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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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未曾了解过的许多东西,真司都能条理清楚地同我解释说明,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心,可是次数越来越多之后,奇怪的疑惑也会时不时从心底里涌现出来。我与真司之间认知的差别,甚至让我有种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的错觉。

听到我这么说,真司他,又开始用那种让我感到怪异的目光注视我了。

你的心里究竟都藏着些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我说的?真想这么问问他。我抬手抚摸着真司的眉心,希望他能够主动同我说些什么。

可真司却只是握住了我的手,仿佛丝毫没有体会到我的内心,他轻声对我道:“电影要开始了。”

伴随着他话音的掉落,放映厅里的灯光也垂灭了。前方的幕布却逐渐变得明亮,一些画面被呈现出来。

这可真是个悲苦的故事。

电影讲述着一个女人的前世与今生,命运一直将她推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让她的今生也重蹈了前世的覆辙,所以苦难贯穿着她的人生,让她生活在漫长的痛苦之中。

她想要反抗,却又一次陷入迷惘,然后不断做出错误的决定,爱上不该爱的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始终不被人理解,永远受人轻视。但是,前世今生她都爱上了同一个男人。她想要得到“爱”,她认为能够从对方的“爱”中拥有真正的幸福,可她的“爱人”却只是一次次地逃避着这一切。

在电影的结局,她终于拥有了和前世不同的命运,可她的“爱人”却死在了她的怀中,她流着泪抱着对方,最终同他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周围的黑暗之中有人也在和女主角一起流泪,大部分观众都对这样的结局唏嘘不已。演员名单浮现出来的时候,真司转过脸来看我,似乎是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也回望着他,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可我只觉得他似乎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他甚至不像在看我,确切的说,是不像在看现在的我,而像是要透过我去追寻一些过往的记忆。

我想,或许他是想起了我失忆之前的一些事情。那个时候,或许也发生过什么,以至于他在看电影时产生了联想。

想到这里,我静静地握住了他的手,沉默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真司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电影结束,放映厅里亮了起来,观众们陆续起身,真司忽然问我:“这样让人痛苦的爱,你觉得值得么?”

其实在我看来,无论是爱还是其他的什么,但凡轻易无法得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去追逐,在发现自己无法触及、无法留存时就越会痛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人口中的“命运”。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苦难总是比幸福更容易降临在人们身上。”这仿佛是一种至高的真理。人们宣扬苦难,赞颂苦难,将苦难视作成功的基石,似乎这样就能够忽视它所带来的痛苦,将那些苦难合理化。

但是每个人经受的苦难都是不一样的:“其实,我觉得这不公平。”我指的是电影里。

真司与我交握的手紧了紧,他问我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那个男人太软弱了,”我告诉真司,“虽然在他人眼中他是英雄,是杰出的人物,但他其实并不勇敢,所以才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一直都在逃避。”

所以他总是在拒绝后又摇摆不定,所以他总是觉得悲伤、觉得后悔。

听完,真司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我:“那如果他足够勇敢呢?”

我疑惑地看向真司,觉得他的问题真是奇怪。假设出来的东西,始终都是假的,根本就没什么意义。电影的结局已经注定,就像已经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

真司忽然笑了,他轻声道:“你说得对,假的就是假的,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

他的笑容并不似往常轻松,反倒像心事重重的苦笑。就是在这种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真司的心里有着怎样的秘密,倘若他不主动告诉我,或许我永远也没法知道。

“真司,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握着真司的手,发自内心地同他说,“但是在我看来,其实没什么好担忧的。当你做出了选择,就不该再犹豫,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该感到后悔。”

我告诉真司:“只有坦然接受这一切,你才能感到快乐,得到幸福。”

“那你呢?”真司问我,“你已经坦然接受一切了么?”

“当然。”这毋庸置疑。

正如同我现如今所面对的,即便我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忘记了曾经的自己,但我只要想到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的恋人与我们的孩子,我们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只要想到我正拥有着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而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我就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不满足的了。

没什么好悲伤的,更不应该患得患失——我觉得真司或许就有点这样的毛病,好好像总是觉得现在的幸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听到我这么说之后,真司紧紧地抱住了我,他并不说一句话,只是,过了好久他也没有松开。

我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没什么好害怕的,没什么可悲伤的,真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真司难得露出那样的表情,尤其还是在外面,虽然没过多久他就调整好了心态,可我还是觉得很新奇。我试图和他开玩笑,但他显然并不能这么快就继续跟我有说有笑。

于是,我想要去做一些能够让人转移心情的事情。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们路过了商场,人来人往的地方,售卖的新奇玩意几乎令我眼花缭乱。我拉着真司进了商场,想到悟的玩具箱——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它来看过了,也不知道它是否大变样了。在推销员的推销中,我决定帮悟填充一下,所以买了一大堆推销员口中如今的小男孩们最喜欢的玩具。

选购的过程中我试图征求真司的意见,但他每每都是附和着,对我说想买就买吧。推销员便立刻说他是位温柔体贴的丈夫,说我们的孩子必定很幸福。

悟是个幸福的孩子么?我没有反驳推销员的话。

我印象中的悟,仍旧保留着小时候那可爱的、笑得无忧无虑的模样,毕竟那些笑脸在我脑海中留下的痕迹更加生动鲜活,所以即便看过了面无表情的悟,我仍觉得那只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强装大人的深沉。

可当我将带回来的大堆玩具一一展示给悟看时,悟的神情却始终没有变化过。

我那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终于在他平淡无波的眼神中彻底被浇灭了。悟已经不再是那个活泼爱笑的小男孩了。在我疾病缠身的日子里,他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明静的模样。我摸了摸他柔软的雪白发丝,不由得有些感慨。

兴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明显了,悟睁着那双圆圆的天空般的蓝眼睛,一本正经地同我说道:“妈妈,不用再给我买这种没意思的玩具了,我早就不玩这些了。”

那他现在都在玩些什么呢?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学习或是训练吧。一想到大家口中御三家对待后代那严苛的培养方式,我实在是无法认同。我于是询问悟:“那你平时都在做些什么?”

“看书,玩。”悟以平淡的口吻回答,他简直是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可我买的玩具都是些(推销员口中)最受小孩子欢迎的东西,悟既然一点都不感兴趣,那他平时又在玩些什么?

面对我的疑惑,悟一板一眼地答道:“外面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外面?”我反问他。

悟点点头。他说的外面,指的是五条家之外的地方。我这才知道,悟竟已经开始独自一人出门了。

这样真的好么?他毕竟才只有几岁。我和真司提起这件事,问他是否也知晓这一情况。真司点点头,他说没关系。

“悟知道分寸的,他不会做得太过分。”真司说。

总觉得真司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因为比起担心悟的安危,他的答复似乎更倾向于相信悟不会在外面做出些威胁到其他人的事情。

原来悟已经成长到这个阶段了么?无法无天的阶段。

真司说,在这个世界上,天才是受人崇拜的,可立场不同的情况下,他人眼中的英雄也会变成某些人眼中的恶徒。对于咒术师们来说,悟是咒术界未来的希望,冉冉升起的超新星,可对于诅咒和诅咒师们来说,悟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这也并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再加上悟的有问必答,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了,他口中的在外面玩究竟是什么意思

悟从外面拎着一只被剥了皮的咒灵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