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带着太和县的举子们上州府赶考,这是她政治生涯上第一次铤而走险。
六子想着赵鸢一离开,自己终于能偷懒几日了,当夜就摆起了大爷姿态,对将和赵鸢一同前往州府的胡十三郎炫耀:“这主子太勤奋也不是个好事,你看你,接下来几天,要照顾十几个举子的吃喝拉撒,再看我,我想干啥就干啥。”
胡十三郎恨不得把自己底裤糊六子脸上。
“可闭嘴吧,老子现在就撒泡尿让你看看你这幅小人嘴脸。”
...
要说一个女人带着一帮男人赶考,实在不像话。
于是赵鸢打算女扮男装,掩人耳目。
如今的她在各路人马的熏陶之下,已有了一定的江湖经验,直到女扮男装是很容易被识破的,于是特地从胡十三郎那里借来一副马鬃毛做的络腮胡,粘在脸上,又特意画粗了眉,用碳粉糊糊脸...
这要还能认出她是个姑娘家,她把赵鸢两字倒着写。
此次州府赶考,在衙门门口集合,她是领头人,自是第一个抵达。赵鸢同门口的衙役打完招呼,下台阶时,看到远处一对男...女向自己走来。
男子极高,步履轻慢,女子个头只到男子肩膀,走得又急又冲,风风火火。
二人到了赵鸢面前,赵鸢眨巴眨巴眼睛,“高...高程?”
这对男女中的女,妩媚妖娆,若非一双碧眼格外熟悉,赵鸢还以为她是高程的孪生妹妹了。
高程向赵鸢行了一个妾礼:“小女见过大人。”
而带着他前来的那男子,将他一把推向赵鸢,“这位兄台,劳你照顾舍妹。”
高程十分识趣:“亲哥,赵大人,这一别就是整整三日,你二人一定要好好告别啊。”
赵鸢教训道:“你再胡说八道一个字,本官赏你板子。”
李凭云第一次见赵鸢如此装扮...甚至是他第一次见一个女人如此装扮。
若非他认得她身量,只怕也被她的装扮糊了过去。
李凭云低头看着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打趣道:“县里何时来了这般俊俏的郎君。”
“李大人,你别拿我说笑。”
赵鸢这样直率的姑娘,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能垂眸避开他湿热的注视。
“去了州府不准拈花惹草。”
赵鸢下意识咬唇,结果忘了自己现在是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于是吃了一嘴胡子。
“呸...李大人,我不是对你说的...”
“赵兄请安心前往州府,家中有我照看。”
家...家。
赵鸢心想,平日她是女子,同他总得诸多避讳,可现在她是男子,兄弟之间,最高的礼仪是拥抱。
退一万不讲,就算兄弟之间的拥抱也是非礼之事,只要她的心是清白的,有何可怕?
她向李凭云作揖,“我视李兄如亲兄长,今日小别,若可行交颈贴面之礼,当别而无憾。”
“赵兄,非礼勿言。”
“我心清白,何谈非礼。”
李凭云淡淡扫过她热烈的眼睛:“赵兄,不是人人都似你心地清白。”
对她好到百无禁忌的人是他,用“家”这个字来诱惑她的人是他。
可这狗东西,总在她鼓起勇气向前一步时,一脚将她踹开。
赵鸢喃喃道:“李大人,你真会玩弄人啊。”
李凭云作揖道:“赵大人,若无别的事吩咐,草民先走一步。”
他给之以冷漠,赵鸢也回之以冷漠:“走吧走吧。”
当然,她的内心是希望对方留下来哄哄她的,李凭云那张嘴欺神瞒鬼,哄人是他最不算本事的本事。
可他竟真的...走了?
高程看热闹不嫌是大,偷听完毕,从驴车另一侧凑过来:“赵大人,我亲哥心里有你,要不然也不会叫我扮成姑娘陪着你。”
“哈,你亲哥?”
“对啊,我亲哥亲口说过,我比他自己少年时还要像他。”
遇到李凭云之前,赵鸢也不信心有灵犀这回事。可听到高程的话,她自然地懂得,李凭云的少年时过得并不如意。
时辰到了,举子们和负责护卫工作的胡十三郎都来了。
赵鸢自掏腰包包了三辆驴车,虽是餐风宿露,但读书人天生有苦中作乐的精神,他们一路上边啃着饼,边吟诗作对,赵鸢也加入了他们,做了一首诗。
在大邺往后几百年的统治中,大邺的读书人当中流传着这样一句口号:扶云直上九万里。
细品这句话,大有典故。
扶云直上,取的是庄子逍遥游“扶摇直上”的典故,比喻仕途猛进。
在漫长的岁月里,大邺读书人都习惯用“扶云直上九万里”来表达自己的仕途抱负,对这段岁月颇有了解的人,则能嗅到了背后血泪的味道。
无人记得,最初这句诗,仅仅是赵鸢看到那远在天边、悠然自得的云朵,有感而发的一句:“浮云直上九万里”。
抵达肃州驿站,天色将晚。赵鸢跳下车,走向驿站柜台,对店小二做了一个揖:“小哥,我们是太和县的考生,需要一间独间,两个通铺。”
小二打着算盘,头都不抬:“客满了,不接不接。”
驿站客满,只得去找其它住店的地方,辗转了三四家,都没有空房。赵鸢想,后天就是秋试,各县的学子们前来赶考,客栈住满人也无可厚非。
她认命地离开,客栈里,一个正在打尖的商人追了出来。
“兄台留步!”
赵鸢回身,给对方做了一揖。
这书生误以为赵鸢是太和县的举子,自我介绍道:“这位兄台,我是本地的生意人,方才听小二劝你去别家店看看,我说啊,你还是别奔波了。”
赵鸢挑眉:“为何?”
生意人道:“客栈有项潜规则,优先接待上县的举子,你是下县的举子,没有客栈会愿意接待你。”
如此不公之事,赵鸢在长安也见过。
那是三年前长安春试,她随母亲去西华山礼佛,因癸水提前来了,不得不先回府。
回府的路上,在一处叫做小灵村村庄驿站外,碰到几个被赶出来的外地举子,时逢天要暴雨,她痛心掏空自己的小金库,为那些被赶出来的举子包下了驿站,让他们不必沦落街头。
若当初有人告诉她,你执意参加科举,遁入仕途,有朝一日连遮顶的瓦片都没有,她一定会有理有据的驳斥对方。
可看看眼下...
她成了那个被不公对待之人。
赵鸢嫉恶如仇道:“论出身区别对人,这不是猪油蒙了眼么。”
生意人立马道:“兄台,非礼勿言啊。”
县城分上县下县,州府分上州下州。若说太和是肃州最下等的县城,那肃州就是陇右道最下等的州。下州有下州的好,民风淳朴,生意人给赵鸢支了一招:
肃州是关口,商旅络绎不绝,客栈常供不应求。而住在郊外的农民面临地多人少的问题,于是就盖起了房屋,专为商旅提供住宿。
生意人道:“恰好,我舅母一家就有这样的空房,虽不如客栈位置号,但价钱实惠,客栈有的她家都有,你们人多,看在我的面儿上,我让舅母收便宜点。”
前往农家的路上,赵鸢感慨:“农民开舍迎客,这真是便利之举。”
胡十三郎幽幽问道:“赵大人,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种地方,名叫黑店?这种没官府许可的住宿,出了啥事都得自己承担,就算是碰到杀人放火,也只能自认倒霉。”
找住宿一事上,胡十三郎只动嘴不动手,赵鸢对他已是一肚子火,现在他又说风凉话,她直接道:“你能闭嘴么。”
生意人领着他们到了一处荒僻的农院里,在门外大喊:“舅母,舅母,有贵客上门!”
一风霜满面的农妇从门里走出来,看到满满三驴车的读书人,露出天降横财一般的笑容:“呀,哪来这么多读书人?个比个俊俏。”
女装打扮的高程显得弱小无依,他跳到赵鸢身边,悄悄道:“赵大人,这真是正经地方么?我也是肃州人,怎不知有这种地方...”
农妇热心道:“赶路饿坏了吧!陈大娘给你们做好吃的,吃饱饭,睡饱觉,祝你们个个前途无量!”
一个老年举子爬下驴车,对赵鸢道:“赵主簿,我住过这种店,没问题的,你放心吧。”
有了长者的支持,赵鸢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农妇朝屋里喊道:“小甜菜,快来带贵客们去歇脚。”
一个扎着花苞头的小丫头跑出来:“状元郎们,跟我走!”
小甜菜长得又俊又甜,赵鸢刚要上前交涉,高程大步上前:“妹妹,我跟你走!”
尽管高程表现得如狼似虎,但小甜菜呆呆的,还以为对方真是个姑娘,便拉起对方的手走入农院中。
赵鸢看着二人的背影,欣慰一笑:原来正常少年人的欢喜,是这般直接。
事实证明,这间农舍确实不是黑店。
小甜菜的父亲是个结巴,做的一手好菜,美食面前也没人去想这店是黑是白。她母亲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若非席间她自己提起,赵鸢可看不出来她是个孕妇。
赵鸢住在一家三口隔壁的独间,农舍隔音不好,她清楚地听到小甜菜的母亲对小甜菜说:“咱们这几天好好招待这些读书人,给你弟弟积攒福气,指不定他以后也能当状元郎。”
躺倒在床的赵鸢不禁微笑。
夜半三更,所有人都睡去了。赵鸢因有心事,睡眠浅,乍听到开门的动静,她率先想是有人起夜,可那动静极其迅速,不似读书人的身手。
一行人中,能有如此麻利身手的,唯有胡十三郎。
赵鸢是个及其口是心非的人,她满口自认谦卑怯懦,实际上有一颗天大的胆。
她麻溜地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胡十三郎“西域第一大盗”的名号非虚,他走出农院门时,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踪。
“奶奶的臭婆娘,地狱无门你非闯。”
赵鸢跟出门,农院大门上挂的灯笼摇摇晃晃,起不了多少照明作用,黑夜里,她不见胡十三郎的身影,正当四处张望时,背后伸来一只手,死劲捂住她的口鼻。
不予片刻,赵鸢便似一滩烂泥晕倒了过去。
胡十三郎将她扛在肩上,向荒地里走去,喃喃道:“横竖你不信我,这世上少一个不信任我的人,我也多一份清静。”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个东西,我最近因为对微博某位网友说了不需要支持这种话,被误解说我嫌贫爱富。这种无聊的东西本来不用解释,但它涉及到了我的原则问题。
我说不需要读者支持,是因为在网文产业里,不出名的作者和读者永远是底层,真正的大头是出版社、平台方。而读者很多都是还没经济独立的孩子,放着资本家的钱不抢,而是去从学生口袋掏他们的早餐钱,这让我觉得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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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这段合租是很有意思的经历,但是如果是我的妹妹,我的女儿,我绝对不希望他们经历这些,更不希望他们为了一篇网文浪费时间。
在同一片文下,我是作者,你们是读者。这个绿色网站之外,我是个随心所欲的拽大姐,你们是前途似锦的小姑娘,咱们潇洒人生,各不相干,只愿彼此生活都是向上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