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久保田家的女孩终局于三重县的渡鹿野岛”,这部分故事,久保田穗还真不知道。
但她听闻过这座岛的名字,那是从江户时期一直维持至今的、日本最大的红灯区,从业者多半受到暴力胁迫,其来源包括但不限于强制借贷、人口买卖、诱拐、绑架。
“我找到了那个久保田家的女孩”,降谷零说出来的不过是短短一句话,背后却是一起涉及人口失踪、□□、极道、暴力胁迫的复杂案件,其侦破难度还远高于前面的档案查找。
情况有点不对——这家伙干嘛为她的身份费这么大劲?!
就在她满脑子里转着“应该怎么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降谷零,他居然还没说完。
他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不,你取代的并不是她的身份,至少不完全是。”
久保田穗心里一咯噔。
“根据你此前透露的另外一条信息,在‘被久保田家收养’之前,你的亲生父母死于车祸,留你一人流落街头,这个故事与久保田小姐不符,或许是你的真实经历,我于是也调取了静冈县十八至五年前的车祸记录,要夫妻双双身亡并且死者有年龄与你相差不超过十岁的孩子——很抱歉这样猜度你的年龄,不过我确实见过很多驻颜有术的人物。”
久保田穗:……呵呵,那你还是太保守了。
身份设定里确实是这样写的,久保田穗自然也是这样背熟了告诉别人,车祸流落街头、被养父母收留、养父母过世、独自一人到外地求学,这种故事很明显就是为了断绝普通人对她来历刨根问底的念头。
抱抱熊也承认过这个身份并无什么其他的用意,仅仅是通过管理局可得的本世界居民的信息拼凑,故事细节丰富显得更真实,比较不容易引起怀疑。
1994年的日本,身份冒用和户籍买卖事件层出不穷,譬如米花大学的数千名学生,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被宣布冒用他人身份的也不足为奇。
——谁能想到降谷零居然还真就这么刨根问底,非要把这个故事的每一个线头都揪出来才肯作罢。
“车祸记录中的大多数案例,其子女依然存活并且有迹可循,或者根本就没有子女,唯独有这样一家人,姓石田,夫妻两人在十四年前遭遇车祸当场身亡,他们有个时年六岁的女儿,其信息并未出现在车祸记录里,并且,这个孩子从此消失于各种纸面记录中,或许这个孩子就是你,也或许不是,我无法确定,而这种不确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故事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久保田穗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以保证清醒。
降谷零放下了翘起的脚,挺直了背脊:“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怀疑,又抽调了从那对夫妻身亡至四年前你出现在米花町的这段时间内,静冈县所有涉及女童死亡的卷宗,年龄与你相近,没有亲属认领,与各种失踪报告不符,在这其中有一条让我尤为注意,我无法不将它与石田家的女儿联系起来——就在十三年前,沼津市的海岸发现一具无名女童尸体,尸检认定其年龄在五至十岁,有严重的营养不良。”
“‘久保田穗’的身份背景,或许就是这两人故事的拼凑。”降谷零微笑道,“以上就是我的举例,久保田小姐,请你以此为标准,来进行我们后续的对话吧。”
久保田穗:……
好吧,现在她面临的问题有两个。
第一,她是否要承认自己的身份来自久保田家那个死亡的女孩?这一点,就算让抱抱熊来也很难否认,除非它调用管理局的强大信息源,把这个身份的背景故事重新完善一遍。
第二,她是否要承认自己就是静冈县石田家的女儿、或者她与那个石田家有任何关联?她此前从未调查到这一步,谁知道这个故事究竟是真是假,如果“石田家的女儿”或者“沼津市的无名女童尸体”并不存在、她却承认下来,就代表她身上必然还有更大的秘密,让她不得不通过承认这件事来进行隐瞒。
降谷零不容她思索太久:“你在犹豫什么?是不想解释,还是解释不了?莫非这个身份是别人赋予你的,不是你的真实身份,你也不知道这个身份‘应该’有什么经历吗?你是因为害怕自己说的话会与我的调查结果有所冲突,所以才不敢回答我的问题,是这样吗?”
久保田穗:……尴尬了,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但话不能这么说。
“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如这样吧,你来提问,我来回答。”
现在不是追求谈话主动权的时候,毕竟这个家伙可是真的有一言不合就开枪的前科。
“你就没有想问我的问题吗?”降谷零笑道,“跟他的会面,你似乎提出了不少问题。”
久保田穗小小地怼回去:“因为感觉你跟他不一样,不是那种会如实回答问题的人。”
降谷零:……
久保田穗微笑:“嘛,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识人之明略有一丁点。”
降谷零沉默了两秒钟,决定不回应她的挑衅,直接提问:“关于沼津这个地方,对你而言,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确实有。
在第五十九次,加入黑方的久保田穗因为口出恶言而被波本枪杀的那一次,她的死亡地点就是沼津。
换言之,黑衣组织在沼津有一处用于成员培训的基地,这处基地的安全性很高,能让数名代号成员开会的那种级别。
想到此处,久保田穗忽然明白了“石田家女儿”“沼津的无名女童尸体”究竟是什么意思。
类似的案件或许发生过,或许没有,这根本不重要,降谷零讲这个故事也并不是因为他认定石田家的女儿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知道,根据“沼津”和“严重营养不良的儿童尸体”,她会不会产生某种特定的联想。
……啧,这就是一个对组织十分了解的角色提前出场的麻烦所在了。
“我刚去过那边旅游……”久保田穗慢吞吞地答道,“不过你想知道的不是这种事吧?”
降谷零微微叹气:“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你回答问题应当参照我的举例……不过对于你的回避我也能理解,毕竟对于一个幼年失怙的孩子来说,在沼津的生活,或许并不太如意……我说的对吗,‘长相思’?”
久保田穗心下叹气:……果然。
在高山康介出现之前,她没有意识到子弹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为了给未来做铺垫,她做了几件让自己似乎能与黑衣组织扯上关系的事情。
比如以笔名“长相思”出道、向杂志社供稿与组织成员相似度极高的人物插画、创作《苏维妮瓮镇侦探故事》。
“这是我的笔名。”她回应道,“我不知道这个笔名跟沼津有什么关系。”
降谷零嗤了一声:“久保田小姐说过吧,合作的基础是双方对彼此最起码的了解,我有理由相信你对我们的了解程度十分不同寻常,那么,我要求以双方之间对等的了解为基础建立信任,应该不为过吧?”
今天的降谷零十分具有攻击性,久保田穗倒不是因为他持枪入室才有此判断,他这种步步紧逼的追问方式就很……很扎人。
这家伙受什么刺激了?
“不为过,不为过……”她像是哄孩子一样安抚道,“但是对于我而言,沼津那地方真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想要的答案我真的给不了。”
给了他也肯定不信啊,她要是敢说“我在第五十九次度过今年的时候在沼津受训并见到你、因为说话难听而吃了你一枪”,降谷零搞不好马上就再给一枪把她送回周年日去。
刺探和质问全部泥牛入海,对久保田穗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降谷零渐渐露出了几分不耐烦,不明显,但是考虑到久保田穗丰富的“让降谷零或者安室透或者波本不耐烦”的经验……
变化的重心、紧绷的肩膀,把玩稿纸的左手起初是在刻意表演漫不经心,现在却逐渐搓得用力——可能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把那叠稿纸放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那是漫画第一章的首页,用花体字写着标题。
“既然久保田小姐不肯说,那么就由我来说。”降谷零的声音也变得冷硬了一些,不过久保田穗在心里估算他的心情距离扣动扳机还不算太近,“沼津存在着一个基地,隶属于某个组织,他们在那里‘收集’了一些孩子并进行培养,培养的方式十分危险并且缺乏人性,他们遭受了虐待,甚至或许成为过实验品。”
“那个石田家的孩子在父母双亡后落到组织手中,因为不堪虐待而逃走,沼津的海岸很快出现了与之特征相符的尸体,但是组织的人员并未亲眼见到遗体,因此不能确认那孩子的死活,至今仍然对她的死亡心存怀疑。”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对组织了解很深,她见过很多造访过那个基地的成员,记得他们身上最主要的特征,也熟知这个组织取代号的规律,只是或许因为太过了解,她知道这个组织的庞大和危险,她知道仅凭一己之力无法进行报复,因此一直隐忍到成年。”
“谨慎小心了十多年,她终于丧失耐心无法继续等待下去,或者是自信掌握了对付那个组织的方法,于是开始向一些特定的人释放出信号:她了解组织,并且希望能与他们进行合作,来对付组织。”
“是这样吧,石田小姐,或者说,自封的代号成员:Sauvignon Blanc,苏维翁白?”
久保田穗呆住了。
她实在没想到对方居然给她脑补了这么丰富的人设——这家伙入错行了吧?!
她没忍住,十分真诚地建议道:“……要不,我封笔,您来画漫画?”
降谷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