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班和地字班是错开教学的,有利于最大限度利用教师资源,这就导致了谢彦和谢复壮的下课时间不一致,两人在学堂中几乎没有机会交流。
谢彦身后的“青蛙眼”柴成一开始还拘谨着,几天一过,便开始自来熟了。
下课的时候,只要谢彦坐在座位上,他便会从后面拍拍谢彦的小肩膀:“喂,问你一个问题。”
谢彦回头总是看到他拿着一本《论语》挡着嘴,把桌上另一本书推到谢彦面前请教。
人家虚心求教,不能不做解答,只是对方的问题如开闸的水源源不绝。
“我要上茅厕。”谢彦不得不提出自己的生理要求,更是想要借着上茅厕出去透透气。
“我陪你一起去。”柴成顺手拿了一本《论语》跟在了谢彦后面。
茅厕完毕,谢彦便往外跑出去透气,柴成跟着后面,把那本《论语》便放到了他的面前。
“你看,这里做何解?”“这个字有几种读法,读哪种比较好?”“这里好像有些不对?”……
啊!!!
谢彦只想喊救命!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做夫子的料,没有诲人不倦的本领。
接着他直接了当地拒绝了柴成,让他有问题去问学正或者教谕。
没想到柴成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竟然泫然欲泣,倒是把谢彦吓了一跳。
但既然下定决心不跟他纠缠就坚持到底吧。
他看到柴成抹着眼泪离开了……
耳根总算清净了,谢彦长吁了一口气,终于自由了。
此时,身后冒出一个学子告诉谢彦,柴成曾经纠缠过好几个“好学生”问问题,那些人坚持了不到一天便受不了,断然拒绝了他的问题。
谢彦“……”原来还有前科。
接着,那个学子告诉他,柴成家境不好,但父母望子成龙,想尽办法让他进县学读书,他本人知道学习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倍加珍惜,也可能是背负的压力太大,读书便钻了牛角尖,事无巨细地问。
“任谁也吃不消他那种问法。”
“今年上半年他过了县试,但没过府试。他曾对学正说过,准备来年过府试冲院试呢……上县学每年得交五两银子,加上他的吃穿用度,每年最少八两银子,就他家那条件,得勒紧裤腰带才能供养他……你看他整天拿了一本书神神叨叨的,若是明年连府试都过不了,我看他得疯!”
那人说完,摇头走掉了。
谢彦也觉得柴成的学习方法有问题。
他很同情他,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无法改变什么,即便回答了他所有问题,也改变不了他学习习惯和思维方式。
说到底,无法改变他的学习天赋。
***
谢彦很快发现,虽然自己耳朵清净了,眼睛却不“清净”了。
—— 无论他走到哪里,柴成的青蛙眼都会“追随”到哪里,眼神清澈透明。
眼睛盯着他看,却不跟他讲话,这是为哪班?
谢彦觉得自己应该去学一些儿童心理学,去了解儿童的心理。
以他成年人的思维去理解,这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毕竟柴成才十二岁,在现代社会还是一个小学生呢。
其实,对于柴成来说,谢彦就是他心目中的“天人”。
那日谢彦口若悬河地回答余延问题的时候,对他内心的冲击不亚于“黄河之水冲垮了堤岸”,心灵的震撼难以描述。
他羡慕他的天资,忍不住想要靠近,最初的几天试探后,他凭直觉认为谢彦是个“好人”,随之而来的“问题”便一发地不可收拾。
谢彦对他的拒绝就像是在他的心口插了一把刀,让他既痛苦又失望。
以前别人也曾这般拒绝他,他心中是有“恨”的,不知为什么这次却恨不起来。
他知道自己是个懦弱的人,这些残留在心中的问题,没有勇气去问赵学正,他更清楚即便自己问了,赵学正也不可能回答他这么多……
他会忍不住去看那眉眼如画,宛如仙童下凡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下学之后,他会鬼使神差地跟在他的后面,明明不同路,还总是希望多看他一眼。
好看的人就是养眼,看看心里都舒坦。
当他看到他的旁边多了一个勾肩搭背的男孩子的时候,心里还有点…酸酸的。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勾肩搭背的男孩似乎很喜欢自己的“青蛙眼”,竟然主动上来搭讪。
很快他知道那男孩叫谢复壮,是谢彦在地字班的堂哥,心里没来由的舒服了好多。
令他高兴的是,谢复壮似乎也很好学,对于他手上的那本《论语》很是感兴趣,拿了过去翻了又翻,回过头来,问了他好些问题。
他耐心地一一做了解答,他觉得回答人家不会的问题是件很愉快的事情,怎么人家回答他的问题就那么“不开心”呢?
他的眼睛不由得瞟了一眼正在观风景的谢彦。
谢彦知道柴成的家在县郊,跟他们一起走算是绕路的。他真不明白小孩子的心里,每天绕这么一段路好玩吗?
他没有当着谢复壮的面揭开“柴成不同路”的事实,但架不住知情者的提醒。
“柴成,你家不是从西边走吗?怎么走到东边来了?”
此刻柴成会红着脸:“我乐意,关你屁事!”
谢复壮回过神来:“原来你跟我们不同路啊……”
柴成的青蛙眼看着谢彦,却对谢复壮说:“我见你这人好学,想趁着下学的机会多教教你……”
“多教教我?”谢复壮用手扶住了下巴,斜着眼看向离他们有点距离的谢彦。
“当然喽,那还能有啥?”
谢复壮不是傻子,这些天的下学路上,他注意到了柴成的青蛙眼总是看着堂弟。
“哈哈哈,呸!那是借口,你是被彦哥儿的美貌给迷住了!”
“胡说八道!”柴成见被说中心思,从谢复壮的手中夺过《论语》,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了吧!”谢复壮大笑。
谢彦:“……”此刻他终于知道那个小孩子的心理了。
小孩子们的心思还真不单纯,看来他已经老的OUT了。
此后,柴成没跟谢彦讲过一句话,也没有绕路下学。
谢彦的耳朵和眼睛彻底清净了!
只是,赵学正上课提问柴成的时候,柴成竟然一问三不知了。
谢彦从周围人口中得知,以前的柴成回答问题可是非常好的,经常受到赵学正的表扬,现在他们发现柴成上课经常看着谢彦的后背走神……
谢彦:“……”
没想到自己倒成了“红颜祸水”了!
为了不影响小孩子学习,他跟赵学正提出换到第三排边上的位置。
——柴成上课的时候就不会分心。
赵学正听了后表示不同意,所有人的年龄都比谢彦大,个子都比他高,调到后面去的话,会影响他的视线,不利于学习。
近来,赵学正上课的时候经常提问谢彦,谢彦每次的回答都让他非常满意。
他不禁生出了培养“天才儿童”,让自己扬名立万的想法。
如果明年谢彦能一举通过县试、府试以及院试的话,那他就可以做大周第一人。
——培养了大周年龄最小的秀才。
那个时候,他的名声会传到京城,甚至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说不好皇恩浩荡,他就能升官了。
他想想都美,教书育人一辈子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么天分奇高的读书人才,可要宝贝着。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谢彦别去第三排,可谢彦就是不听,还威胁他说,好多人都想坐他这个第一排的位置呢,若是学正不答应,他便自己调整了。
赵学正见他铁了心要调到后排,也是无可奈何,最终妥协了。
他以为这是小孩子家觉得坐后排好玩,玩够了,就会要求坐到前排去。
于是,他跟谢彦强调,想要坐到前排去的话,随时跟他讲。
***
回去的路上,虽然不再有柴成,但谢复壮却好像化作了“第二个柴成”勤奋好学、问东问西,还故意学柴成的青蛙眼看着谢彦……
谢彦照着他的胸部给了他一拳,笑道:“别这么恶心人!”
“没有恶心你啊,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跟你好好学习,你答应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谢复壮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好吧,今晚就帮你理理。”
自从谢彦进天字班之后,谢复壮打心里不服气,不再日落而息了,而是跟谢彦学着挑灯夜战。
他一下子变得比谢彦还要勤奋,每天学到丑时睡觉,鸡打鸣便起床跟秦路学功夫。
可谓是文武兼修。
用谢复壮自己的话说:“天分不够,勤奋来凑。”
谢彦早就想帮他理理了,看他学到了何种程度,碍于不知道谢复壮的想法,又不便直接问他,便没有提出来。
现在谢复壮有这个要求,还以一个“秘密”做交换,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什么秘密?”
“你呀你!告诉你吧,瑜哥儿对你有意见了!你却不自知!”
谢彦苦笑了一下,“是不是我帮他正名的事情?”
“你知道还这么做?”谢复壮有些生气。谢子瑜跟谢复壮走的近,有些话会跟他说。
接着谢复壮便开始唠叨开了。
“你以为你做了好事了,可是你有没有问过人家,人家需要你这么做吗?你做了后人家会领你的情吗?!”
“我跟他说了,这事不是他个人的事情,关系到谢家的名声,你做的是对的,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他跟我讲了,其实他并没有教你什么,他只是徒有虚名……”
“他也挺痛苦的,他根本没想到县试之前方氏让他琢磨的那些题目会是县试的内容,他县试的时候没有按照平时的答案去写,不过,琢磨过很多遍之后东西只会越做越好,他也不想这样的……包括跟孙县令家结亲的事情,都不是他愿意的……”
“现在你又不经过他同意,他就‘被师父’了,他能没有想法吗?”
“他觉得自己就像提线木偶,任谁都能提一下……”
谢彦仔细听完了,问了句“没有了?”
“没有了。”谢复壮继续道:“他对你有了意见了,你看怎么办吧?”
谢彦:“那你觉得他做的对吗?”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一直都是被逼的,也是无可奈何……”
谢彦:“他根本就是有办法的,但他没去做!他自己要当‘提线木偶’,跟别人有何相干?”
“你说的是什么话啊,这是他自己要当的吗?”
谢彦:“如果他不想当,他可以交白卷,为何要把那张试卷做的更好?只要他交了白卷,第二年方氏就不敢随意安排他!”
谢复壮低头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每年都会有县试和府试,迟一年关系不大,再说了院试要到明年才会有。这么一想,谢子瑜的确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当时,他的潜意识里就是想要把那份试卷答完美的,不是吗?”
谢复壮彻底无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道:“那…你为什么要帮他这种人正名啊?你就不怕连累自己?”
谢彦叹了口气,“能拉一把就拉一把了,你没听说吗,朝廷新委派的学政大人是个‘嫉恶如仇’的,最恨的就是科场舞弊……即便我这么做了,也不能保证学政大人会‘原谅’瑜哥儿,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学政和学正不一样。
学政俗称学台,相当于现在的省教育局局长。(来自百度)
学正(本文中)是县级教官,相当于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