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了对方手里的武器,是把枪的形状,随着那个人的步伐,在黑色的衣摆之间若隐若现。
那人走了两步,沈陆就迅速地判断出:他不是邬肖。邬肖比他高,也比他瘦弱。
沈陆的视线不自觉地往卧房的门瞥去,但卧室里始终安安静静,除了那个陌生人的脚步声之外,什么都没传出来——
怎么办?他应该出手拦住这个家伙吗?还是马上报告基地的巡逻士兵?
沈陆的脊背一片冰凉。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独自丢到了黑暗而空旷的荒野中,睁眼就要面对自己孤立无援的事实。
当务之急是确认邬肖的安全沈陆一咬牙,一心两用,小心地调整着“飞虫”的镜头,一只往卧室的方向飞去,试图能捕捉到更多的细节;另一只则从幽暗的角落里悄声靠近那个遮掩容貌的家伙,拍下更多他的影像。
沈陆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他之前从未试过这样的操作。
好在他做的还不错。
蚊虫般不易被人察觉的探视器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个高大的黑袍男人,视角很快就要蹭到他的正面方向——
“滋啦”两声,细密而尖锐的破碎声响起,两只微型探视器身上绽开了小小的明蓝色火花,在空中左右左右摇摆了两下,直直向下坠去。
这小小的动静在黑暗的室内尤其显眼。
沈陆吓了一跳,险些把手上的终端砸到地上。终端最后记载的画面,就是那个男人似有所觉、将视线扫到了探视器上的一幕。
被发现了!
沈陆下意识想逃跑,但他知道自己和这个男人不过一墙之隔,逃跑的动静肯定会惊动他,恐怕连沈陆自己都会变成他的“猎物”!
沈陆扭过头,把自己的身体彻底贴进了阴影里。
一秒,两秒他没有听到那人向他走来的脚步声。
“”
沈陆的上半身微微倾斜,越过转角的阴影去看邬肖的门。
原本虚掩着的门被人关上了。
沈陆:“”他急忙低下头,用自己的终端联系军部的巡逻队:“此处有异常人物出现,速来!”
做完这一切,他低头思考了片刻,想着他现在究竟该做些什么。
他低头,掏出自己的终端,给邬肖传送了一堆由零和一组成的数字——那是他们在基地课程里学过的二进制转换。
“011011100101”
沈陆说的是“我在外面”,转换成二进制之后则是一串长的离谱的数字。他输得指尖发抖,但是他知道邬肖肯定能辨认出这些东西。
乍一看,这些零和一像是系统抽风后发送过去的垃圾程序。即使被发现了,那个黑袍男人也不一定读的出来。
沈陆在赌——
终端显示信息已发送成功。
邬肖的房间里依旧安安静静。
看来邬肖并不能完全自主,或者他现在已经不是清醒的状态,否则他一定会给沈陆回信。
沈陆又想起他看见的那人身上淋漓的血点,心想巡逻的士兵为什么还不来,最近刚出了仿生人的事,他们不应该日夜保持警惕才对吗,怎么动作这么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陆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有些昏胀的时候——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灯光应声而亮。
木门晃晃悠悠地、吱呀一声打开,但门后却空无一人!
沈陆的眼瞳微微张大。他想起来了,邬肖住的是有窗户的房间,客厅的窗户能直通这栋建筑后的小巷——
顾不得那么多,沈陆焦急之下只能迈步往邬肖房间的方向跑了过去。他用力推开门,下意识地在昏暗的室内搜寻邬肖的痕迹,然而就在下一秒,冰冷的金属光泽在一片黑暗中划过,“哐”地一声,门和他背后的光源一起被关闭,四周陷入了可怖的寂静之中。
沈陆刚想深呼吸,就觉得有什么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东西像条蛇似的缠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将他往前拽去。
沈陆重重跌落在地上,侧脸和耳廓擦过地面,产生一股火辣的刺痛感。同时,脖子上的那条东西也在慢慢收紧一时间,他觉得眼前出现了许多浮动着的暗影,险些当场失去意识。
“滴。”
他的终端机亮起,上面显示着某条回复:“救援信号发送失败。请您确保终端信号正常,重新发送。”
沈陆:“!”
这条信息刺痛了沈陆的眼睛,反倒让他来了劲儿似的拼命挣扎。他的手指紧紧拽住了脖子上冰冷的金属,尖锐的棱角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肤,这股痛意却让他更为清醒。
他抬头,伸手把那条金属长链绕过自己的手腕一圈,狠狠往自己的方向一拽——长链绷紧,原本紧密连接着的金属片发出一声轻轻的嗡鸣——只见金属链像是充了能一般节节亮起,眼看着那橙红色的光芒就要窜到沈陆眼前。
沈陆倒吸了一口凉气,哆嗦着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把扳手,狠狠地往那条金属长链上一砸!
火星四溅。
金属长链的“充能”被他的扳手强行打断,过量的能量反倒使这条长鞭的关节被灼烧,顷刻间化成了焦黑色。
沈陆连忙把那条金属长鞭的末端给扯了下来,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顿时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他抬起头,大声喊道:“你是谁——”
“嘭”地一声,披着黑袍的身影已经闪现到他面前,那人的脚底闪烁着诡异的光纹,沈陆这才发觉出那是个小型的重力推进器。沈陆就地一滚,躲过对方的一脚,却不知道自己滚到了哪里,头撞上了一片坚实的墙壁,痛的他呲牙咧嘴。
眼看着那个黑袍人又举起了长鞭,沈陆回头定睛一看——这不是邬肖的卧室吗?沈陆咬着牙抡起一旁的扳手,往卧室房门的把手上狠狠一砸,木屑四溅。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黑袍人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住了手。
他们的打斗太过激烈,周围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异常。
黑袍人的脚步顿了顿,他手中握着的银色长鞭像是有生命一般自动缭绕回他的身边。他站在窗前,背对着黯淡的月光,那长鞭就像是条神异的蟒蛇,身上的每寸金属鳞片都散发着森森的寒气。
沈陆一时之间看呆了。
但是下一刻,金属鞭扬起,黑袍人打开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沈陆:“!”
沈陆忍着满嘴的血腥气,刚想去追,却发现那片微亮的窗台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家伙身上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想走这里逃走根本不废吹灰之力。刚才他故意逗留在邬肖的房间里,就是为了引沈陆过来。
沈陆下意识觉得自己这样追上去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于是义无反顾地扭头冲向卧室——如果他没猜错,邬肖就在那里!
沈陆打开了灯。
“邬肖,你在吗?邬”
沈陆的惊呼被湮没在一阵失语里。
他眼神发愣,直挺挺地站着,被金属割破的掌心流淌出了几滴深红色的血液,他却对这新鲜的伤口丝毫未觉。
眼前的这一切,才是在他的心上狠狠划出了一道可怖的伤痕。
邬肖在里面。
他还是穿着那身白色衬衫、蓝色长外套的制服,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躺在一滩血泊中。
血泊的颜色,比沈陆见过的任何一种红色染色剂都要深邃。还散发着一股强烈的、铺天盖地的血腥气。
邬肖闭着眼,神情有些疲惫。他的两只手上都有血痕,但外套的长袖是完整的。最可怕的是他的腰部——他的白色衬衫被人解开,露出了瘦削苍白的腰腹,那层毫无生机的皮肤上伤痕累累,翻开的皮肉凌乱却有型地拼凑成了一个字母:
“G”。
沈陆沉默良久。
半晌他才有余力去端详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被丢在墙角的个人终端。
放置在直面上的检测仪器。
还有那扇背靠着床的墙壁上被人用鲜血画出来的几个字——
“我们离尘土逾近,我们离神明愈远。”
*
林星缀收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了。
“什么?聆神派在深海基地里杀人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和他们讲这件事的人是裘考特,裘考特明显也处于震惊之中:“没错。现场留下了聆神派的刻印,还是他们的那句招牌口号——除了他们,很少有人会用。他们还在尸体上留下了刻痕,这应当是某种侮辱尸体的行为,又或者是某种警告”
“死者是谁?”姬云程走到林星缀身边,问在通讯器上投射出一片影像的裘考特。
“死者的名字是邬肖。很年轻的小伙子,今年才20岁。他曾经是军部的维修师,最近刚刚升职为主管。”裘考特说道。
“20岁?”姬云程看着裘考特发送过来的照片,上面是个年轻人文弱却开朗的笑容,“他的确很年轻——作为主管而言就更加年轻了。”
“他的晋升是理所当然的他是维修部里少有的人才。”裘考特叹息道,“现场还有另外一个目击者,据说还和杀死邬肖的凶手进行过搏斗。”
说着,裘考特又调了一个人的档案出来。
林星缀凑近仔细看了两眼,微微皱眉,说道:“这人我见过。他叫沈陆?”
“这里登记的名字不是沈约翰吗?”姬云程挑眉,伸出手指点了点信息屏。
“这是那孩子自己改的。但他还没成年,没有正式更名的自由,所以系统和档案上记载的都是这个名字。”裘考特摇了摇头,说道。
林星缀:“他不是说已经给自己改了名字吗?”
裘考特:“那是我诓他的不给他改名字他就不肯上课。但我们也绕不过基地的规则,只能在他的课堂之内实现他的愿望,这小子也没怀疑过。”
林星缀:“所以,你跟沈陆很熟悉?”
“对。不仅仅是沈陆,还有邬肖,他们俩都是我的熟人。”裘考特笑着说,“我就是从维修部出来的,后来被撒姆尔提拔到了军部。他们还小的时候,我就在基地里干和他们一样的活。”笑着笑着裘考特脸上的神情就淡了起来。
看来,沈陆和邬肖是和他关系很好的后辈。
林星缀也无意去揭他的伤口,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沈陆和邬肖肯定也是朋友。何况他们俩住的又近沈陆会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这很正常。
但,沈陆那孩子林星缀也见过,是个还没有真正长成的少年。他和行凶者动了手,还存活下来了?
“沈陆说,昨晚他正好在腰力揣了个扳手,准备回房间之后练练臂力,没想到中途遇见了那个使用金属鞭的凶手他的扳手正好是金属鞭的克星。”
林星缀:“”准确的说,沈陆是靠着这个扳手,阴差阳错地捡回了一条命吧?
但林星缀现在也无意纠正这些小细节。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林星缀也不想给努力摆脱失落状态的裘考特挑刺。
裘考特应该非常庆幸沈陆从行凶者的手里活下来了。
“那个凶手有什么明显特征吗?”
“沈陆曾经派出探查器,录下了一些关于凶手的影像。但是那个凶手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室内光线又非常黑暗,能看出来的东西有限。”裘考特摇了摇头。
那就是还没发现什么特殊的线索。
林星缀看了影像。也是,这么个高大的身影,用黑袍把自己从头到脚都伪装了起来,能看清些什么?
但正当他们陷入沉思的时候,姬云程突然出手,把那段昏暗模糊的影像从最后调整到了偏中间的位置。
“这里。”姬云程按下暂停键,“他腰间配着枪。死者的身上有任何的枪伤痕迹吗?”
“没有。”裘考特马上回答道,“只有刀伤和鞭伤的痕迹。”
“那他带这把枪是做什么的?”姬云程问道,“他既然不打算暴露自己,那为什么携带这种最容易暴露的武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