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林被带走的第二天,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降临到赵鸢身上。
司徒被抓,李凭云被革,王道林被抓...太和县就剩她一个县官了,于是她成了实际上和名义上的一把手。
州府管着县府,州府的刺史有小范围的官员任免权,田早河害怕太和没有县令乱了套,便小小行使了一下自己的正当权力——委任赵鸢为太和代县令。
赵鸢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招兵买马,补充衙役,让衙门有个衙门的样子。
六子嘲笑:“赵大人,你这就是花架子,以前李大人在的时候,整个县就我俩办事的人,也能把太和治得井井有条。”
赵鸢指出他话中的错误:“那是因为从前司徒县令懒政,百姓伸不起冤,让你误以为职务轻松。”
她说的没错,从前衙门事少,是因为百姓不敢伸冤。
衙役虽是苦差,但却威风,不过两天,就新招了十几个衙役。这可苦了六子,得一个一个教他们规矩。
没人生来爱干活,六子不禁开始琢磨寻个机会溜了。
他们当盗贼的,基本素养要做到来无影去无踪。于是趁着夜黑风高,六子朝着太和县衙挥一挥大手,道:“永别了,安乐窝。”
他丢掉衙役六子身份,回归大盗江淮海,遁入夜色。
到了故地城郭,对着凄冷的城墙,回忆却顺其自然地涌上心头。
三年前正是在此地,他救下了奄奄一息的李凭云。
李凭云初来乍道,境遇不比赵鸢好。陇右俨然是一个以晋王和世族组成的专断集团,朝廷派来的官,大多只有一种下场——在上任途中凭空消失。
李凭云非但从晋王的加害中活了下来,还将其哄得团团转。
各行各业的翘楚多少都有些傲气,不愿服人,那年亡命天涯的大盗江淮海遇到了命悬一线的新科状元郎李凭云,发现对方身上有自己所没有的特质,若问那特质是什么?
江淮海想,那是一种常人少有的格局。
李凭云作人的时候很少,但六子佩服他。江湖人重离别,他不能不告而别,于是又跑去了真红楼和李凭云告别。
真红楼正是热闹时,六子在另一栋楼的阁楼找到了李凭云。
相处这么久,六子也发现了他身上有一些明显的坏习惯。他不喜欢灯火环绕,哪怕读书看字,也只留一盏灯。
“嘿,李大人,勤学苦读呢...我呢,来也没啥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李凭云放下书,也不问他要去何处,为何走,直接道:“回衙门去,别让赵大人发现了。”
“好你个李凭云,你就不问小爷我为啥要走?”
“这还用问么。”
“...算你行。”
六子放下包裹,坐到高阁的栏杆上,身体向后仰去,上半身悬在夜空里,自由自在。
“李大人,不是我非要走,而是现在衙门的事儿太多了,我既要暗中负责考生安全,又要负责教训新来的衙役,还得招待伸冤的百姓,一天就十二个时辰啊,想当初我去皇宫偷东西也没这么累。”
“你不必多此一举,因为不论你逃到何处,我总有办法让你回来。”
六子哈哈大笑:“李郎,这话对姑娘有用,对我没用。”
李凭云抬眼看向他,静静道:“三年前,大理寺为你发出了赏金令,有人向大理寺献策,用激将法诱你去皇宫盗取女皇耳环,三天后,你便收到了一封信,信中透露了朝廷的计划,你得以假死脱身。”
听到他的话,六子险从栏杆后仰摔下去。
他的手紧紧攀着栏杆,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向大理寺献策之人是我,写信给你之人也是我。”
虽然六子已经隐隐猜到了,但由李凭云亲口说出来,是截然不同的滋味。
他冲向李凭云,抓住他的衣领:“你耍老子是不是?”
六子是习武的盗贼,李凭云自然没有力气和他抗衡,被他直接推到栏杆前。
只要六子松手,他就会摔下去。
可他的眼里毫无惧意,反而有着蔑视生死的冷淡,就连识人无数的六子一时也难以分清,眼前的李凭云,究竟是人是鬼,是神是魔。
“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耍我?”
“给朝廷献策是为赏金,通知你是因你从未杀过无辜百姓。”
“哈哈哈哈哈...李凭云,你真当自己是神了?你凭什么审判我!”
李凭云挑眉道:“松手啊。”
“你这狗娘养的。”六子骂道,“为了钱啥事都做得出来啊。”
“不然呢?我身无分文,如何上长安赴考?”
“拿朝廷的钱,考朝廷的官,李凭云,你不愧是贱民。”
六子这句话实在歹毒,可是用歹毒的话发泄完了,气也就消了。
“他娘的,到头来救我一命的,还是你。”
李凭云倚着栏杆,淡笑道:“再赌一回吧,你赢了,从此山高水长,你去何处我都不会过问。若我赢了,你继续留在衙门。”
六子不是普通赌徒,赌和下棋一样,碰到合适的对手,赌瘾会空前膨胀。
六子一掌拍在栏杆上,“既然你定了赌注,那赌什么,我说了算。”
李凭云轻轻颔首。
六子想到李凭云在还是个屁都不算的穷酸书生时,就敢给大理寺献策,这才是赌中好手,他不情敌,好一通想,最后想到能让自己稳赢的赌约,只有一样。
“明天赵大人若来找你,我赢,她不找你,你赢。”
变数。
唯一的变数。
李凭云人生里唯一的变数。
李凭云道:“愿赌服输。”
衙门忙的不可开交,就连巡查的周禄都被赵鸢借来处理事务了,六子笃信她肯定会求助李凭云。
无人知道六子昨夜遁逃之事,他想自己人都要走了,第二天索性睡懒觉不去当值。
正午时六子懒懒散散起了床,一出门,却发现门外摆了一满排食盒。
胡十三郎正在偷看食盒里的东西,被六子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我就看看里面啥东西,没想偷拿。”
六子伸着懒腰问:“这些玩意儿哪来的?”
胡十三郎道:“新来的弟兄们见你早上没当值,以为你病了,纷纷从各自家里拿来药膳孝敬你。”
六子的心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他听到恶鬼在耳边低语——这就是权力的快乐。
“不会吧,我就教了他们两天,这待遇我受不起啊。”
“你不要的话,给我呗。”
“你咋尽捡人剩下的?”
胡十三郎恼怒道:“不给就算了,何必羞辱人家。”
六子也不知自己那句话戳他肺管了,将药膳丢给胡十三郎后,他就出门去跟踪李凭云了。
不出他所料,李凭云既然和他下了赌约,今天是决计会避开赵鸢的。
六子轻快地回到衙门已是下午,他要想赢了赌约,得说动赵鸢去找李凭云,于是在赵鸢找他的时候,他也在寻找对方,二人在影壁前碰了个正着。
赵鸢提着一包药:“听说你染了风寒,这里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风寒药,一天三顿,要按时吃。”
一时间,他的内心百感交集。
“赵大人,我没事,我是跑江湖的,跑江湖的人谁不是身强力壮?”
赵鸢道:“还好你没事,要不然衙门这么多杂活,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敢情你是怕没人给你干活?”
“倒也不是...”赵鸢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装病呢?”
“谁装病了,赵大人,说话要讲证据,阿嚏!”
说病就病,毫无破绽。
赵鸢叹气道:“我知道这几天衙门压力是大了些,等忙完解试,我想升你做捕头,你看如何...”
每个盗贼心中都有个捕头梦,这诱惑可忒大了,六子很难不动心。
为了避免意志动摇,六子狠心道:“李大人今天在小溪村教农民储水。”
赵鸢自然不知他和李凭云之间的赌约,她没头脑道:“为何突然提起李大人?”
六子直接说出了赵鸢的打算:“你不是一直想找李大人回来帮你,又不知怎么开口么?我教你,你是个漂亮姑娘,给他送点好吃的,说两句好听的话,他肯定帮你。”
“我做不出那种事,怪难为情的...”
“他今晚就要起身去肃州了,你再不去来不及了。”
“我这就去!”
小溪村在西边,赵鸢一路追着日落,一路奔赴向李凭云。
小溪村原本是个旱村,但是后来李凭云来了,给他们挖了水渠,再后来赵鸢来了,天下了雨。雨水储蓄在水渠里,成为涓涓细流,在田间的水车前汇聚,风吹着水车转动,无根的雨水化作甘霖,被引入田中,成为生命之源。
李凭云刚从地里出来,他一身麻衣,小腿卷起,两条坚实的小腿露在外面,以天地为幕,那两条小腿展现出浑然天成的男性力量。
夕阳中,他的容貌比任何时刻都要深刻。
赵鸢远远作揖:“李大人,我来找你了!”
李凭云心道:这也能找过来?
他同农民说了几句,农民乐呵地回家吃饭去了,水车旁边只剩李凭云一人。
夕阳无限好,无人在意黄昏将近。
“李大人,几日不见,你怎么开始务农了?”
“赵大人不是想教当地农民正确农桑么?”
“这活不是被李大人抢走了么...真没想到,李大人会亲自去教他们,更是没想到,李大人还是务农的好手。”
“嗯,只要我想学的,没有学不会的。”
赵鸢不过是奉承,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懂谦逊。
真是狂妄。
也狂妄,也坦荡。
“李大人,最近啊...”
赵鸢将衙门里的麻烦老老实实地告诉了李凭云。
说着说着,天就暗了。
李凭云道:“周禄是长安来的,他忌惮你的背景,可以找他帮忙。”
“我已拜托周主簿帮忙了,但还是有一堆事...而且后天是复试策问,李大人若在,一定大有不同。”
“赵大人不必装糊涂,周禄既然来了,那我的事你已经知晓。叫我回衙门任他差遣...”李凭云想了会儿措辞,“不如让我受你胯下之辱。”
赵鸢本来还是很放松的姿势,听到李凭云说“胯下之辱”,立马严肃起来,一板一眼道:“李大人,我怎会让你受此大辱?”
赵鸢做戏的功力不强,李凭云知道她将自己的玩笑当真了。
他扶着水车齿轮,轻轻笑道:“赵大人,周禄应当没少说我的事,你都知道了,还信我么?”
赵鸢不假思索道:“信。”
越是简单,越是掷地有声。
“李大人总是无条件地帮我,我也能无条件地信任李大人。”
信义和别的情感不同,在彼此相信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同盟无坚不摧。
李凭云听赵鸢这样讲,便卖起了关子:“要想我回去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这哄骗无知少女的语气,一听就有诈!
但赵鸢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于公于私,她都希望李凭云可以在身边帮她。
她恢复理性,镇静道:“李大人请讲。”
“赵大人若能亲李某一口,李某就回衙门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到10w收藏了吗?
一千都没到。
今天攒够10w了吗?
倒是花了几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