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昼夜的走廊。
亮起昏暗灯光的房间。
沈陆把最后一处需要修理的水管拧好,从水池底下钻了出来。他把沉重的扳手放在了一边,摘下手套,拧开水龙头——
哗哗的水流从微微泛着青白的颜色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沈陆抬头,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然后从工具箱哦哦扯出一条干燥对毛巾擦了擦溅到镜面上的水珠。
这是他最后一处需要修理的地方了。
之前裘考特帮他把工具箱扛到了需要修理的房间,但他今天要辗转好几个地方干些完全不同的活计,裘考特当然不可能一直等着他,所以之后的修理任务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终端,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离他开始工作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维修工的工作就是这样的,闲的时候无聊到数羊,忙的时候几乎连三餐都顾不上吃,偶尔还需要加班。
沈陆的工作已经算不得繁重了,毕竟他有个刚刚晋升的好兄弟邬肖邬肖当然是花了功夫特意关照他的。
来军部宿舍修东西,难度不高,危险系数也不高。比起那些还在通宵达旦修复主城区和两翼城区通道的同事们,沈陆已经算是过得逍遥自在了他又正好认识军部的统帅裘考特,也不会被人随便欺负
当然,他不打算这辈子都窝在基地里、做个最普通的维修工。明年他就满十八岁正式成年了,可以报名参加基地的高级机械课程,等他学成,他可以参加军部的考核、成为军部专属的修理师,修理海梭、潜艇什么的,而且有机会离开基地、前往海面上的哨港
虽然现在基地已经只剩一个哨港了,但危机同样代表着机遇嘛。等基地熬过了这一阵,几大哨港肯定要重启,他们会需要大批有探索精神的人手。
沈陆觉得,自己就很合适。
他踮起脚,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领口,随后嘴角勾出了一个朝气蓬勃的笑容。
——很好,很完美。
少年微微俯身,提起了一旁的箱子,关上房门。“啪”地一声,他身后房间里的灯光暗了下来。
他行走在通道间,头顶的光芒明亮到甚至有些刺目。他径直走着,凌乱的影子徘徊在他的脚边。
沈陆走出了军部的宿舍区,穿过一片空旷的检验门,再次坐上了电梯。
他要去储藏室,先把手里的工具箱归还回去。
储藏室和军部的宿舍区就隔了一层,因此他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坐在储藏室门口看管台后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听见了沈陆的脚步声,有些废力地睁开眼——
“嘿,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老头微微抬起臃肿褶皱的眼皮,光线打在他的眼球上,使得他瞳孔发亮、有透明质感,但他眼中的色彩却依旧有些浑噩浑浊。
“来了——今晚辛苦了。”沈陆在他面前的感应器上刷了刷自己的终端,然后接过老人递过来的笔,在出勤表上给自己画了个勾。随后,他的视线落在另一个名字上,那个名字后面还是一片空白。
沈陆:“邬肖呢?他今天没来打卡吗?”
在深海基地里,几乎所有人都要靠工作养活自己。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在岗位上尸位素餐,他们的薪资与他们的出勤和工时息息相关。完成任务之后,他们不仅要在终端上汇报,还要在老头这里完成一道考勤工序,否则当天的工作量就不算入薪资之内。
“谁知道呢。”老头看起来年纪大了,但记性还是不错的,“总之,我只有今天晚上六点的时候看你们俩一起来过这儿,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沈陆有些奇怪。
邬肖今天的工作应该比沈陆轻松——毕竟前者的工作只是拿着检测仪器查验某个通道的损坏程度、然后和工程师们讨论修复方案而已。
或许是他们那边还没搞定吧。
沈陆叹了口气,心道邬肖虽然升职了,但还是很忙碌啊。
他瞥了眼锁着门的储藏室,说道:“箱子就由我提进去吧。”
老人:“行。”他按了个按钮,身后的金属闸门忽然发出“咯啦”一声闷响,然后缓缓地向他们两个敞开。
滋啦,滋啦。储藏室的灯亮了起来。
沈陆把金属箱提进去,然后放回了架子上。
他转身,往放置检测仪的区域看了一眼——果然,邬肖今天拿走的检测仪器的充电位还是空着的。
邬肖没有来归还仪器。
沈陆注视了那个空着的位置三秒,转身走出储藏室。
在回公寓楼的路上,沈陆在自动售卖区买了个鱿鱼海藻饼来犒劳自己。煎香的鱿鱼饼馅料充足、外酥里嫩,可惜都是冷藏的食物,油脂冷凝下来之后反倒有些腻味了——他应该回去把它加热一下再吃的。可惜他实在太饿了,没忍住。
沈陆一边爬楼梯,一边把最后一点饼渣给咽了下去。
他爬上五楼后掏出了自己的门卡,同时下意识地往身侧不远处的那扇门看了一眼。
邬肖住得离他很近。
明明邬肖今天还没来得及完成考勤
可为什么,他家的门,似乎是虚掩着?
沈陆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邬肖在电梯里和他说的话:
“晚上完成工作后来找我一趟吧,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所以,邬肖这是在等着他?可那扇门后的灯为什么是暗着的呢?
沈陆下意识察觉到了某种怪异。
他皱了皱眉,打开自己的终端,把拇指放在紧急传呼键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蹭入墙边的昏暗地带,掩饰自己的身形。
他慢慢地蹭了过去——以保证自己的身影不被那扇门前的留影机给拍摄到。
沈陆在黑暗中挪了几步,不敢再靠近了。他从痘里掏出了一个药瓶大小的罐子,放了两只豆子般圆滚滚的银色探查器出来。在他指尖触及它们的瞬间,两颗豆大的探查器都长出了一排轻盈的机械翅膀,无声地从沈陆的掌心飞了起来。
沈陆的背部紧贴着墙壁,开始用自己的终端控制这两只小小的“飞虫”,往邬肖房间的门缝飞过去。
终端显示器上,黑暗的镜头左摇右摆,伴随着细不可闻的翅膀振动声,那两只“飞虫”安安稳稳地穿过了虚掩的门缝。
沈陆看到了门内的监视器屏幕——他这才发现邬肖门上的监控系统已经失效了,原本应该运作着的监控此刻已经陷入了沉睡,指示灯没有闪烁。
“飞虫”继续深入。在夜视镜头下,往日熟悉的陈设都笼罩上了一层幽幽的绿光。
沈陆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他打算指挥“飞虫”去邬肖的卧室里看看。但卧室的门被锁着。沈陆并不精通微操,要让“飞虫”蹭进一扇完全闭死的卧室门,这还是有点难为他了。
沈陆刚想召唤他的探查器回来——“咯啦”一声,卧室的门锁,似乎是被人给推动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黑袍遮脸,沈陆从未见过的人——
沈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有夜视视角的探查器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在沈陆手中的终端上忠实地反映了出来。
那个人的衣袍上,有大片的、淋漓的血渍,像是在他身上开出了一朵幽暗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