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早河老家在肃州百里县的田村。
田村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田早河是这里千百年飞出的第一只凤凰。
田村第一凤凰此刻正在熟睡。
“田兄,田兄!”
田早河昨天刚被革职,他入睡之前,还在庆幸着自己是肃州唯一一位活着离任的刺史。
听到敲门声,田早河认为是有人要来取他性命。他光脚下床走到祖宗牌位前,跪下跪拜,心中默念:“列祖列宗,你们帮帮我吧。大丈夫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小辈不甘如此苟且而死。”
“甜枣大人!是我们!”
田早河自认是个古板的读书人,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姓名开玩笑,这样叫他的,只有六子一人。
他穿上鞋匆匆去开门,李凭云、赵鸢、六子三人齐齐整整站在他家门口。
“你们...李县丞,赵主簿,六子兄弟深夜莅临寒舍,田某惊喜不已,各位快请进。”
“田...”赵鸢才一张口,李凭云朝她腰上掐了一把。
六子率先进门:“甜枣大人,我们二位大人赶了大半夜路来看你,可累坏了,你还不招待招待他们?”
田早河将几人请进来,自己去伙房翻找待客之物。
肃州是下州,刺史俸禄不高,田早河还得拿着自己的俸禄去救济底下的县成,家里只剩半碗米,是他接下来半个月的口粮。
他站在大锅门面前,望着锅里的半块腊肉,犹豫不决。
这是被他帮助过的某位衙役送来的,平时把肉放锅里,煮出来的米汤会自带油水味道。
“这该死的面子!”田早河一声叹息后,把腊肉拿了出来切成小片装盘,端入房中。
赵鸢见田早河家徒四壁,不忍吃他家的肉,李凭云可是毫不客气。
李某人:“这块肉过了火候,只尝得到苦。”
六子:“甜枣大人,你家没其它吃下肚的食物了么?”
这二人恬不知耻,赵鸢觉得脸上无光,厉声道:“够了!来人家里做客,你们竟如此贪婪。”
六子哈哈大笑起来,李凭云也不禁轻笑。
田早河懵逼,赵鸢抱拳道:“田兄,我得知了你被晋王革职,如今正是自由身,你是办学的好手,不知田兄可有意与我共事,为太和县修建一座学堂?”
田早河思忖片刻:“赵主簿,我是被革职的,你不怕我是个麻烦么。”
这巧了,赵鸢也是陇右的一大麻烦。
她肯定道:“有何可怕的?我不信以后能比现在更遭。”
田早河刚经历被革职的悲催事,心情自然是被堵着的,面对赵鸢的乐观,他颇生出一种厌烦。
“赵主簿,你未免太天真了,晋王是何许人也?陇右各世族又是何许人也?在陇右,你可以不按他们的方式来,只要你喜欢自找麻烦。”
田早河,或说每个男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子本弱,认为一个姑娘家,涉身浑水,脏的是她自己。
李凭云忽笑道:“田兄,我们赵大人远道而来,够给你面子了。”
读书人,尤其是修儒的读书人,最是容易妄自菲薄。
田早河是凉州乡贡,被陇右扛把子王家的病秧子千金看重,王家坏了田早河原先的亲事,结果自家病秧子千金没两天也红颜早逝。为了补偿田早河,或说是培养他,先是举他去了凉州州府,后又将其下放到上县做县令历练。
田早河的官运离不开王家人的支持,他一直认为,没有王家人的暗中扶持,自己压根登不上肃州刺史一职。
面对铁打的状元李凭云,田早河认为自己像个偷取功名的小偷。
他于李凭云,总有几分敬意:“李兄,不是我不想帮赵主簿,而是现在我得罪了晋王,若赵主簿和我走的太近,恰好给了晋王为难她的机会。”
李凭云道:“你就说去不去。”
要说这读书人,是真的单纯,易误把凡人做神。
前有赵鸢,后有田早河,个个都把李凭云是来解救读书人的万能神。
李凭云相邀,田早河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他好歹还有些读书人的尊严,不想这么被人牵着走,于是提出——
“当初在玉门关,我和李兄下过几回象棋,若李兄能再与我下一场棋,我就答应你们。”
天亮之时。
六子打哈欠道:“甜枣大人,要不我陪你下吧,李大人他太欺负人了。”
李凭云也打了个哈欠:“还下么?”
赵鸢揉揉鼻子:“李大人,不要太欺负人了。”
田早河内心狂喜——
果然是李凭云,一局都没让自己赢。
赵鸢本认为田早河从刺史沦落为衙门里的打杂小弟,应当多失落几天的。
可田早河一到太和县,就容光焕发,只以两天时间就把在太和县办学的难点都列了出来。
要说不愧是李凭云看中的人,和县里乡绅交谈几句,就发现了在太和县办学最大的问题不是师资。
“赵主簿,太和县过去没有解试,普通百姓想要参加科举,只能远去它乡,这其中路费、打点费、食宿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家负担得起的。倘若不读书取功名,而是去学种地或是一门手艺活,就能尽早养家糊口,稳赚不赔。”
赵鸢想法仍是刻板,“读书不单单是为功名,更是为修身养性,不能单以功名诱惑百姓读书。”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非读书人六子,他讽刺道:“读书不为功名,难不成是为了跟孔夫子唠嗑么?”
赵鸢一时无言反驳。
田早河看出赵鸢的哀愁,道:“赵主簿,办学堂是双方的买卖,咱们愿意教书,也得百姓愿意学。眼下咱们要做的第一步,是让老百姓看到,在太和县,读书是能出人头地的,他们看到了甜头,自然愿意投入其中。”
赵鸢道:“正好秋试在即,若太和县能出个乡贡,百姓就能看到读书的希望,他们有了读书的意图,这事就好办多了。”
六子提醒这两个书呆子:“二位大人,别忘了,陇右一共十七个乡贡名额,肃州只得两个,底下五个县,几百号书生争这两个名额,万一太和县送去的十五个举子,一个都没中呢?”
赵鸢与田早河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田早河道:“就算肃州只有两个乡贡名额,其中一个,一定属于太和县的举子。”
赵鸢道:“我是国子监出来的生徒,我能肯定地说,高程这少年的才华,放眼国子监,没人能及他。今年秋试,只要他不发挥失常,州里的乡贡非他莫属。”
二人一拍即合,由田早河去劝说解试落榜书生来县里教书,赵鸢则负责鼓舞即将前往州里参加秋试的举子。
双管齐下,剩下的,只有钱的问题了。
六子出谋划策:“这简单啊,找李大人,他肯定有办法。”
赵鸢已经养成了“遇事不定李凭云”的陋习,只要旁人在她耳旁轻轻吹风,她就滑溜去了李凭云身边。
是夜,她带着胡十三郎来到真红楼。
胡十三郎只负责将她送到门口,不跟她进去。赵鸢前脚一走,胡十三郎就将她的行踪写在纸条里,让信差送给晋王。
在胡十三郎向晋王汇报的赵鸢行踪中,这姑娘三天两头逛红楼,连晋王都不禁瞠目结舌:这厮一女的,逛窑子比老子还勤快。
赵鸢已经熟悉了真红楼的布局,她一进门,直沿侧门绕到李凭云住的小破屋。
烛火照映出两个身影,赵鸢乍一看那俩影子,以为是有女人在李凭云的屋中,气不打一处来,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太子过寿,京兆尹要我写篇杂赋献上,你若能帮我再写这一回,我就向晋王禀明,关于你的出身是我弄错了,我不过受几句批评,你却能继续当太和的县丞,这事对你有利无弊。”
李凭云讽刺:“在长安做了这么些年官,还是半行字都写不出来么?”
周禄想到若干年前,自己对李凭云拳打脚踢,逼他吞蝎子,把田鼠扔进他衣服里,那时年幼的李凭云压根无法还手,而今他长得这样高,自己只能仰视他,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拿最恶劣的法子羞辱他。
可他现在到底是朝廷命官,言行举止要配得上他的身份。
威逼不成,只能利诱。
“我如今在京兆尹面前也能说得上话,京兆尹是赵太傅的学生,若被赵太傅知道自家愣头愣脑的千金被你个贱民利用,你这辈子也别想踏入长安。”
太傅不是一个有实权的官,却是百官之师,于当世的士人而言,他的地位堪比孔孟崇高。谁能留在长安,不过是他的一句话。
此刻,在门外偷听的愣头愣脑的太傅千金脑海只有三个大字:这贱人。
赵鸢紧紧攥住拳头,雪白的手背青筋凸起。
她同李凭云之间,从来清白,从来坦荡,却因他们出身的不同,一切都成了罪过。
这世人啊,他们的心眼为何如此肮脏。
“行啊。”
屋内,李凭云轻佻道,他仗着身高的优势,逼近周禄,“你一回长安,就告诉赵太傅,我利用了他家千金,而后我走投无路,只能揭露当初是我替你参加科举。”
“你!”
李凭云的双眼平静如水,他无声审视着周禄。
周禄一拳砸空,他咬牙道:“李凭云,当年的事情败露,你我都是满门抄斩的罪。”
李凭云不屑地笑了。
“周主簿,你们周家四世同堂,满门抄斩,少说得杀百来个人。我李凭云孑然一身,你说到底谁吃亏?”
孑然一身。
哪有什么闲云野鹤,自在如风,无非是无人牵挂。
赵鸢本把他当做上天的赏赐,将他视为救急的菩萨,可原来李凭云...也是个孑然一身的可怜人。
这样一个人,走到这步,其中的艰辛是赵鸢无法想象的。
她不愿再去麻烦李凭云,只得趁他和周禄发现自己之前,默默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最近是真的不想写了,因为下个月要房租到期,但我写文的钱连每月的房租都cover不住,导致我对这赔钱货反胃。且最近手贱又下了微博,一打开微博满天都是别人的推文,这就是考验心态的时候了,于是我顺理成章心态崩了。
写不写得完且会不会烂尾我也不知道,毕竟现在图个解压,本渣女不能给你们做出承诺。
今天有10w收藏了吗?
做你妈的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