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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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贺茂神社的樱花,究竟有着怎样特殊的意义?否则的话,又有什么大费周章的必要呢?

“贺茂神社曾是贺茂家的家族神社。”真司说,“在神道盛行的时代里,贺茂神社与皇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贺茂家是平安京历史悠久的阴阳师家族,那个时代是术师们的时代,无数具有天赋才华的术师们,就像火烛一般在蒙昧的黑暗之中散发着自身的光辉,不容忽视。”

我注视着真司,我猜想:“如果你生在那个时代,一定也会是无比耀眼的天才。”

他一定能成为被许多人仰望的、不容小觑的人物。

就算生在这个时代也一样。即使我并不知道真司有着怎样的术式,我也从未见过他使用属于咒术的力量,但我就是这么觉得。这仿佛一种天然的对他的信心。

我觉得,他一定也是相当了不起的术师,即便放到他所说的那个天才多如星点的时代,他也毫不逊色于其他的任何人。

听到我说的话,真司却笑了起来,他说道:“你太看得起我了。”

他看起来如此谦逊,仿佛自身是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就算他并非他人眼中的天才,最起码在我眼里,他的光芒是无人可以比拟的。

更何况真司不是五条家的家主么,他能从家族中的众多成员中脱颖而出,成为这个家族的砥柱,就足够说明他的出众了。

“但是,比我有天赋、有才干的人在这世上比比皆是。”真司说着这样的话,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这简直叫我生出错觉,觉得他在说的那种人其实是我。

可是,我甚至都想不起来如何使用自身的咒力和术式了。

想来也并非是多么厉害的术式吧,不然的话,知晓我忘记这一切的时候,泉子的反应就不会那么平静了——她对我额头上伤疤的在意程度都远超对我的术式。

我对真司说:“你太轻视自己了。”或许这是他惯用的自谦,但我还是觉得那种话太过贬低他自己。我喜欢他身上那股仿佛正在莹莹发亮的月亮一般柔美的光辉,那种光彩简直令人目眩神迷。

真司却是无奈地笑着,提起悟来结束了这个话题。

年纪小小的悟,同样是第一次出门,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兴高采烈,可爱的脸蛋上充盈着快乐的光彩。

我们一家人,就这样第一次一起踏出了家门。

我又一次见到了新奇的产物。用来代步的工具——汽车,这一奇妙的事物大大地缩减了我们花费在路途上的时间。

道路两边的景色就像胶卷一样滚动着,这一切都显得如此陌生而新奇。流动的人潮以及四周林立的屋舍,无不令我深感惊异。

我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切,我简直觉得自己昔日所生活的并不是这样的时代。难道是因为我之前也没有出过门,一直都被困在家宅之内么?我姑且只能这么认为。我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坐在我身边抱着悟的真司,似乎又一次感受到了我心中的那股微妙不安,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一言不发地握住了我的手指。

我看着他,也看着悟。我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悟小小的手掌,他的手还那么小,放在我掌心里都能被我的手完完全全地包裹起来。一股爱怜的情绪,就这样从我的心里涌现出来。

悟也没有挣扎,乖巧地任由我握着他的小手,他趴在真司怀里,蓝盈盈的眼睛看着我。值得我在意的人都陪在我的身边,我的心多少放了一些下来。

或许是真司事先安排过的缘故,这时候的照相馆里的客人只有我们,所以完全不需要等待,一进门便能够进行拍摄了。

真司说,拍照是为了留住最不想遗忘的画面,我一直都觉得他说得很对。

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有些希望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我爱的人与爱我的人,以及我们的结合,都被留存下来。

只要能够一直跟真司在一起,我完全可以忽略潜意识中的那些矛盾的认知,也能以各种理由,对心中那些随着时间流逝接踵而来的陌生与怪异自圆其说。

只要我们彼此相爱,只要我们依旧注视着彼此,只要维持着这份平静的幸福……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我与抱着悟的真司站在镜头前的时候,负责拍照的人建议我们笑一笑。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真司,他的脸庞上从始至终都悬挂着微笑。悟也是从出门时就开心地笑着,几乎没有合拢过嘴巴。

所以这个建议是给谁提的呢?我的脸上看不到笑容么?我明明已经觉得很高兴,觉得自己正处于幸福的河流之中了。

我注视着真司,名为爱情的藤蔓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笑容自然而然地仿佛花瓣一般舒展开来。

而这幅画面也被存入了胶卷里,等待过几日被洗出来。

我们听从对方的建议,换了几个姿势后又拍了好几张。店里的人告诉我们,等到过几天相片洗好之后,他们可以用相框装裱好后直接送去五条家。

果然真司早就安排好了,不然店里的人怎么会知道相片要送到五条家呢。真司做事总是很有计划和远见的,就算只是临时做出来的安排,他也能妥帖地准备好所有事宜。

我是真心觉得他非常厉害,可当我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想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时,却被悟挥舞起来的小手分散了注意力——原本还很安静的悟,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虽然悟已经能够说话了,但他所能表达出来的意思有限,再加上或许也有我本来就没能花太长在悟的身上去了解他的缘故,平日里悟的一些举动和话语,我都不太能理解清楚。

小孩子的心思,可真是难懂。现在我也不明白悟到底想做什么,直到真司抱着他靠近了他挥动小手的方向,而悟则是直接用两只手抓住了那个东西。

这个摆放在照相馆里面的方形机械构件,起初我还以为只是另一种款式的照相机,但是店里的人介绍道:“这是录像机,和照相机是有区别的。”

“录像机?”

他们说,录像机就是能把生活中的片段记录下来的一种机器。

“听起来可真厉害。”我如此感慨。

“我们平时看到的电影,就是这样通过拍摄、录像和剪辑制作出来的哦。”店里的人笑眯眯地同我谈话。

对于他们所说的电影,我也是一概不知道的,所以只能轻轻地应声,随即便小声地贴过真司的耳边问他那是什么。

真司回过头来看我:“这很难解释……不过,你对电影有兴趣么?”他说,如果我愿意的话,他想带我去看电影。

我怎么可能拒绝他呢?我们就这样约定好了要去看电影的事情。

真司原本还打算今天就带我们一起去电影院的,但是悟的年纪还太小了,他根本没法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两个小时,更无法欣赏电影的内容——真司说,电影就是虚构他人的人生,以短暂的时间和画面讲述人生中的那些跌宕起伏。

我觉得这听起来很有趣,让人不由得想起了能剧和狂言,我觉得在真司的描述中,它们有些相似。再加上“和真司一起”这个前提,就更叫人期待了。但受制于身体上的虚弱,出门几个小时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犯过的头疼再一次将我淹没了。

不过片刻,我便不得不返回宅子中休息。

真司将我放进了寝具中休息,他就坐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陪着我。悟则是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摆弄着他的新玩具——从照相馆里得来的录像机。

虽然悟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新奇的物件,并不知道如何操作,但他一直都抓着它不肯松手。

“不会被弄坏么?”我将视线瞥向悟,有些担忧录像机的情况。但是真司却摇头,说没什么关系。

小孩子对新鲜的事物总是带有无比强烈的好奇心,真司帮他把录像的功能打开来了,不过,悟盯着画面看了一会儿,反倒失去了兴趣,将它丢在一旁不管了。

我握着真司的手,感觉眼皮逐渐变得具有重量,以至于它一直在彼此靠拢,直到我再也看不清真司的脸。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从屋外传来的惊叫声将我吵醒了,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和嚷叫混杂在一起,我的睡眠本来就不太好,因此很快便睁开了双眼。

真司依旧坐在我的身边,他手中拿着一本书,但是房间里已经没有了悟的身影,应该是在我睡着的时候,使女来将他抱走了。我问真司我睡了多久,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只是一小会儿。

“你一直都在这里陪着我么?”

真司没有说话,只是低下脑袋来,形状姣好的嘴唇贴了贴我的额头:“嗯。”

我从寝具中坐了起来,脑袋里散发着阵阵钝痛。真司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转而空出手来扶着我靠在他的怀里。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手掌正在抚着我的侧脸。

“又开始头疼了么?”真司担忧地垂下眼眸。

虽然一直都在喝药,但这毛病或许是无法根治了,久而久之也是能够习惯的——我是这么以为的。所以面对真司的问询,我努力打起了精神:“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眼见真司还想说些什么,我知道如果要他继续说下去,他的眉头肯定又无法松开来了。虽然真司对我的关心让我觉得欢欣,可倘若代价是要他一直愁眉苦脸的,那也不是我的愿望。

因此我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问起了外面的情况:“外面这么吵,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听到我这么问,真司的注意力果然稍稍被转移了一些,他瞥过视线看向门口,可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根本看不到外面。

真司垂了垂眼睑,以轻描淡写的口吻回答道:“有人不小心掉进了井里,被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