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就在咒术师中尤其显赫,现在也作为咒术界名门存在着的五条家,其传承至今的主宅是占了很大的一片地的歇山顶深挑檐的和样建筑群。
现如今,为了新生的[六眼],更是举整个家族之力张开了一重又一重的结界,将整个宅邸包裹得如铜墙铁壁一般,让暗杀与刺杀无计可施。
但即使这样,遇上了术式是结界天敌的术师,那也没有别的办法。
当时将芙里尔从愿望商店接到五条家的中年人带着芙里尔走过外围曲折的檐廊,绕过由细沙碎石铺地的枯山水庭院,这才拐进了室内的坪庭。
隐藏在高低错落的房檐下的窃窃私语,来自四面八方审视窥探的目光,在作为魔女的芙里尔这里无处躲藏,但她并不在意——
没有人会在意过去、现在甚至是将来会被碾死的蚂蚁。
路上遇到的脚踩木屐身着传统和服的侍从,见到他们,则会立即退到两边,无声地行礼。
向她身边的中年人,也向这位火焰与不死的魔女。
那火焰会让暗杀无处遁形。
它会将所有刺杀都暴露在光亮之下。
最后,它会将你我都燃烧殆尽。
当庭院里的逐鹿,竹筒尾部击打在撞石上发出清脆声响的时候,芙里尔和五条家的家主在五条家的所有族老面前已经立下了“保护五条悟”的束缚。
“悟君就拜托你了。”
五条家主最后这么说。
就这样被拜托保护“五条悟”的芙里尔今天穿着白色竖条纹的淡绿浴衣,和百合子一起坐在庭院的树下晒太阳。
她的身旁还放着两只小小的木屐。
一抬头就能看到露在树冠外的不断晃动的小脚丫。
明媚的阳光就这样穿过繁密的树叶映在她淡绿色的浴衣上。
时不时的有微风吹过,树叶的影子便跳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坐在高高的树梢上的小悟发出惊讶的感叹。
“他真的太小了。”
从出生到现在,所在不过一个小小的五条家。他还没有沉入深海见过它曾经真正的样子,也不曾知晓浩瀚宇宙见识它的浩渺与人类的渺小。既没有目睹过新生儿降临这人世的带着血的那一刻,也没有经历过临死前最后一刻的挣扎。
说到底,人和人类生活的那个世界,不过是无际大海边上的无尽沙滩中的一粒沙子。[1]
芙里尔也这么说了出来,百合子闻言有些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即便如此,脸上也仍旧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想问些什么?”芙里尔说。
“可以问吗?”
“当然,不过不能回答的问题我会保持沉默。”
百合子斟酌着:“……您一出生就是魔女吗?”
“当然不是。”芙里尔想了想,“我不清楚侑子是不是这样,至少我不是。成为魔女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不过这一辈子不是,我可以肯定,这次我是‘降临’在这具身体上的。”
“降临?”
“是哦,在你出生以前我就已经死去了。”
百合子立即偏过头去看她,在细碎洒落的阳光下,对方那双如橙色宝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
“这、这一点都不好笑。”
芙里尔仍然微微笑着,她看向树,看向天空,可她眼里什么都没有,那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骗你哦,之前肉/体和灵魂,全部都已经消散了。”
1983年9月23日昼夜交替之时,在另一个时空的白色欧式建筑里,已经算得上是业界良心的壹原侑子难得没有了良心:“既然是关于这孩子自己的,那代价就由她自己来支付吧。反正你们也只要求她活着,不是吗?”
不愿失去女儿的父母提出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女儿能够活下去。
但是次元的魔女不要他们的性命。
“契约生效。”壹原侑子说。
于是在父母赌上一切的希冀中,火焰与不死的魔女[芙里尔]——
降临!
真可笑啊。
作为父母,想要自己未睁开双眼就死去的女儿活在世上,为此不惜与魔女签下契约。
而魔女履行契约的方式——另一位异世界的魔女将用他们的女儿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活过来。
“灵魂已死,但身体尚存,也不算违背契约。”
百合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还是会把这次对话告诉家主的。”
“我知道哦,不过,在不同时空发生的事情,就算是五条家,想要弄清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
不同时空?
百合子抿着唇看她。
而被注视着的人神色如常,甚至还闭上眼睛感受着徐徐吹来的风。
管狐回到竹管里后,芙里尔便接替了它在树下接住小悟的工作——
为此,百合子毫不留情地说:“芙里尔大人,请不要把全部的事情都推给管狐!否则当初家主应该把管狐借过来用而不是让您过来了!”
明明刚开始对芙里尔还是一脸戒备,带着紧张的百合子,现在在面对芙里尔的时候却越来越暴躁了。这或许才是她本来的性格。虽然在面对未知事物时会紧张害怕,但仍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花一样的年纪。
“你这个年龄应该在读书吧,怎么会来照顾悟君?”
“因为我术式的原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虽然咒力很少,但是我出生时还是刻有生得术式。这个术式需要耗费的咒力也不多,我刚好能负担得起。”
是什么样的术式便不用再问了。
小悟却突然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被站起来的芙里尔以公主抱的姿势稳稳地抱在怀里。
但被完美接住的小悟并不开心,反而满脸写着不开心。
抱住他的芙里尔也不太开心,把他放在地上:“悟君好像变重了,更沉了。”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更别说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了。
小悟更不开心了:“我可是五条悟哦。”
这也是他说得最顺的一句话。
一旁的百合子便连忙上前,却被小悟用力推开了,圆溜溜的蓝色眼睛仰着头看着站起来比他高了许多的芙里尔,却差点向后倒去,幸好百合子及时地扶住了他。
芙里尔看他一直盯着自己,也蹲了下来,注视着小小的一团,思索了片刻:“悟君,你念一下‘miya’。”
“才不要!”小悟拒绝了,“我可是五条悟哦!”
要是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也太没面子了。
“要是悟君听我的话,那我今晚让悟君抱着睡怎么样?”
小悟有些心动。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在这样炎热的夏天,热度与芙里尔都始终是绝缘的,冰冰凉凉的,非常适合抱着入睡。
于是小悟别别扭扭地说:“我也不是那么想要你抱着我睡觉。”
“知道哦。”
“mi……ya。”
“要快一点哦,悟君。”
“mi-ya!”
这是恼羞成怒的小悟,故意地从中间断开。
“要快一点,悟君,中间不要断开。”
“miya。”
芙里尔并没有这样放过他:“悟君,请再念一遍,要拖得很长哦。”
温室里的花骨朵、没有体会过大人险恶用心的小悟便一头踩进了芙里尔的猫咪捕捉器里,叫出了人生以来的第一声“喵——”
芙里尔轻笑出声,在小悟恼羞成怒之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了戳他肉乎乎的脸颊,然后意料之中地被小悟用力打开了,嘴里还说着“笨蛋芙里尔!”
“芙里尔”,这是小悟学会的第三个词。
这世上的所有一切都是从已经燃烧了的消亡中诞生的?
五条悟,在这浩瀚宇宙、数亿兆的世界里,你能看到什么?
用你那双据说能看透一切的[六眼]来看我,你能看到什么呢?
想到这里,芙里尔不由得叹了口气。
“还要等多久,悟君才能够凭借自己心意地说话呢?”
但在小悟能够随心所欲凭借言语来表达自己想法之前,他先学会的是挂断芙里尔的电话。
那是壹原侑子打来的电话。
壹原侑子在愿望商店的四周布下了强有力的结界,让没必要造访这家店的人无法进入店内,相反,有愿望的人则会被不可抗力带进这家店内,等发现时已经来到了玄关。
所以只有电话才能联系到她。
之前五条家也是通过电话才找到通往店里的路。
感谢科技。
“彭格列家族那边出事了,是内乱,不过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他们那边把这次事件称作‘摇篮事件’。”侑子说。
固定电话是安在五条家为芙里尔安排的房间里的,在小悟房间的隔壁。
在这方面,虽然芙里尔本身并不需要睡眠,但是五条家还是安排得很妥帖。而一个固定电话则是芙里尔唯一的要求。
电话就随意放在和室的地上。芙里尔靠着墙坐着,一只手举着电话,一只手绞着自己披散着的长发。
“‘摇篮事件’?那xanxus怎么样,还活着吗?”
彭格列的xanxus,最有可能继承彭格列威名的候选人,也是芙里尔唯一作为家庭教师教导过的孩子。
黑色的短发,有一双一点也不温柔坦率的猩红双眼,总是又自大,即便是遍体鳞伤也毫不在意。他唯一在乎的只有拼上性命的战斗和彭格列的首领之位。
愤怒是他力量的源泉。
xanxus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总是手握球状火焰形态的愤怒之火然后砸向她。但因为她是火焰与不死的魔女,所以很容易地就将他的愤怒之火融进灵魂。那段时间也是芙里尔作为魔女以来唯一不那么饥饿的时候。
而这个时候的xanxus就会认为自己被她挑衅了,二话不说地就要和她打架。但是芙里尔的近战又超弱,只能不断地向后躲着。
刚开始xanxus还以为是芙里尔瞧不起他,不想和他继续打下去,又或许是自视家庭教师这一身份,不屑与他纠缠。
但等xanxus自己发现这一点后,每当他拉近和芙里尔的距离就要开始近身搏斗的时候,xanxus就会突然失去兴趣,骂一句“垃圾”然后走开了。
芙里尔觉得自己窥见了老虎凶狠下的那抹温情。
但即便如此,在离开之前,她也送了xanxus两瓶龙舌兰。是前往意大利的最初,托reborn介绍人带她去酒庄自己酿的龙舌兰,在她要离开西西里的时候才取出来送给xanxus。
虽然不知道他是喝了还是扔了,又或是摔在地上碎了听个声响。总之,她是送了。
电话那头传来侑子有些失真的声音:“还算活着吧……如果那样也算活着的话。”
“什么意思?”
“死亡和不幸一样,都只是很普通的事情,无法被看作重大,芙里尔。”
芙里尔咬住下唇,然后松开,问:“所以他还活着,只是情况不太好——所以‘摇篮事件’是xanxus……不对,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下一任首领不就是他吗?”
“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是别人的家事,芙里尔。”电话那头的壹原侑子顿了顿,“五条悟君在你旁边?”
芙里尔这才低头看向自己身旁不满地拽着自己袖子的小悟,不远处是坐在障子门外的百合子。
小悟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但是芙里尔一直在和电话那头的壹原侑子说话,没有发现他。
这也是小悟第一次看到固定电话。
他睁着圆溜溜的蓝眼睛,好奇地看着芙里尔手里握着的话筒。
“芙里尔,我想和悟君打个招呼。”
芙里尔抿着唇,握紧了话筒,然后又慢慢松开,递给了小悟。
小悟已经从芙里尔的身旁来到了电话的旁边。他接过电话,也不举起话筒听对面说什么,直愣愣地就将话筒放回了原位,眨巴着自己的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芙里尔,说:“悟,聪明!”
芙里尔面无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1]这句话改自纪伯伦《沙与沫》的一句话,全文是
他们醒时对我说:“你和你生活的那个世界,不过是无际大海边上的无尽沙滩中的一粒沙子。”
我梦中对他们说:“我就是无垠的大海。大千世界不过是我岸边的几粒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