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对长子给予厚望,而宴元新也的确没叫他失望,文武全才,年纪虽小,却颇有明君之像。
登基称帝之后,刘彻便琢磨着册封太子,反正这孩子也大了,不似小儿那般容易夭折,封了也不怕立不住。
黎江月听闻这消息,不喜反忧,见了他之后,便进言说:“元新还小,难当大任,且陛下膝下有诸子……”
刘彻明白她在怕什么。
元新是嫡子,也是长子,他很快就会长大,而那时候自己还未必老去,天家父子既是亲人,也是对手。
若有意外,便如当初的戾太子……
只是现在毕竟不是当初,而自己也不是从前那个刘彻了。
他叹一口气,少见的显『露』出几分温情来:“天下父亲在见到儿子出生的时候,心里都是高兴的,盼他有出息,盼他能挑大梁,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最初的那份舐犊之情都是真心实意的。这孩子担得起来,我也愿意叫他承担这一切,你这个做母亲的又何必杞人忧天?”
他曾经错过一次,为此懊悔终生,即便是建了思子宫,杀尽陷害儿子的人,用余生来忏悔,又于事何补?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黎江月深深的注视着他,良久之后微微一笑,轻轻说了声:“好。妾身都听陛下的。”
从前长女长子出世的时候,刘彻踌躇满志,想要撇开祖母和母亲独掌大权,想要北击匈奴,想要做千古一帝、青史留名,故而在新生儿降生的短暂欢喜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将视线转到了别的地方。
那时候他太年轻了——虽说汉朝人眼中二十四五岁早已经是成年人,但以他一生的寿数和那时候的眼界而言,也唯有年轻二字才能形容。
二十四五岁的刘彻虽然做了父亲,但更多的时候仍旧是将视线投向远方,难免也错过了底下儿女的成长,直到自己垂垂老矣之时再去回想,却发现脑海中除去那短暂的几个片段,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重来一世,他不想再犯同一个错误了。
往后的十数年来,关朴、关晟二兄弟提三尺剑,为他开疆拓土,也曾经有人进上谗言,道是二王乃是异姓之人,大军在外,恐有不测。
宴元新逐渐长大,身为嫡长,又是皇太子,身边难免会聚拢起一群人,也不乏有别的皇子设计构陷,希望能将自己大哥拉下皇太子之位。
更有人弹劾黎家兄弟,剑锋直指皇后。
刘彻心里却自有一杆称,下令彻查进言之事,一经发现事为编造虚构,当即下令诛杀进言之人满门,又厚赐二王及皇后母子加以安抚,如是几次,攻讦之风消弭,彻底风平浪静下去。
黎江月敬重丈夫之余,甚至觉得有点可怕——他为什么永远都能稳坐钓鱼台,一点错误都不犯?
年轻的时候不敢问,中年之后年岁渐长、白发已生时,她终于有胆子问了出来。
刘彻沉默了很久,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正当黎江月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却听他道:“因为曾经犯过错。犯过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刘彻说:“那个错误太过惨痛,我永生难忘。”
他转过脸去看她,甚至于微微笑了一下:“这就是答案。”
黎江月仿佛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夫妻多年,她始终觉得丈夫眼中仿佛有着另一个世界,那里边没有别人,只有他,而他也从来不打算邀请其余人进入那个世界。
她知道,但是从来都没想过强求。
难得糊涂,人活得太过真实,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啊,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刘彻翻了翻月历,问她说:“皇后有什么想要的吗?”
黎江月笑着摇头:“臣妾是陛下的皇后,天下臣民的母亲,一人之下而已,哪里会缺什么?”
嬴政冷笑:“她明天过生日,你今天死,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刘彻冷笑的比他还响:“我就不!我偏要等到过完五十岁生日之后再死!我还要在冬天死,就死在我的寝殿里边!别跟某些皇帝似的巡游在外忽然死了,抱着一堆臭鱼烂虾下的地府!”
嬴政:“……”
嬴政:“是朕提不动刀了,还是你刘野猪飘了?”
“提不动刀了?怪哉,你一直不都是用剑的吗?”
刘彻不怀好意的笑:“王负剑?!”
嬴政:“……”
嬴政视线阴森森的看着他,口中慢慢的吐出来两个字:“很好。”
刘彻:“嘻嘻嘻!”
……
意识陷入模糊,刘彻再度睁开眼睛,便见自己身处在白雾空间之中,几个皇帝全都在,只是不见了李世民。
他心知李世民必然是往下一个世界去了,左右张望一下,奇道:“还没有白绢落下?”
朱元璋道:“没呢。”
“嘿,这可真是怪了。”刘彻心说前几次这时候早就该掉白绢了啊,正疑『惑』间,就见嬴政跟朱元璋卷起袖子,不怀好意的围了上来。
“……等等!桥豆麻袋!”
刘彻悚然道:“你们要干什么?!”
嬴政堵在了他左边,拔剑道:“讽刺朕的时候,你很快活嘛。”
朱元璋堵住了他右边,拔刀道:“取笑朕的时候,你很得意嘛。”
刘彻活像是个被小混混堵在了巷子里边的弱鸡青年,看一眼站在一边看好戏的高祖,求救道:“李兄救我!”
高祖眉头微皱,想了想,慢慢走上前去,拔出腰刀,递给了嬴政。
“用我这把,这把更锋利一点!”
“……”刘彻:“?????”
皇帝们围攻团欺刘彻时,李世民已经成了脱缰烈马,迫不及待的往室外跑,满心激动与希冀,声音都在发抖:“李元达遇见了跟他媳『妇』那么像的人,老朱遇见了跟他媳『妇』那么像的人,彘儿遇见了卫霍,我肯定能遇到我媳『妇』!啊,媳『妇』——观音婢!”
“……喂!”刘彻抱着头挨打的时候还不忘分辩一句:“不带这么概括的,很容易惹人误会啊!”
李世民没理会他,急急忙忙的往外边走。
其余皇帝们暴打刘彻一通之后,也借着他的眼睛打量李世民现下所处环境,便见建筑为木质结构,不见金玉痕迹,周遭布置分外简朴。
往窗外看,但见绿树如茵,稍远些的地方有条年久失修的官道,早不复最初修成时候的平坦。
仿佛是个陈旧驿馆?
再见李世民衣着华贵,潇洒不凡,约莫二十出头,虽还不知具体身份,却也知身份必定非同凡响,当下都在心里泛起嘀咕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
一个出身豪门的贵公子,怎么会往这样荒僻的驿馆中停留?
李世民出了门,也发觉现下情况不对,迅速收敛起心中激动之情,不动声『色』的打量周遭。
门外有一行侍从守候,身上衣甲、佩刀皆是不凡,见了他之后,纷纷躬身行礼,只是个个面有忧『色』,愁云惨淡,不像是随同主君出门办事,倒像是跟主君一道回家奔丧。
李世民见状,心中也情不自禁的疑『惑』起来,难道真是去参加葬礼的?
看自己身上这装扮也不像啊!
李世民正觉不解,忽听远处有马蹄声达达传来,一众侍从显然也听得这动静,脸上便添了几分警惕之『色』,一半将他围在中间,另一半近前警戒,直到瞥见来人是谁之后,神『色』方才猛地一松。
“康王殿下!”
来人身量雄壮,燕颔虎须,脸上覆盖有浓重悲『色』,率领一众轻骑飞马而来,遥遥望见李世民站在驿馆台阶之上,便呼唤出声,待到了近前之后,动作迅猛翻身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喟然泣下:
“臣李纲拜见康王殿下!东京失守,太上皇与当今都为金人劫掠北上!臣奉皇太后之令迎殿下往南京应天府即皇帝位,承继大统,以安天下黎庶之心!”
康王殿下?
东京失守?!
太上皇跟当今都被金人抓走了?!!
皇太后专程派人来迎立我为皇帝?!!!
不是吧,刚落地就能当皇帝,朕的命有这么好吗?!!!
还有你们这个国家是怎么肥四,为什么这么菜?!
什么金人银人的,记得朕在世的时候,这些个蛮夷头领明明都是多才多艺的大唐民族舞蹈团队后备役啊???
你们这一届的皇帝不行啊!
李世民听得皱眉,暗中撇嘴。
李纲却自怀中取了黄绸书就的懿旨,双手呈了上来:“此乃皇太后亲笔所书,另附有朝中重臣留名,还请殿下过目!”
李世民神情凝重,展开来看了一眼,眉头登时便是一跳。
虽还未见过这位皇太后,但只看这一笔字,倒是分外出挑,再细细阅读黄绸上书就的内容,更是字字泣血,令人不忍猝读,后边还跟着十数个重臣署名,加盖印玺,可知这封懿旨的分量有多重。
国都被金人攻破,两个皇帝都被抓,整个皇室都被一窝端了,故而皇太后下令传召原身这个不在东京的康王往南京应天府去继位?
可是不对啊。
李世民心里边思量着,两位皇帝身份贵重,金人必然得抓去,可皇太后也绝非寂寂无名之辈,何以留在东京的所有皇室成员都被一窝逮走,她却得以幸免,还得到众臣承认,降下懿旨传召自己往南京应天府去?
假使这位皇太后在大难之时丢下太上皇和皇帝自己跑了,那朝臣们怎么会礼敬于她,让她来传召自己往应天府继位?
可若说这位皇太后是被人救出来——朝廷有能力救皇太后出来,为什么不救太上皇和皇帝?
不管怎么看,都是后者价值更大啊!
说不通。
李世民当即便觉得这位皇太后身上只怕有故事,当下不置可否,却将语气里添了三分迟疑,低声道:“皇太后……”
只说了这三个字,别的什么都不曾讲。
李纲却不曾多想,面『露』了然,解释道:“这位皇太后并非刘后,而是从前为太上皇所废黜的孟皇后。刘后为婕妤时,诬陷孟皇后行巫蛊之事,太上皇闻讯后惊怒异常,遂废之,迁居宫外,号玉清妙静仙师。此次金人攻破东京,按照名册索取皇室中人,身在东京者无一幸免,唯有孟后因早已被废,移居宫外得免。”
事情涉及到太上皇当年的糊涂账,李纲提及之时,面『露』难『色』:“孟氏一族世有清名,孟后昔年无辜被废,亦有冤屈,且刘后辞世之后,太上皇深觉愧对孟后,已经拟旨复孟后皇后之位,只是还未曾明发下去,金人便打到了东京,故而朝臣们商议过后,便迎孟后为皇太后,以正名分视听。”
李世民听他说完,登时明白过来,双手搀扶李纲起身,面『露』哀『色』,神情沉痛:“神州陆沉,社稷倾覆,金人气焰竟如此嚣张,我辈唯有拼尽全力,挽大厦于将倾,才不至于死后无颜面见先祖啊!”
金人攻破东京,锁拿二圣及一干皇室成员、高门显贵之后浩『荡』北上,昔日天下繁华所在的东京也被洗劫一空,中原华夏文明持续了近千年的骄傲和自信遭受到致命『性』的打击,这岂是屈辱二字所能形容?
李纲身为武将,曾亲眼见到过东京惨态,听康王如此言说,旋即潸然泪下:“殿下有如此雄心壮志,是祖先之幸、社稷之幸啊!”
天可汗称号获得者、优秀演员李世民也掉了几滴眼泪,更咽道:“现下天下局势如何?”
李纲目光悲悯的看着他,似乎不忍说出口:“太上皇……您的父亲被金人掳走了。”
李世民:“……”
哦草,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李纲顿了顿,深吸口气,痛苦道:“当今天子……您的长兄也被金人掳走了。”
李世民:“……”
天呐,真的有!!!
李纲眼见着康王殿下凤眼睁大,眼睛里盛满了一种激烈而昂扬的情绪,拳头也捏的死紧,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他颓然的低下头,说:“除了康王殿下和您的家眷之外,皇族其余人都被金人掳走了。”
李世民:“……”
我的妈呀,天胡!!!
一觉睡醒发现我爹我大哥都被敌方抓走了,全家除了我老婆孩子之外都被抓走了,就留下一个名不太正、言也不太顺的皇太后,这不是开局就给我俩王四个二吗?!
李世民转过身去,痛苦的捂住脸,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当场来一段bbox。
李纲视线微微一抬,便见康王殿下背对自己,肩背不受控制的抽动着,仿佛是悲伤过盛、难以控制,又好像是肩头承载了山一样沉重的担子,却拼尽一切力气在咬牙坚持。
李纲的眼眶湿了,几乎不忍心再说下去,声音颤抖,猛地跪了下去:“殿下!”
李世民整理好情绪后,转过身去看他:“还有什么好——好叫人难以接受的消息,你便一并说出来吧,没关系,我能承受得住。”
李纲垂泪道:“金人在我境内大肆劫掠,屠杀军民,百姓哭声传出十数里之远,北方户口锐减,怎一个惨字了得!”
李世民原本还有些滚烫的心绪霎时间凉了下去。
他少年时便遭逢『乱』世,知道战争对于民生和经济的摧毁有多大,建设可能需要几十年,但毁灭却只需要短短数月、甚至是更短的时间便能轻松达成。
遥想当年大唐之时,玄武门之变后,他接手的国家又何尝不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
贞观初年,大唐的人口户数甚至不足三百万,可饶是如此,他也硬是凭借一己之力支撑社稷,同凌烟阁功臣们力挽狂澜,贞观盛世,何其雄也!
又不是没吃过苦,又不是没受过累,又不是没有尝试过手把手将一个废墟中的国家整修重建,又何惧之有?
李世民回首往昔,被激起了豪情壮志,心中意气激昂,感慨万千:“你直说吧,遭受金人劫掠屠杀之后,我境内人口户数几何?”
二百万户、一百五十万户,还是一百万户?
不能再少了吧?!
李纲饮泣道:“康王容禀,只有不到一千一百万户了啊!”
李世民:“……”
李世民:“?????”
李世民满头问号,又问:“那赋税又从何计?”
李纲道:“幸得金人在北,不曾占据东南,国库虽有损失,然而东南富庶,尚可支撑。”
李世民:“啊。”
李世民张大嘴巴,呆滞了半刻钟之久。
李纲想起此前应天府内的传闻乃至于主和派的嚣张气焰,再眼见康王如此,唯恐他为金人气焰所摄,不敢北伐,反而要对金人低头议和,当下心生一股悲愤之气,连声叩首,哀声求道:“今二圣为金人所辱,社稷倾覆,如此奇耻大辱,怎可与金人苟合相交?若得如此,臣事后还有何颜面去见历代先祖!”
脚下石砖坚硬,他却浑不在意,几下之后,额间鲜血淋漓:“殿下,我朝尚有大将宗泽、张所、富安等人可用,又有岳飞、张俊、韩世忠、刘光世等后起之秀,几十万大军枕戈待旦,无不盼望王师北上,若殿下有令,臣随即便可北上抗贼,还请殿下坚定志向,勿要为主和派那群小人所『惑』啊!”
李世民:“……”
李世民忍不住跟空间里的老伙计们说:“我太难了!飞龙骑脸,这踏马想输都难啊!”
皇帝们:“……”
另一个世界里的完颜构:“?????”
“唉,”李世民叹口气,说:“别金人金人的叫人家,太狭隘了,这明明都是少数民族舞乐团的二人转分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