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辈子,秦获是老家亲戚中高不可攀的巅峰,他花三千万给秦家修祠堂,谁人不知秦家的大儿子是大老板?
回家一趟全村老少出门迎接,今天回村,他只巴望没有人认出他来才好。
从公交车上下来,往里走去,十几年了山间原本下雨就变得泥泞的小道儿,现在铺就了水泥路,一辆辆小轿车开过,进入前方的村里。
哪里像他,靠着双腿走完这六七公里的路。到了村口,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他家的房子早就不是鹤立鸡群了。
迎面碰上一个同族的嫂子,嫂子仔仔细细辨认了他一下,应该是认出他了,也装成不认得往前走了。
又碰上一个族里的长辈叔叔,看了他一眼,也侧头往前。
十五年在牢里的生活,也算是让秦获见识到了人情冷暖,到了自家门口,还是当年的那两扇大铜门,诉说着当年秦家的风光。
他伸手敲门,等了很久,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穿着不合身衣服,干枯的头发,明显的营养不良,秦获几乎不敢认:“雨瑶?”
小姑娘一脸懵:“你是?”
里面一个老迈的声音:“小花是谁啊?”
“奶奶,是一个我不认得的人。”小姑娘转头进去说。
里面老太太出来,看着门口的人,细致辨认:“阿获。”
“妈!”重生唯一能让秦获心头高兴的就是他见到了妈。
“小花,这是你爸爸啊!”老太太浑浊的眼光看向小女孩。
“爸爸!”小女孩叫秦获。
“雨瑶!”上辈子是雨瑶揭露了真相,而且秦获一直疼爱这个女儿,他伸手抱住自己的女儿。
小女孩仰头不解:“爸爸,我叫小花,秦小花。”
秦获这才反应过来,他捧着女儿的脸:“爸爸一直盼望你出生,爸爸一直想要给你取名叫秦雨瑶。”
“这个名字真好听,比小花好听一百倍。”小女孩笑了。
“走,我们进家去。”秦获跟女儿说,“今天怎么没去上学?”
“今天是周五呀,我们学校下午三点就放学了。”
“怎么三点就放学了?你读几年级?”秦获记得在江城读初中,那是很累的,就算是进国际学校,那也不轻松,除非说就是想用钱砸,买一个海外野鸡大学的文凭。
“我读初中呀!”
“现在读书怎么样?打算考什么高中。”秦获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在他的概念里,自己的孩子都是非常聪明的,上辈子秦斐读澳洲名校,雨瑶在国际高中也名列前茅,秦谦就更不用说了,就是一路最差的小学初中,都能考进江城顶尖的高中而进入H大。基因摆死在那里,孩子们都随他,读书不可能不行。
“考高中?”秦小花有些意外,“我没打算考高中。”
“那读什么?”
“我们一所学校也就七八个人能考进高中,我肯定考不进去。”秦小花跟秦获解释。
“什么?”
“哥哥能考进高中还算厉害的呢!”
秦获听她说起秦斐,问:“是吗?你哥现在在读哪所大学?”
“哥哥明年就要毕业了在平州信息职业技术学院读书,平时住校,等下就回来了。”
联达招聘了不少大学生,这种名字一听就是个大专学校,他问:“你哥读了大专?”
“对啊!”秦小花并没有觉得这是个问题,读大专不是很正常吗?
秦获没想到上辈子都能读国外名校的秦斐,这辈子居然读了个大专,而女儿连个大专都读不上?这让他无法接受了。
他进了屋里,屋里的陈设几乎没变,只是所有的家具都已经老旧了,包括中间那个三十二寸的背投电视。
秦获问老太太:“我爸呢?”
“你爸在大棚里。”
“大棚?”
“蔬菜大棚里。”老太太说,“我回来做晚饭,等下阿斐要回来了。”
秦获跟着老太太出去,走到自家田地里,盖着塑料薄膜的大棚里,他爸爸正蹲在地上劳作。
人真的很奇怪,上辈子好吃好喝,他爸爸早早突发中风去了,这辈子忙忙碌碌身体倒是很不错。
“爸!”秦获叫。
老爷子侧仰着头看秦获,叫一声:“你个挨千刀的,终于回来了……”
老爷子这么骂,一时间老泪纵横,眼泪喷涌而出,秦获顿时愧疚万分:“爸是我不孝……”
父子俩抱头痛哭。
回到家里,秦获进门,客厅里长大的秦斐坐在木沙发里,看着一台已经不清晰的背投电视。
这个秦斐,浑身上下没有上辈子被优养出来的那种自带高傲的气质,整个人就跟在乡下长大的留守儿童没区别,头发留得老长,身上的衣服就是那种地摊货。看见他眼里恨不得冒出火来:“你还回来干嘛?为什么不死在外边?”
气质不一样,这个黑心黑肚肠跟上辈子是一模一样。
老太太拉住秦斐:“说什么呢?这是你爸爸,没有他,怎么会有你?”
“我想让他有我吗?我想让他搞得我这么苦吗?”秦斐看着秦获,“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想要一个劳改犯的爸爸!”
说他是劳改犯,秦斐难道不是杀人犯?
“哥!”秦小花拉着秦斐,秦斐把秦小花甩开,“难道不是吗?劳改犯的爸,做鸡的妈,不够丢人吗?”
秦小花被他这么说,十分局促,再叫了一声:“哥!”
老太太端出饭菜来:“行了行了,快过来吃饭。”
秦获坐下,秦斐转身上楼:“我不要吃了。”
秦获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秦斐,没有吱声,老太太给秦斐端了饭上去。
老太太从楼上下来,老爷子说:“这个小子脾气就像他妈,一天到晚摔东西。”
果然,楼上门被使劲儿甩上的声音传来。
秦获上辈子被秦斐弄死前,遭了多少罪,他心里恨着这个儿子,拍下碗筷,冲到楼上,推开门。
秦斐把一碗饭菜往他身上砸来,秦获一把将他揪起,秦斐的身体不好,秦获是什么力气,他伸手甩秦斐巴掌:“想找死吗?想要找死就去好好死,没人拦着你。自己没本事还怪别人。”
想想秦谦,当年难道比秦斐这个境地要好?人家不也凭着自己的实力考上名校,读了博?
秦斐没想到这个带给他这么多年耻辱,让他过着这样的日子的男人,还有脸这样说他。秦斐曾经过过好日子,脑子里江素美带着他去国外治病,柔软的唇印在他额头至今记忆犹新。
人就是这样,上辈子的秦斐对江素美几乎没有印象,毕竟他是在周芸的陪伴下成长。这辈子他唯一的美好记忆就是江素美对他的好。
“要死也是你死,也是那只鸡去死!”秦斐恨他的生身父母,恨到了骨子里,他的身体拜他们所赐,他暗无天日的人生败他们所赐。
如果不是老两口上来拉开秦获,秦获可能真的会把秦斐给掐死。
秦获放开秦斐:“要死早点去死!”
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的房,凌晨四点,二老起床,老太太给老爷子烙了两张饼,玻璃瓶里灌了一瓶凉白开,老爷子踩着装着一车子蔬菜的三轮车进了城,到下午才回来。
老爷子刚刚进门,村干部就上门来调查了,看见秦获,问了几句说:“出狱了,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以后好好做人就可以了。文龙有个工程公司,专门做厂房装修,现在在外承包工程,我刚才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让你过去,我就来问一句,你想不想过去?施工队还是挺好的,一天卖力点干活有五百块,要是做小工按工算一天三百。就是累了点!”
他弟弟已经出狱了,虽然弟媳妇跟他离婚了,可弟媳妇到底是把孩子带在身边,他弟就出外打工了。
现在照明行业他的人脉被堵截了,重工业这块他都没有任何交际,手里也没有资本,秦获看着已经老迈的父母和黑瘦的女儿:“好吧!我去!”
“那行,我给他文龙打个电话,你明天去找他。”
“好!”秦获点头应了一声。
第二天,秦获乘车去最近的市里,这个市这两年把整车厂给拉了过来,成就了以汽车工业为支柱产业的工业体系,整车厂带来了汽车配件厂,所以秦文龙的工程装修公司生意还很不错。
走进工地,见了黑得跟涂了碳似的,甚至还发出亮光的秦文龙,秦文龙说:“你其他也不会,先做小工,一天两百。”
秦获问:“不是说好三百吗?”
“你自己看看自己一天能干多少,够不够跟三百的人干一样多的活儿。那还是看着你以前,咱们去江城,你帮过忙。你跟傻根搭班。”
傻根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两人干的活儿也简单,把要贴的墙砖泡上水,然后运送给里面的泥瓦匠,给里面施工的泥瓦匠搬运水泥和杂物,清扫施工现场。
简单归简单,却非常累,从早到晚没得停,而且水泥墙砖都重,一天运过来运过去,身上的衣衫就没干过,到放工,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回到秦文龙提供的宿舍,一间房里上下铺住了六个人,比牢里好不了多少,再说吃的,就是泥瓦匠的老婆拿着每个人五块的标准做饭,天天茄子黄瓜大白菜豆腐,这日子比牢里还苦。
秦获只能告诉自己,饭总是要吃,日子总是要过,就现在有人脉有资源的照明行业,被翟庆明给断了路,工业这块,有经验没有人脉也是然并卵。
他安慰自己,等机会,凭自己的本事一定会东山再起。一个月过去,结账那天,他拿到了一个月的薪水,足足干了三十天,拿了六千块钱,他去买了一部智能手机,把他那个老旧手机里的电话一个个输了进去,期待有一天,能和这些人坐在一起,继续指点江山。
然而微信验证,他说自己是秦获,压根没有人理睬他。只能再次感慨,世态炎凉,人生艰难。
周六那天,他给小花买了一条裙子,买了些酒菜,乘车回到家里。
小花看见他买的裙子,开心地抱着他的脖子:“爸爸,裙子好漂亮。”
一条两百块的裙子而已,就能让她这么开心,秦获很心酸:“是小花人长得漂亮。”
秦斐把筷子扔在桌上,口气不好地对小花说:“给你买条裙子你就高兴得不行?如果不是他,咱们会这么惨吗?”
“我欠你了吗?”秦获拍桌子,“我欠你什么了?是你妈执意要怀孕,要生下你,要是没有你,我的日子会成这样?我告诉你,你觉得惨,不要来问我,去问你那个不要脸的妈去。”
父子俩再次不欢而散,秦获在家歇了一晚,继续去工地,日子总要过,钱也总要赚。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春节前这个工地的活结束了。
回到家里,看见秦斐捧着个手机,就知道玩手机,小花倒是帮着爷爷奶奶干活,秦获自己这半年干得累死累活的,又看见这个前世害死自己的逆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跟斗鸡一样,互相都难受了两天,秦获接到秦文龙的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去一个加急的工地加班?与其跟个小王八羔子生闷气,不如去干活,再说这几天算双倍的钱。
秦获不知何时起,对加班这种事情也那么起劲了,也开始了打工人思维。
秦文龙在门口等,看见他说:“国外有机器马上要过来,所以让我们加急做地基……”
秦获这半年在他这里干活,脑子活络,入了秦文龙的眼,之前这个工地的小工头回去过年,秦文龙就把工地的事情托付给了秦获,一天有五百,加上节假日翻倍,五天赚五千。
秦获在这里做地基,另外一组人马进行外墙装饰,干到中午秦获出来,仰头看,厂房上正在安装LOGO,看到LOGO才发现,这是富铭?
进去坐在地上翻看手机新闻,果然在证券公告那块看到了,富铭车灯投资平州生产基地,预计年产车灯一百万套。
还有一段视频,是财经媒体采访江素美的,江素美带戴着黑框眼镜,斯文秀美中又带着上位者的凌厉:“投资平州基地是为了更好地服务我们的客户,早在2010年富铭就在东欧投资了工厂,这样能够离我们德国的客户更近,同样投资平州工厂也是跟着客户而来……”
江素美侃侃而谈,秦获目不转睛地看完了整个视频。
干了一个礼拜后,基础都已经做完,刚好春节也结束了。秦获换了个工地继续干活,直到十天之后,他又被调去富铭基地,设备来了,吊装完毕之后,进行最后的施工。
他开着新买的小摩托,进工厂。见到办公楼门口停着一排车。
他在工厂前的停车棚把停掉小摩托,穿上反光背心,进去跟工友一起干活。
工友推了推边上的人:“快看,这家公司的女老板来了。”
“这个女人看上去很年轻,三十多吧?”
“什么三十多?边上那个小伙子是她儿子,女老板四十四了。”
我今天才知道,这么大的工厂,老板居然是个女的。”
江谦跟着妈妈一起过来看新厂,主要是他姐蜜月就中了,肚子里的娃已经五个多月了。他和姐一起做的智能家居机器人,销售越来越好,原本在江城富铭蹭了一排厂房,现在看下来远远不够。刚好富铭投资了这个新的工业园区,江素美一直有前瞻的做法,所以这个基地还是有很大的余量。他就跟过来一起看看。
母子俩在下属和当地工业招商工作人员一起站在新机床前,江素美听着下属汇报,她做出指示:“时间上还是要抓上来,否则会影响后续的安排,去年夏天,因为江城台风,江城运输受阻,最后这里断料,影响了整车厂的生产。今年一定要在七月份开始试生产。”
“好的,江总。”
江素美对江谦说:“走,跟你一起去看看厂房,两栋厂房任你挑。”
“我是担心这里没有这么多的技术工人,这里地价和人工再便宜,产品出不来也没意思,未来智能家居是趋势,别咱们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江谦跟他妈说。
工业区的招商人员哪里肯放过这种高新项目:“江博士,您别担心。您不是说了吗?设计中心放在江城,这边是制造基地,我们这里技术工人还是好找的,我们有个平州职业技术学院,这个职业技术学院培养面对先进制造业的职业技术人才。,您可以去看看。”
江谦侧头跟江素美说:“那我们去看看?”
“要是合适,我认为可以走联合培养的模式。”
秦获看着儿子和江素美走远,这是一次机会,江素美已经再婚了,但是秦谦总是他的儿子,总归是他的血脉。
秦获放下手里的活,走了出去,守在办公楼下。
真是巧,他看见儿子从楼上下来,站在办公楼门前打电话:“我在平州呢!对啊!笑笑姐现在身体不方便,我刚好有空,帮她来看看。小宝宝?预产期在六月份,天气很热了呢!到时候你看看能不能回来,自己回来看小宝宝。知道了,想你!”
江谦挂了沈薇的电话,正准备上楼,被一个工地的工人拦住,江谦皱眉,要绕开他,往里走。
“秦谦,我是爸爸!”秦获抬头看着他。
江谦看着眼前的男人,皮肤很黑,身上沾着水泥灰,仔细辨认之后才确定,这就是小时候连抱一抱都不肯的秦获。
“我叫江谦。我的爸爸是富铭集团董事局主席翟庆明先生。请你不要亵渎爸爸这个令人尊敬的称呼。”江谦看着他,“秦谦是我的曾用名,另外,哪怕赡养是绝对义务,不以有没有抚养为前提,但是我特殊,法院判决我母亲和你婚姻无效,你对我有严重虐待行为,严重伤害我的身心健康,所以当庭宣判,你对我没有监护权,我可以拒绝对你的赡养。”
“阿谦,我很后悔,早知道……”
“早知道,你想怎么样?秦先生,你所有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能够获得利益。难道我妈妈和我就该被你趴着吸血?”江谦挑起嘴角微笑,“泥瓦工,很适合你!”
江素美带着一群人从楼上下来,走到江谦身边,扫了一眼秦获,对江谦说:“走了,去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