开明的。”
洛娘子还想说什么,贺驭:“这样好了吗?”
他才抻了一会儿,已经掌握了门道,只需要不断,然后抻得尽可能细长,扭麻花折叠再抻长。就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把聂青禾扯了十几圈的龙须酥给抻成了一团细细的丝线!
洛娘子手上那一团还没露出龙须酥的雏形呢,还是龙筋呢。
聂青禾:“贺公子做得真不错!力气大做饭就是快,所以很多厨师都是男人。”她跟洛娘子笑道:“家里有这么得力的弟弟,洛姐姐何必总是亲力亲为?等我家小力大了,我就让他做饭做点心给我们吃。是吧小力?”
小力仰着头,笑得嘎嘎的,“当然!我讲故事,我做饭,我做点心我拉面!反正我不是赔钱货!”
洛娘子被他逗得只得哈哈大笑,一边的贺驭都露出浅浅的笑容。
聂青禾又让贺驭帮忙把核桃、芝麻炒炒,这两样炒炒很快,小火炕就行,炒完还要把芝麻和核桃分别捣碎。
贺驭直接用两个小锅,一个炒芝麻,一个炒核桃。
聂小力看得好玩,也过去凑热闹,跟他一起翻。
贺驭提醒他哪里烫,不要去动,还让他退后一点,别熏着眼睛嗓子。
洛娘子看聂青禾夸贺驭有做饭天赋,有点酸溜溜的,他会做啥啊,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就算后来跟着爹去战场带兵打仗,那也是有亲兵伺候的,哪里用他做饭?
她觉得聂青禾是自己的朋友,理应她俩关系好一些,虽然她很想撮合聂青禾跟贺驭,但是又怕贺驭把聂青禾抢走不和自己当亲近。再说,当兵的不是良人。
虽然她爹一直带兵打仗,她不应该说当兵的不好,可她亲身体会,这个爹有就和没有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爹一直在外带兵打仗,娘也不会那么早就没了。她也不会这样。
贺驭年轻轻就露出带兵打仗的天赋,不但舅舅夸,军中将士们也都服气,小小年纪靠着军功屡次得皇帝奖赏。可这军功的背后也是他流血拼命换来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小命儿丢了呢?
他要是肯安安分分留在京城做个侯爷,洛娘子倒是很想撮合他和聂青禾。
哎,不是良人啊,不能害了人家青禾。
聂青禾哪里知道洛娘子有这种心思,毕竟才互相递了友谊的橄榄枝,关系再好也就是互相梳头、一起做饭、一起牵手上厕所的程度,还不至于就说男人了。
多不好意思啊。
扯完了龙须酥,聂青禾就去把最后一块糖浆再熬一下,然后加进去适量的白醋,把糖浆熬得浓浓的。
洛娘子:“青禾,你加白醋做什么?”
聂青禾:“这样糖浆就不会像之前那样变得硬邦邦啦。”她看糖浆差不多了,“洛姐姐,找个罐子来。”
洛娘子又指使贺驭去高处拿瓷罐子来。
她看聂青禾把糖浆熬成了橙红色,看起来真的跟琥珀一样漂亮无比。她用小手指抿了一点放进嘴里,“好甜!”
聂青禾笑道:“糖浆熬得多,剩下的平时抹馒头、拌凉菜都好吃的。”
洛娘子:“剩下的你拿回去吃,我回头再熬,我已经会了!”
贺驭微微扬眉,会了?以往每次都说学会了,结果转身自己做就以抓狂告终,不怕她不会,就怕她会了。
聂青禾自然不肯要,“以后姐姐想吃什么,就让人递话给我,我来跟姐姐一起做。”
洛娘子忙不迭地点头,“我最喜欢和你一起做饭了。”从容自若,忙而不乱,条理分明,让她有一种成就感。
聂青禾让她一起把压碎的核桃、芝麻搅拌在一起做馅儿,然后把龙须酥切断,一段段地铺开,把馅儿裹进去卷起来,这样龙须酥就做好了。
还有没压碎的核桃,直接摊平,倒进去糖浆,然后放在一边放冷,凝固以后直接切开小块放在罐子里收藏即可。
这时候红枣糕也发好了,因为没有烤炉直接放在蒸屉上锅蒸。
聂小力捏着一个龙须酥,捏着两片琥珀核桃,咬一口龙须酥,就感觉有千丝万缕的糖丝融化在嘴里,真是入口即松,回味甘甜,好吃得很!他吃得大眼睛先是一亮,然后眯起来,“好吃!你们怎么不吃啊?”
他踮着脚往聂青禾嘴里放。
聂青禾咬了一口,真的是又香又甜,她让洛娘子和贺驭也吃。
洛娘子:“我喜欢做。”与此同时,贺驭:“我不爱吃点心”
洛娘子顿时不乐意了,这么不给面子?她递给贺驭一块,自己拿了一块,“这可是我和青禾妹妹做的,你捧捧场!”不吃她做的就算了,不吃青禾做的就不对了!
龙须酥放进嘴里,就好像在进行一场温柔的约会,那么缠绵、甜蜜、甜香,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太好吃了!
洛娘子突然就尝到了点心的美好滋味!
以前她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根本尝不出到底好吃还是不吃,不知道是心情影响了味觉,还是本身就尝不到。因为如此,她很少吃这些,却又热衷于做。
这是这些年以来,她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点心!真好吃!也许自己做出来的点心最香甜。
聂青禾看她起初一副肯定没什么了不起的表情,接着就是一副好吃好吃真好吃的狂热表情,就觉得好笑。难道她没吃过好吃的糖果点心吗?按说他们家条件这么好,随时都能买铺子里最好的点心,不应该吃不到。
那边贺驭也默默地把龙须酥吃掉,意外地非常好吃,透心的甜让他眉梢都不自觉地扬起来了。
他虽然贵为侯府世子,可他似乎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当然不是吃不起,是没有那个心情和氛围。
小时候因为表姐的魔鬼点心,让他谈点心色变,好吃不好吃的都敬而远之。
而自从他七岁那年母亲生弟弟难产去世以后,他就更没有心思再吃什么点心了,哪怕吃也觉不出味道,尤其后母给的点心,明明甜的J人,他却觉得是苦涩的,一点都不好吃。
后来去了军中,也没那个心情吃点心,更没有什么好吃的点心。
认真说起来,这的确是他这些年吃过最好吃的一个点心,也许因为今天心情好,也许因为这是自己参与制作的。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很甜,那个女孩子的笑容,也很甜。
聂青禾怕聂小力吃多了坏牙,就让他吃红枣糕。
红枣糕没有那么甜,而且还是饭食点心,可以当餐点吃。
贺驭很捧场,每一样都吃了,吃完就说好吃。虽然不像聂小力那么夸张的语气,但是他眼神清亮,眉梢飞扬,显然是好吃的。
洛娘子看贺驭那个样子,顿时又一阵心酸,觉得贺驭真可怜。
自己娘没了,起码爹还疼爱她,为了她不肯续弦,生怕她被后娘欺负。
贺驭呢,娘没了,留下一个小弟弟,姑父却把弟弟给续弦养,结果现在弟弟跟后娘更亲,反而跟他这个哥哥不亲近,处处防备他。
他虽然不是良人,可他招人怜爱啊。哎,贺驭太可怜了!
洛娘子擦了擦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