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芙里尔回到愿望商店的时候把正在和百目鬼静、摩可拿一起喝酒的四月一日吓了一跳。
“欢迎回来……啊,芙里尔小姐!怎么弄成这样?”
“四月一日……百目鬼君也在啊。”
“你好。”
“菜菜子和美美子呢?”
“那两个孩子说要等芙里尔小姐回来,结果等着等着就就和小多小全一起睡着了。”
“那就好。”
“伤口呢?不用包扎一下吗?”
“……”
于是本来想混过去的芙里尔只能在四月一日的注视下,拜托皱着眉看她的摩可拿替自己上药了。
说实话,看一个黑馒头皱眉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我才不是黑馒头!摩可拿就是摩可拿!”
“好哦。”
“其实我觉得放着不管也没关系的……”芙里尔低头去看被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腹部,叹了口气,“而且摩可拿你缠太紧了吧?”
放在她身边的是再次被取出来的那个融合咒具。
“你就是太随意!”摩可拿重重地拍了拍芙里尔被包扎好的后背,跳到地板上,“事情都办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再多也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处理的事情了。”芙里尔说,“四月一日最近怎么样?我不在的时候有客人来吗?”
“有……”
“这样啊。”
摩可拿哼哼:“你们两个在这方面真的还蛮像的,都不收取等额的代价。这样不好,会受伤的。但是四月一日已经学会珍视被他所珍惜的人们所珍爱的自己。只是,你还没有学会啊。”
“啊……这样啊。”
等到芙里尔披着和服外套,出现在檐廊上的时候,百目鬼静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四月一日叼着烟杆望着悬挂在庭院上空的那轮皎洁的月亮出神。
“……芙里尔小姐。”他回过神来,“伤口都处理好了吗?”
“嗯。”芙里尔也随意坐下,掏出烟杆,用放在一旁的烟草盆往里填充着烟丝,“那位月兔烟杆匠已经来过了吗?”
“嗯。”
“真可惜,还想换一下烟杆,保养一下烟袋锅和烟袋嘴呢。”
四月一日注意到她空荡荡的左耳,问:“芙里尔小姐左耳的耳坠呢?”
“碎掉了。”芙里尔形容道,“就突然哗啦啦地碎掉了。”
“是帮芙里尔小姐挡灾了吗?就像影茶碗那样?[1]”
“差不多吧。”
“那左耳……”
“大概率是永久性失聪吧?不过还有右耳,已经够用了——这也是必须支付的代价。改变别人未来的这种事情,只是支付这一点代价,已经是我赚到了。”
“……摩可拿呢?”
“和女孩子们一起睡觉去了。”
“芙里尔小姐是碰上很棘手的事情了吗?”
“都已经处理好了,不用担心。啊,对了,能让那位夏油君来店里兼职一个月吗?就是那个咒灵操术使,一个出生在普通人家里,但是却注定要踏入咒术界这堆烂摊子里的……很聪明,但是不聪明的人。”
她这么形容道。
“当然可以。”四月一日迟疑了一下,问,“但是这是为什么?”
芙里尔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大概所有人都想拉他一把吧,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只有已知的未来的那一个选择而已。他还能有更多的选择……”
她偏过头看了看四月一日,什么也没说,又转过头去了。
只是五条悟知道夏油杰被邀请去愿望商店兼职的时候,毫无负担地当着学弟学姐们在地上滚来滚去,也要夏油杰捎上他一起。
尽管知道这位在咒术大家族里长大的前辈没有什么廉耻心,并且是个实用主义,但是对这一幕仍然大为吃惊的七海建人目瞪口呆。
简直就好像过年的时候见到的熊孩子一样,提出的要求不能被满足的时候就会通过这种撒泼打滚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不由得对深受其害的夏油前辈投去了怜悯的目光呢。
夏油杰有些赧然地捂住脸。
只是造成他这样难为情的罪魁祸首却撅着嘴,抱怨道:“芙里尔在我小时候就已经和我认识了,为什么重逢以后和杰的关系更好啊!我现在都没有她的电话啊,凭什么杰不仅有她的电话,过年以后要去她家店里兼职啊!”
“那也不是芙里尔的电话啊,是愿望商店的!”
“那她也没有给我啊!”
而一旁旁观了一切的家入硝子同情地拍了拍夏油杰的后背:“真的没事吗,我是说悟。”
她指了指自己脑袋,颇有些惆怅地:“该不会被那个叫禅院的把前额叶和顶叶皮层捅坏了吧?反转术式不能治笨蛋啊。”
“硝子!我听到了哦!”
“就怕你听不到哦。”
在盘星教集合以后,五条悟本来提议大家都到他家里去好了,反正他学会了反转术式就能让他法律意义上的父亲退位让贤了。
“那就去我家养伤,然后顺便参加我的继承仪式呗。”说到后面他甚至带上了撒娇的语气,“如果继承五条家的时候还是只能看到那群烂骨头,说不定我会突然呼吸不畅,然后晕过去哦!”
就算是一入学就知道他家真的有个家主之位要等他继承的夏油杰,听到这样的话,也忍不住开口:“所以在悟心中,我们俩去你家养伤是比继承五条家更重要的事情吗?”
五条悟毫不犹豫:“对啊!毕竟那种东西什么时候都能举行吧?但是芙里尔和杰又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有空一起去我家的。”
然后就眨巴眨巴那双蓝色的漂亮眼睛,用很期待的眼神看他们:“去吧去吧?”
被——打败了。
夏油杰捂脸说好。
只是芙里尔拒绝了。
但是说出了拒绝的话以后,她又踮起脚,用早就清洗了无数次的双手抚上对方那张因为之前战斗而被弄伤了的脸,动作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珍视。
“那等你养好伤以后要陪我一起去仙台买喜久福吗?”五条悟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羽在眼脸投下淡淡阴影,像敛翅栖息的蝶,说不出的好看,说不出的安静。
“当然。”她轻轻摸了摸他额头上的伤口,“和悟君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于是五条悟也没有挽留,只是瘪着嘴,掀起白色的睫毛看她,用毫无攻击力地拖着尾音朝她抱怨道:“怎么能这样啊——明明是芙里尔你更犯规!”
芙里尔只笑。
等管狐来接走她以后,夏油杰用手肘捅了捅五条悟,不解地问:“我还以为你会缠着她,让她一起去。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在面对魔女的事情上,他的同期总是有些出人意料的善解人意。
五条悟则鼓着半边脸,用手撑着脸,兴致不高地说:“不一样嘛……她的伤,她最清楚要去哪里修养,要怎么修养了。毕竟伤得很重嘛。”
下一秒又开始抱怨:“原来在杰心目中,我是这么糟糕的人吗?快给我道歉!”
“……”夏油杰噎了一瞬,果断说,“我一点都不觉得抱歉!”
于是两个人又在盘星教门口扭打了起来,让躲在里面的教徒们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打起来了。”
“内讧吗?”
“还是陷阱?”
“……什么时候能走啊?好饿——”
所以过了年以后,第一次来到愿望商店的夏油杰就在剪短的自我介绍以后,忍不住问:“芙里尔她的伤好些了吗?”
“芙里尔小姐的话,现在是在店里哦。”
“在店里?”
“大概还在睡吧。”
“因为伤得太重了吗?”
“倒不如说是代价。”
“代价?”
四月一日叼着烟杆回答:“因为芙里尔小姐之前做得太过头了,现在又虚弱了很多,就被趁势而入,全部都现在让她偿还。陷入沉睡会让她好受很多。”
“因为……双胞胎的那件事吗?”
“嗯。夏油君知道的吧?夺人性命这种事情,不仅风险很高,要付出的代价也沉重到能够被压垮。”
“……但她还是那样做了。”
“是啊,真是个笨蛋呢——说起来,如果是夏油君的话,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呢?”
夏油杰犹豫了很久,还是说:“芙里尔小姐说过那也会是我的选择……”
“所以你也是笨蛋呢。”
“……是。”
被称作笨蛋之一的芙里尔本人此刻正平躺在愿望商店里的一间六叠的和室里。
身下的黑影被不断拉长拉宽,如暗涌的潮水般将她整个淹没、吞噬。
芙里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她睁开眼时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来路,也看不见归路,往哪里走都只能看见漆黑的一片。
然后她就睡着了。
直到有只氤氲在白色光点里的蝴蝶扇动着翅膀飞来,轻轻地在她眉间一点。
她醒来了。
只是蝴蝶很快就飞走了,前方也出现了路。
比起这边黑茫茫的一片,那边是灯火通明的和室,还有穿着和服的男人女人来来往往、神色匆匆。
“芙—里—尔!”
芙里尔一下从那无边无际的黑里脱身出来,睁开眼却坠入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里。
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见她没反应,越发凑近,还主动眨巴眨巴自己又大又圆的眼睛。
见她还是没反应,就只好俯身,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她冰凉的额头,嘴里嘟囔着:“还是一样的呀。”
又直起身子,歪了歪头看她:“怎么了,芙里尔?做噩梦了吗?”
是……幼年时期的五条悟。
芙里尔坐起身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发现原本缠满了整个上半身的绷带都消失不见了。环视一周后,发现她现在所处的和室就是她很多年前在五条家居住时的那个。
小悟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芙里尔?”
“……大概是做了一个噩梦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不确定,又躺了下去,手背搭在额头上,“还是我现在在梦里呢?”
“什么样的噩梦呢?”小悟却一反常态,没有掀开被子凑过去,反而微微俯身,就这样看着她,“我也想知道会把芙里尔吓到的噩梦是什么样的。”
芙里尔伸手轻轻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悟君是想买我的梦吗?”
“买梦?梦也可以买吗?”
“准确地说,是‘梦买’——听到了梦的内容,并且为此付支付了代价。”
“欸,那买到了梦能做什么呢?”
“睡着后就能看见我的梦了。”
“欸——好有趣!那要用什么来买呢?”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五条悟不敢做的事情。
连噩梦都敢买。
芙里尔叹了口气,又揉了揉他柔顺的头发:“真是笨蛋呢,悟君。”
小悟伸手抗议:“五条悟超聪明的!”
“……好吧,超级聪明的悟君为什么要买我的噩梦呢?”
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想知道芙里尔梦见了什么嘛——还不是怪你不肯告诉我!”说到后面,他又理直气壮起来。
“大概是预知梦吧。”
“预知梦?”
“准确地说,是与未来发生的事吻合的梦。”
“欸,那不好吗?能梦见未来的话。”
“和梦见未来不是一个概念的事情……”
“什么嘛!那梦里有我吗?”
“嗯……”
“那就是没有咯?”
“梦里有十五六岁的悟君。”
“欸!那——”
然后就醒来了。
真正意义上。
芙里尔盯着天花板,想,要是能再多待一会儿就好了。
哪怕一分钟。
一秒钟。
“悟君。”
作者有话要说:[1]影茶碗:一种妖怪,居住在人类家庭的地板下面,如果有灾难要降临在那个家里,它会在家里四处跑动来通知人类。心血来潮时还会作为人类的替身,代其承受灾难。
《夏目友人帐》里有一集就是讲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