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悟把自己的名字叫错了,但是有了开始,一切就变得容易了起来——这当然是百合子的错觉。
“是satoru,悟少爷。”百合子不厌其烦地纠正道,“sa-to-ru。”
小悟胖乎乎的右手握成拳,关节处有凹进去的小漩涡,圆圆的眼睛像是装着星星,亮晶晶的,但是鼓着脸不肯再说话。
百合子无奈道:“是satoru哦,悟少爷,您的名字是satoru。请再说一次吧。”
小悟才不管呢,他刚刚说话也不过是因为嫌芙里尔一直在自己面前叫着“五条悟”有些烦,才说了句“toru”,结果听到他说话的百合子就一直在啰嗦“satoru”,这让小悟更烦了,闭着嘴不肯再说话,又手脚并用地去扒拉安静地坐在芙里尔身边的管狐。
除了在学习说话,小悟最近也在学习走路。不过成效不大,反倒是爬到管狐背上的动作愈发熟练。
“悟君是觉得你烦了吧。”芙里尔事不关己地说,“不过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芙里尔说得模棱两可,让百合子没能听懂。于是芙里尔解释说:“听说小孩儿第一个学会说的是自己的名字,可能会把孩子培养成为不可一世的性格哦。”
百合子迟疑道:“真的吗?”
结果被芙里尔毫不留情地嘲笑了:“都说了听说嘛,我又没有养过小孩。不过你居然信了,真好骗。”
芙里尔这话也没有作假。
火焰与不死的魔女在来到京都的五条家以前,一共照顾过两个小孩。
一个是和她拥有相同发色的少年。
他们身上有许多相同之处,包括但不限于一把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只不过他的那把具象化地悬于头顶,她的却一直悬于心中,让她不得安宁。
另一个则是位于意大利里世界巅峰的教父亲子。
愤怒是他的力量之源,毫不掩饰的野心是他做事的驱动力。
她遇见他们的时候,对方都已不是小孩,而是所谓的中二年纪。
百合子深呼吸几下,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在意,就听到芙里尔懒洋洋地说:“不过五条家这种养孩子的方法有问题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微微侧过脸,一双既像玻璃通透又似宝石澄澈的眼睛注视着身边抓住管狐不放的小悟:“五条家的人把悟君当做[六眼]的神子来供奉,要星星不给月亮,是希望他老老实实地做[六眼]的容器呢,还是希望他做能够以压倒性的力量站在咒术界巅峰随心所欲的‘最强’呢?还是说,希望悟君只是‘五条悟’呢?”
“有什么不同吗?”
芙里尔抬起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左脸颊:“细微的差别之处会是通往不同未来世界的钥匙。所谓世界啊,看起来无限宽广,其实很小,只存在于自己所看到的范围,所触摸到的范围,所感觉到的范围之内。”
“世界并不是从最初就存在的,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能改变一个人的,也只有邂逅而已。”
她站起身来,拉开障子门,门外是宽阔的庭院和古老又参天的大树,繁密的树冠遮盖着铺着石子的小路。而门的两侧则一直跪坐着几位五条本家读作仆役写作监视的术师。
芙里尔并不理会他们,慢慢走了出去。外面的阳光正好,障子门被拉开后,太阳光便争先恐后地跑进了屋内,让一直待在室内的小悟和百合子不约而同地眯了眯眼。
芙里尔转过身来看着屋内在管狐背上趴着的小悟,微微笑着,细碎的阳光洒落在芙里尔火红的头发上,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小悟玩够了,有些困,但还是有所感应地坐起来揉揉眼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我和悟君之间已经产生了关联,不管是多么小的邂逅或事件,都定会带来影响。不管是多短的时间,将两者联系起来的‘缘’是不会消失的。而人生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悟君遇到我也是有意义的。”
她微微地笑着:“不过会是什么样的‘缘’呢?我真的很期待呢。”
千篇一律的生活里突然迎来了意外,如同平静无波的水里突然被一颗扔进的石子打破了安宁。
这是1990年的初秋。
等到1991年正月,不管是非咒术师还是咒术师都迎来了传统节日。而对于五条家这样庞大的咒术师家系,则更要繁琐一些。
除了百合子一天里总是时不时地被叫走,此外,芙里尔和小悟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
哦,对了,小悟已经1岁了。
五条家虽然非常想要炫耀自家珍贵的[六眼],但因为还没度过七五三节没有觉醒术式所以没有机会给其他两家显摆,更因为黑市里对五条悟越来越高的赏金而有些后怕。
虽然外界对“五条家缺少优秀的术师居然贫乏到请来魔女”或是“五条家保护不好自家的[六眼]”之类话层出不穷,但是他们更承担不起[六眼]夭折的损失。
一般来说,所谓七五三节是说男孩三岁、五岁,女孩三岁、七岁时于同年11月15日举行的祝贺仪式。而在咒术界,七五三节也同样是觉醒术式的时间点。
无下限。
至少五条家的大部分人是这样期盼的。期盼拥有[六眼]的五条悟能够觉醒祖传术式“无下限”,从而带领着五条家站在咒术界的巅峰。
而不是现在和其他两家并称“御三家”。
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咒术界缺乏强大得独当一面的术师才拉下脸去请魔女来保护自家珍贵的[六眼],但是从某方面来说仍然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不过好在芙里尔除了那一头显眼的红发外总是穿着和服,一眼看过去与普通的术师也没什么区别,而且出乎意料的老实——可以稍微安慰一下五条家那脆弱的心灵。
让家里的术师在门外监视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撤走了。
同时,小悟除了会说一些简单的词,也能够独自站上片刻了。但是他总想着跑,所以老是摔倒。不过好在还有管狐在一旁做肉垫。但小悟摔倒也是因为喜欢在管狐的背上跑,管狐的背又不平坦,所以他才总是摔。
一环扣一环,看得在正月里连续加班工作得有些累的芙里尔不忍发笑。
正月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非常容易被诅咒师浑水摸鱼进入五条家大宅,也容易被想要除去[六眼]的咒术师在毫无防备下突然发难,所以芙里尔连续好些天都算得上是加班工作。
虽然魔女的体质不会有掉体力值的说法,但是一直没有与人做交易,总是只吃各式各样的欲望这样令人食欲不振的零嘴,芙里尔罕见地有些累。
百合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芙里尔合上眼睛靠在管狐身上,有些惊讶,但是也只拿了毯子给她盖上。
芙里尔扇子似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下,却并没有睁眼,只在眼睑处投下淡淡阴影,像敛翅栖息的蝶。
随即就有仆役来叫百合子,说是家主那边叫她过去。
直到小悟把管狐的五条尾巴交叠在一起后,发现芙里尔靠在管狐身上,眨巴眨巴了自己漂亮的眼睛,又走到芙里尔身边要推她。
小悟只重复着:“我的!我的!”继续推着芙里尔。
于是芙里尔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刚刚使劲儿推自己的小悟,把他抱在怀里,低头看着被困在自己怀里一边挣扎还一边推着自己的小悟:“睦月什么时候是悟君的管狐了?”
“我的!”小悟气鼓鼓。
管狐睦月听到芙里尔叫自己的名字,温顺地用头蹭了蹭芙里尔的头,这让小悟更不开心了,大喊着:“我的!”
他自己挣扎得太厉害,反倒把自己弄得跌坐在地上。
这让小悟突然安静了下来。
而芙里尔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
小悟目前的词汇量并不足以让他能够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也听不懂芙里尔笑声背后的含义,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芙里尔的笑让他觉得不舒服,让他感到不高兴。于是在环视一圈没有找到百合子后,眼里含着泪也要爬着上前。
如果百合子在这里,她一定会把小悟抱在怀里然后轻声哄。
但是她不在,她给芙里尔盖的毯子还好好盖在芙里尔身上。于是小悟就在芙里尔好整以暇的目光中扒拉着毯子慢慢地爬到了芙里尔面前,抓住芙里尔放在毯子外的右手,用力咬在了她的虎口处。
尽管人是小小的一个,但是小孩子的力气总是出乎意料的大。
这时候的小悟刚长出几颗乳牙来,一身的力气又无地可使,此刻就全拿来用力咬住芙里尔了。
很痛,但是还能忍受。
芙里尔很擅长忍受苦痛。
但是小孩子纯粹不高兴的情绪被芙里尔捕捉到了,饥饿感稍微没那么严重了。芙里尔想了想,便托起了小悟不高兴的脸,然后张开嘴轻轻地咬住了小悟的肉乎乎的脸。
是温热的,软的,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口感。
只是不知道里面包裹着的会是什么样的馅儿。
小悟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芙里尔便松开了嘴,轻轻戳了戳自己刚刚咬住但是连印子都没留下的地方,想着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
结果被戳了一下的小悟哭得更伤心了。
等百合子拉开障子门,就看到在芙里尔怀里哭得连鼻子都红红的,手也握成拳,但就是不肯松嘴依然牢牢咬住芙里尔右手虎口,结果哭得睡着了的小悟时,忍不住问:“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芙里尔稍稍有了点精神,微微笑着:“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