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里尔……
芙里尔当然说好。
芙里尔把他塞进被窝,就跪坐在他的被子外面,仔细地为他掖好被子。
虽然小悟刚刚才睡了一觉,但是更多不是睡饱了才醒来,而是潜意识里对一觉醒来就再也见不到魔女的害怕。
等到大哭了一场的小悟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时,困意又再次袭来。
只是他仍然舍不得闭上眼睛:“等我醒来,你还会在这里吗?”
芙里尔点点头:“会的。”
“那你再亲我一下,要亲额头。”小悟眨了眨眼睛,“就像你在游乐场亲我那样。”
芙里尔笑了一下,说:“真是你没办法呢,悟君。”
无论是五岁以前,又或者是十五岁以后,甚至是被咒灵诅咒以后昙花一现的七岁,芙里尔都拿他没办法。
芙里尔俯身,轻轻地吻上小孩的额头:“晚安,悟君。”
小孩子才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窗帘没有拉上,月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这个六叠的房间里,照在他长长的白色眼睫上,给那张过分稚嫩的脸上留下几道细细的阴影。
芙里尔舍不得眨眼,就这样注视着被月光笼罩着的小悟。
等她再次闭眼然后睁开的时候,面前七岁的男孩就变回了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十六岁的五条悟和七岁的小悟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幼年时期的脸部线条更圆润、也更稚嫩些。
看着那张虽然稚气仍旧未脱,但是英俊得宛如神造之物一样的脸,芙里尔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
五条悟是被电话吵醒的。
打来电话的是夏油杰。
“终于回来了?”对方用一种小孩子出门玩够了终于回家的口气说。
没有经过思考,五条悟就理所当然地说:“就一天没见,杰就这么想我啊?果然咒术界离开老子就是运转不下去啊!”
说着,他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一边朝外面走,一边兴奋地和挚友分享自己的喜悦:“对了,杰,我们下次去游乐场玩吧!坐过山车真的超级爽的!”
“……不是,是上头有任务让我们一起去完成。”
“哦,那我会当作你今天没有打这个电话的。”
“好的,我明白了,大概十分钟到,我和辅助监督在魔女公寓的楼下等你。”
“嘁,不要这么自觉地被压榨啊,杰……”
于是等芙里尔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五条悟那张因为被交托了工作所以表情垮掉的脸。
芙里尔弯了弯眼睛,笑着说:“早上好,悟君。”
“是芙里尔做的吗?”沮丧的五条悟看着桌子上摆放好的饭菜,很快又开心起来。
早饭准备的是甜口的红豆沙年糕汤和玉子烧。
“真是让人想不到,居然很好吃诶。”吃着吃着,他又微微抬头,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看她,“是最近才学会的?”
芙里尔点了点头。
“为了那对双胞胎?草莓大福也是?”
芙里尔闻言,眨了眨眼睛,温声说:“那悟君喜欢吗?”
五条悟“哼”了一声,边吃边撇嘴。
只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含糊地说:“喜欢。”
这让芙里尔有些想笑。
“做了一些草莓大福,还有一些夹心的生奶油的喜久福。”她拍了拍桌子上放着的食盒,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虽然可能不如仙台喜久水庵做得好吃……”
芙里尔将耳旁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征询地看他:“那下次一起去仙台吃吧,悟君?”
“……好。”
是咒力残秽。
准确来说,是五条悟的咒力残秽。
像是天空不断向上延伸的苍蓝色咒力残秽成片地沾染在芙里尔的脖颈和脸颊。
夏油杰靠着停在公寓楼下的黑色轿车,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同期,以及出来送他的魔女,难得露出了牙疼的表情:“你这……她这……你们这是?”
看来昨天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夏油杰想。
站在他面前的五条悟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就要告诉他:“是我们终于——”
却被夏油杰捂着脸给打断了:“是什么都好!我就知道魔女心怀不轨!别告诉我……总感觉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被魔女灭口!”
五条悟却仍旧很开心:“杰很懂嘛,那种终于说明白以后大家坦诚相见的感觉,真的是太棒了呢!”
夏油杰:?
听起来很像互相暗恋的两个人在历经千辛万苦以后终于向对方剖明心意、然后甜甜蜜蜜地在一起的月九剧[1]剧情呢。
虽然一直以来都很受女生欢迎,小学国中时期都有收到过被当作义理巧克力送出的本命巧克力、甚至一直以来都有女生想要自己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但是至今为止一颗都没有送出去的夏油杰不明白,但是大为震撼。
“对不起,我不是很懂。”
五条悟却不太明白他的挚友了:“懂什么?”
“……总感觉你是那种会和人比在情人节谁收到的巧克力更多的人呢。”
五条悟伸出拳头,龇着牙恐吓他:“巧克力?什么意思?杰是在说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吗?快给我解释清楚!”
“才不要,有本事别用咒力啊,悟。”看到不远处的魔女投来的目光,夏油杰故意咳嗽几声问,“芙里尔也要出门去吗?”
芙里尔微微笑着:“是要去店里接双胞胎——”
五条悟猛地转过身来,大声问:“你是要带她们去游乐场吗?”
夏油杰就表情微妙地听见芙里尔摇了摇头,用一种哄小孩的轻柔语气对他的同期说:“不是哦,是去竹下通吃可丽饼,菜菜子和美美子都很喜欢那个。”
本来计划好的是昨天下午学着做一做给双胞胎惊喜的,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只学会了做草莓大福。
而且还被七岁的五条悟全部吃光了,只好折中带她们去店里吃了。
等到魔女说“到时候也给悟君带一些回来好不好?自己吃或者分给同学学弟都可以哦”,他的同期还吵着说“那我要超级多才行啊”,结果印象中脾气不怎么好的魔女却一口答应“好哦”的时候,夏油杰眼里的震撼达到了顶峰。
该说些什么?
真不愧是魔女还是真不愧是五条悟?
他会不会今晚就因为知道得太多被魔女灭口?
谢谢你们,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碍眼过。
“祝福你们。”
“祝福什么?我吗?”
“你和魔女。”
“那多谢你哦。”
“……”
芙里尔又做梦了。
或许是因为前几天见到了夏油杰,所以最近梦里都是夏油杰。
也可能是因为再过几天,夏油杰避开五条悟,自己找上门来,所以才会梦见他。
所谓因果是很宽泛的概念,有因有果,又或是互为因果。
芙里尔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琥珀色的狐狸眼止不住地飘向对方的右手手臂。
目光明显得让夏油杰无法忽视:“我的手臂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倒是没有。”芙里尔跪坐在桌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才说,“不过我昨天梦见……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所以到底梦见什么了啊!
说话说一半,小心吃馅饼没有馅儿哦!
面对像是什么都知道的魔女,夏油杰莫名的烦躁。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外,用右手大拇指用力按压了几下自己紧皱的眉头。
这让芙里尔皱起眉说:“你这样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
“老是皱眉容易长抬头纹哦。”芙里尔别开眼说,“你这次来找我是想问什么?”
“……说起来,你上之前来接走双胞胎的时候,不是说我的一个学弟是死相吗?”
“哦,那件事情啊。虽然是死相,但并不是这段时间的死相……放心好了,他们是你的学弟,也是悟君的学弟,答应的事情我就会做好的。”
夏油杰想了想,还是问:“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我可以用我的味觉来做交换。”
“你老师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和魔女做交易吗?”芙里尔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右耳耳垂上戴着的那枚蓝宝石耳钉。
“说过,但这是特殊事情。”夏油杰说,“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芙里尔轻笑出声:“你以为你是谁,夏油君?”
夏油杰抿紧了下唇,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什么事情夏油君都想往自己身上揽,这样活得真累。”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撑着。”芙里尔虚虚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这段时间做的预知梦让她都没怎么睡好,“咒术界却不这样想,就连未成年也算在里面,直接论咒力论术式论能力排等级,迟早要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么说吧,夏油君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我是指职业。”
“我吗?”
“唔,那先说悟君?其实我对你想做什么并不怎么感兴趣啦。”
“……他最近好像对留校做老师很有兴趣。”
芙里尔右手握拳,轻轻敲了下左手手心:“原来是这样。那夏油君呢,你想做什么?”
“我还没想过——这是什么职业规划的谈话吗?”
“我才没有闲到那种地步呢,只是最近做的梦都和夏油君有关——啊,别误会,不是什么十八/禁的梦啦,我可是正经人啊——然后突然想起来,如果那天我没有听到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召唤的话,说不定是由夏油君去解决那里的咒灵的哦。”
那样的如果,她已经在梦里都看到了。
“你会怎么做呢,夏油君,有想过吗?”
“或许看到的情况,比我看到的还要更加糟糕也说不一定。”
“那夏油君会怎么做呢?是我一样大开杀戒呢,还是做些什么别的呢。如果夏油君没有想过的话,现在试着想一想吧。”
话说到这样的地步,夏油杰再听不明白就说不过去了。
他试探地问:“所以,如果没有你的话,其实我也会和你做出一样的决定吗……”
他又说:“那这算什么,命运之可能吗?”
“其实,咒术师也好,非咒术师也好,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芙里尔说。
夏油杰猛地抬头看她。
芙里尔却不以为意地把手放在桌子上,然后支着脑袋看他:“毕竟我是魔女嘛,而你就算是咒术师,说到底也只是人类而已嘛,终究是会死的。不过呢,人类是拥有无限可能的物种,毕竟从爬行动物崛起的三叠纪到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人类的世界了嘛。而且在人生的不同岔路口,不同的选择就会走向不同的未来。”
她又问:“夏油君知道咒术界为什么不就那件事情审判我吗?”
知道她所指的是双胞胎的那件事情的夏油杰摇了摇头。
“因为迟早有一天,我会为之前做下的所有事情付出代价,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芙里尔一边说着一边咬破指尖,借助鲜血凭空画符,“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去维持平衡的,在你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
最后淡红色的符咒像花瓣一样飘落在了她面前的水杯里,与水融为了一体。
“这是……”
“这是契约哦。”芙里尔笑眯眯地看着他,“喝掉的话,就会完全失去味觉哦,不过要不要喝取决于你自己。就好像你现在所犹豫的事情,旁人是无法帮你做决定的一样。”
芙里尔把混着符咒的水杯推到了夏油杰面前,微微地笑着:“夏油君,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拥有生得术式是父母给予孩子的恩惠[2],就好像你虽然并不出身咒术师家族,却能够拥有咒灵操术这样的术式一样。当然了,并不是所有咒术师家族的孩子都会有生得术式,这也不能说明他们不是在爱意中诞生的。毕竟拥有咒力或者术式,也不见得是怎么样的好事。”
“……那你还是只要我的味觉吗?即便是要替我做对我而言影响这样重大的前路和选择?”
“你是悟君的挚友——他是这样认为的,那你在我这里就是。”芙里尔用那双明亮的琥珀眼看他,“这一年多,也很多谢你照顾他了。”
夏油杰突然就想起前几天去接五条悟看到的那一幕,顿时不是很想懂,只沉默着。
“大胆地往前走吧,夏油君,就算是特级也有做不了的事情,更何况你现在还不是特级呢。”
那双眼眸里明明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可夏油杰分明觉得她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夏油君的术式确实非常有用,也很厉害,只是如果将拯救世界的重担都压在未成年的肩上,那这个社会真的是烂透了呢。你的老师、长辈、上级,都会为你扛起这些重担的——
“试着多依靠别人吧,夏油君。”
夏油杰迟疑道:“如果他人都不足以依靠呢?如果我再三犹豫,还是走错了路呢?”
“我一向信奉谁的力量更强,谁就是话语人。”芙里尔弯了弯眼,“虽然体术方面比不上你们这些咒术师,但我好歹也是魔女哦。”
“更何况,还有悟君呢。你们不是挚友吗?而且比起话术,我还是更喜欢直接动手。到时候夏油君可以选择是断一只胳膊还是两只哦,我很民主的。虽然很麻烦,但是因为涉及悟君,再麻烦我也会去做的。比如,从一开始认识你到现在,我已经做了很多现在想想都觉得麻烦的事情了。”
窥视未来这么久,也犹豫了这么久,她终于做了决定。
“我已经做下我的决定了,现在该你了,夏油君。”
夏油杰手里捧着茶杯,犹豫片刻后还是一饮而尽,结果够呛:“嘶——好烫!”
芙里尔直接笑出了声。
夏油杰顿时觉得不只是喉咙发烫,脸也滚烫得仿佛就要烧起来,起身就要走。
“啊,对了,差点忘记了。”魔女叫住他,右手握拳敲击自己的左手手心,“拜托夏油君帮我问一下悟君、家入小姐,还有你的学姐学弟们吧。”
“……问什么?”
“要不要一起去看雪啊。”
“雪?”
“嗯。悟君小时候很想听深林深处的雪姬唱歌呢。”她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情,“但是怕他生病,一直都没有答应他,还生了好久的气,很可爱呢。”[3]
“……”
真不是我嫉妒,只是你们这些小情侣对彼此的认知是不是被特级咒灵干扰过?
好像有点什么毛病。
恋爱,竟然如此可怕。
“啊,说起来,还要多谢……可丽饼。”提起这个,夏油杰又觉得有些羞赧地微微偏过头去,露出红得滴血的耳朵,“很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1]月九剧:大概就是富士电视台周一晚上九点黄金剧场播出的日剧。因为《东京爱情故事》《求婚大作战》之类的曾经是这个时间段播出,月九剧也大多以爱情题材为主,所以这里选择说是月九剧剧情。
大概就是脑子里想了一些18/禁东西的杰哥,和五条悟进行了一场牛头不对马嘴、但是听起来好像没有问题的对话,然后以为他们在一起了。
但其实双方连窍都没开。
芙里尔大概有一丢丢,但是是被七岁的悟酱突然变成了十六岁,所以被美貌突突突了一脸。
[2]孩子是父母的恩惠,是过度解读的甚尔对杰哥说的“你可真是得了父母的恩惠”。所以夏油杰父母都是非术师,结果他的术式是很厉害的咒灵操术;惠的父母,一个是普通人,一个是天与咒缚,术式是超珍贵的十种影法术。
[3]雪姬是《八犬传》里的妖怪,不在这个世界里,但是芙里尔可以带他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