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清澈之气的地方,有时会通过气道相互连接,而壶里的水本来就是用的从五条家井里打上来的水,所以道路很容易相连。
以至于小悟从自家井口爬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但紧接着就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打住,别想了。”太过熟悉小悟这副表情,以至于他戴着用清澈的气浸泡过、再加上魔女不同属性火焰效果加持的眼罩,即使大半边脸都被遮住,芙里尔都能感觉到头突突的疼,连忙说,“这个点你应该已经睡觉了,悟君,会长不高的。”
和长不高一样,说甜食吃多了牙齿会变得坑坑洼洼也同样足以震慑住四岁的六眼。
咒力增长的速度与术式的强度与日俱增,虽然芙里尔付出了一些代价从灵山那里得到了能够过滤掉一部分不重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垃圾的信息的眼罩,比用绘有符咒的御神纸遮挡住视线还要管用一些,但是大脑的负荷运转还是只有大量的糖分才能补充。
借助这一点,小悟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品尝甜品了,甚至一日三餐都用甜品代替。
五条家的人一向把他的话奉为神谕,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惹他不痛快。
观察了几天,见小悟还是没有丝毫克制的芙里尔状似漫不经心地喝着酒说:“可能会长蛀牙哦,牙齿会变得坑坑洼洼的。”
“才不会呢,我可是六眼哦。”
“哦。”
“……真的吗?”
“不知道哦。”
“但你总是大清早地就喝酒啊!”
芙里尔理所当然地回答:“毕竟我是魔女嘛。”
小孩子好像总是长得很快,从出生在襁褓里的牙牙学语到说话不利索、站也站不稳,再到能走能跑,能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想法。
甚至就在昨天,五条悟还在和芙里尔争论早饭到底能不能多吃几个草莓松饼和甜口仙贝。
但无论是魔女留下的禁制,抑或是术式的觉醒,就在眼睛一闭一合之中。
昨晚雨水把庭院里的水池打得哗哗作响,但是早上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只留下房檐上的雨水向下缓缓滴落。
而五条悟自从醒来,就一直用那双像是被雨水冲刷过后的蔚蓝天空般的眼睛凝视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芙里尔。
实在是太久了,男孩的视线粘稠得有如实质一般,让芙里尔想不在意都不行。
这个时候的他反倒不像昨日那个借口眼睛痛实则嘴馋想要多吃甜品的男孩了,他凝视魔女,更像是降下关于阿喀琉斯命运神谕的诸神。
芙里尔顿了顿,垂下纤长的睫毛遮挡住自己的眼,问:“悟君是眼睛又不舒服了吗?”
“有点吧。”
“但是你今天的‘相’很好啊。”
还没起床就被夸了的小悟一改刚才的冷漠,洋洋得意道:“那当然了,我可是五条悟!五条悟的脸蛋无论哪天都是非常好的!”
见小悟又变得和平常一样了,芙里尔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但是又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说长相,悟君。是指你的人相,属于占卜的范围。”
“占卜?不对,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好看的,悟君。”芙里尔认真地点了点头,“和其他的占卜不一样,手相和人相都是会随时改变的东西,尤其的人相。”
“意思是说今天会从高处的架子上面掉下豆沙馅的糯米点心来吗?”[1]
“这可说不准。一件事情或者一样东西的好坏都是由人类决定的,而潜在的能力和自己的意志无关……”看着小悟撇嘴的模样,芙里尔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头,“当然了,不管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悟君的脸都很好看——”
却发现自己的手没有像往常那样触碰到他毛茸茸的发顶,而是在隔着一小段距离在他的发顶上停住了。
芙里尔的脸色一僵。
是无下限。
六眼本就是五条家祖传的拥有特殊能力的眼睛,但是命运之网仍旧被命运女神诺恩三姐妹操控着,所以这样特殊的眼睛每隔几百年才会出生一位拥有者。
天生的[六眼]加上生得术式[无下限],这才是日本历史上四大怨灵之一菅原道真的后裔,五条家立于咒术界巅峰的战斗力。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人觉醒过术式[无下限],但若是没有那双特别眼睛,就如同占据了宝石盒却缺少了开启的钥匙,徒然无功。
而五条悟此刻觉醒了无下限,那就意味着,他的六眼已经冲破了封印。是了,怪不得他刚刚看自己的眼神那样冷漠——
“悟君,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的呢?”芙里尔注视着那双被赋予深刻含义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湛蓝,又遥不可及,“我一直在等,我想要知道,在你这样特殊的眼睛里,我是什么?”
是来自异世界,却在出生即死亡的女婴身体里完成“降临”的那只鸠占鹊巢的鸠?
是被人厌弃的罪恶之子、一切罪恶的源头,还是支离破碎得本该消亡的灵魂?
侑子总爱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如果我身为魔女却踏足咒术界,进入五条家,获得但同时又忘记他们支付的代价,那么应该是就是在等这个时刻了吧?
壹原侑子帮助她在这个世界完成“降临”的时候曾问过她:“你相信鬼神吗,芙里尔。”
“我不信。”
“那魔女呢?”
“也不信。”
“好奇怪,你现在不也是魔女了吗?你把你自己也一并否定了吗?那你信什么?”
“我谁都不信,包括我自己。”
她曾翻阅是《圣经》,上面说“不可杀人”,又说“凡杀人的,难免受审判”。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的罪。
正在寻找继承人的魔女曾经问她:“你想要什么?”
她曾回答:“我什么都不想要。”
但在人们把她绑在柴火堆里,举起火把笑着欢呼着让火焰疯狂吞噬她的时候,她又说:“你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夺走我一切的都痛苦地死去。”
芙里尔微微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六眼神子。
诸神都会迎来黄昏。
凡有罪之人,纵使是生前高高在上、肆意操纵命运的诸神,在更高维度的生物面前、在死亡面前,也只能匍匐在地。
更遑论魔女呢?
她想,我不相信神明也不相信上帝,不相信妖怪更不相信魔女。如果说这世间有人拥有审判我的权利,那么我想把这权利交给你,拥有洁白纯粹灵魂,强大而又脆弱、冷漠但又可爱的悟君。
只有你,我接受你对我的审判。
被奉为神子的五条悟,他轻轻地眨了眨那双对整个咒术界都意义深刻的特殊眼睛,伸出手轻轻抚摸她低下的头颅,降下审判:“芙里尔,在我眼中,你只是你自己。”
你有一具本该消亡的躯壳,里面承载的是早该逝去的灵魂。
你曾被烈火灼烧,枯骨化作灰烬,却又二度降临。
司雨之物的眷属,贵重的清净之物成为你的花押,任尸体的污秽燃烧着圣花。
火焰与不死的魔女,你有一颗冰冷又灼热的心。
如果你终将坠落,落在何处更好些?
落在一双清澈发亮的眸子里吧!
芙里尔呆呆地抬头,那双微微垂下白色眼睫的神明般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五条悟突然蹲了下来,趁芙里尔发愣的瞬间扑进她的怀里,像是在撒娇:“快帮我捂捂眼睛嘛,芙里尔,好痛好痛的。”
疏离和冷淡骤然消失,如同度过了三五七节的孩子,从神的孩子变成了人的孩子。
但是他还不到五岁。
五条家历代觉醒了术式无下限的比天生就拥有六眼的人数更多,但即便是在拥有六眼没有例外地都会觉醒术式无下限的情况下,五条家也不敢在六眼觉醒术式前放下心中的那块石头。
万一呢?
但是好在五条悟终究是觉醒了术式[无下限]。
就像是芙里尔,她知道审判她的那一天终将到来,所以她等。
“你刚刚害怕了吗,芙里尔?”小小的一团小声问。
“知道这一天会来,所以不怎么怕。但是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原来还是会怕啊。”
我原以为,在漫长不变的人生里,疼痛、恐惧这类情绪都与我绝缘了。
“觉醒术式的年纪一般在五岁以后,六、七岁最为集中,也不是没有过十岁以后才觉醒术式的术师。”
“所以,你想问什么?”
五条家主盘腿而坐,在他对面的是面无表情的芙里尔。
“我只想知道提前觉醒术式对悟君到底有没有坏处。”像是知道芙里尔马上就要出口讽刺,他紧接着又说,面上带着苦笑,“魔女的耐心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吗?”
但芙里尔并不想与他维持双方表面上岌岌可危的和睦,她向来随心所欲:“术式一直没有觉醒,你们会担心;提前觉醒了,你们又开始担心是否存在潜在的危害……”
但到底还是柔和了些微语气,告诉他:“不会的。悟君现在佩戴的眼罩的是在拥有浓厚清澈的气的灵山浸泡过的,悟君提前觉醒术式也和这有关……悟君三五七礼才是重头戏。所以,五条家决定好什么时候让我离开了吗?”
所谓御三家的三位家主,加茂家现任家主继承了祖传术式,性格传统又古板;禅院家现在只有次代家主禅院直毘人,据说会参考其子女术式的优秀程度来决定最终的家主之位由谁来继承。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五条家的家主比起术式,更看重的是其八面玲珑、老奸巨猾的程度。
而在拥有六眼的五条悟诞生,并请来魔女之后,这一特征在平衡其与家族内部关系的局面中越突显,端水端得一滴不落。
“魔女的话倒显得我们礼数不周了……悟君最后一次的三五七礼以后,五岁之前。在这段时间内,你就与悟君好好地道别吧。”
毕竟今后,或许永远也见不了了。
他突然有些好奇:“人的寿命,对魔女来说,或许只是眨眼的时间……”
“虽然生活一成不变,但即使像我,依然是非常珍惜每一天。”红发的魔女说,“因为我不知道是否还能跟同一个人共度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1]我查到的关于天上掉馅饼在日语里的类似表达。因为没有学过日语,欢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