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秦秋婉的处境变了许多。
从衣食住行处处受限,变成了只要她有所要求,下人都会努力办到。唯一不爽的是,她身边的护卫忽然多了不少。
以前也被看管,现在能随心所欲,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丰王和之前一样,但凡回府,都要过来探望她。只是不再要她伺候,也不再和她一起用晚膳。
这一日傍晚,秦秋婉正用晚膳,丰王又到了。
一步踏进门,他以为自己走错。
屋中处处都是鲜亮的颜色,屏风上的清雅兰花换成了大朵大朵艳丽的芙蓉。桌布也换成了玫红色,此时边上坐着的,是一身大红头上戴了不少首饰的美貌女子,唇色艳丽,更衬得她肌肤如雪,明艳动人。
察觉到门口有人,秦秋婉抬眼一瞧,瞬间绽开了笑容,伸手挥了挥,手上戴着的红宝戒指尤其亮眼。
落在丰王眼中,只觉处处违和,和记忆中清雅淡然的女子相去甚远,猛地一瞧,仿若是两个人。
除了眉眼外,他在面前女子身上,再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就连那眉眼,也被浓妆艳抹变了许多。原来的九分相似,只剩下了三分。
丰王面色铁青:“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秦秋婉一脸莫名其妙:“是你答应说,让绣局的人帮我做新衣的。要不是你亲自下令,底下人也不敢私自找人啊……”她站起身,大红裙摆旋出一个美妙的弧度:“怎么,不好看吗?”
平心而论,很好看!
但丰王不顾门第求娶她,为的不是她的美貌。堂堂王爷,下一任君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后门处天天都有不少人暗地里打听想要送美入府,只是他不肯收而已。
他面色难看:“我喜欢你穿素色。”
“这样啊。”秦秋婉随口应付:“那我明天穿。”
丰王身上中着毒,又不敢像以前一样执意要她换,只得憋屈坐下。
这一坐下,才发现了桌上的菜色全都是荤的,有几样还是他喜欢吃的。
秦秋婉转了一个圈后,重新坐下,专心吃饭。
丰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你的汤呢?”
秦秋婉白他一眼:“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住天天吃。偶尔也得换换口味嘛。”
面前女子吃饭飞快,但并不粗鲁,瞧着还有些优雅。可丰王心里就是不高兴,他面色越来越难看。
终于在秦秋婉又添了半碗饭时,忍无可忍,拔腿就走。她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愉悦无比,又多添了半碗。
秦秋婉就是故意的。
他不想让她做的事,她都要做上一遍。比如这些艳丽的衣衫,秦秋婉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但只要丰王不喜,她就愿意穿。
不止如此,秦秋婉这两天还在府里四处扑腾,今天要种个花,明天要钓个鱼,后天还要种个藕。
丰王每看她一次,都特别生气。
但这女人仿佛在试探他的底线似的,这一日回府,竟然得知她回了娘家。气恼之余,他又吩咐人备马车,打算亲自去接。
秦秋婉确实回了娘家。
甘家住在郊外的村里,正值夏日,入眼一大片郁郁葱葱。
看到王府的马车过来,众人又惧怕,又是好奇。
甘家人得知女儿回来,自是喜不自禁,甘母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眉眼俱是笑意。
边上甘父也差不多,连声吩咐下人去备膳。
“上一次回来,你那么快就走了,王爷好像也不高兴,我还怕你……”
秦秋婉笑着打断了甘母的话:“没有的事。至于王爷,他常年身居高位,向来不苟言笑,不是不高兴,而是他平时就那样。你们别担忧了。”
甘家身为普通百姓,跟天借胆也不敢有要和皇家子弟作对的想法。所以,秦秋婉要做的那些事,不宜告诉他们。
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间,丰王的马车就到了。
秦秋婉率先到门口去接:“王爷,我看您太忙,就没打扰您。稍后我自己就回去了,您不用特意跑一趟来接我。”
丰王脸色阴沉。
秦秋婉似笑非笑:“刚才我爹娘还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回娘家。你知道我怎么答的吗?”
丰王眼神沉冷。
秦秋婉恍若未见,自顾自继续道:“我说,你不笑是因为你不爱笑,并没有生我的气。事实上,你还让我常回娘家住个十天半个月……”
丰王:“……”这绝对是威胁。
他身上中的毒,每五日就得吃一枚解药,如果她回来十天半月,他的解药怎么办?
他垂眸看着面前娇俏的女子,道:“王府事务繁多,最近尤甚,我来接你回府。”
秦秋婉点了点头:“那我过两天再回来。”
丰王一到,院子里的甘家人就战战兢兢,连话都不敢说了。秦秋婉不想吓着他们,干脆把人带走。
夫妻二人上了一驾马车,秦秋婉探出头和甘家人道别。
马车一动,丰王沉声道:“我记得有跟你说过,你想回娘家,要么是探病,要么是丁忧,这回你选哪种?”
秦秋婉放下帘子,似笑非笑道:“我哪样都不选。反正,要是我爹娘出了事,我就会很伤心。伤心之余,记性就不好。要是忘了某些方子……”
丰王死死瞪着她:“甘绵绵,你可有想过与我作对的后果?”
要是不作对,就被他如雀儿一般养着,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偶尔他兴致来了就凌虐一番,宫里的皇后和其余几位皇子妃还要针对她……那日子简直没法过嘛。
“王爷,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妾身从来都没想过要与你作对,妾身也没那胆子。”
丰王对此一个字都不信。
这女人要是真的乖巧,就不会冲他下毒了。
丰王抬起手来,想要掐她的下巴。
秦秋婉身子往后一靠,刚好避开他的手。
“王爷,天气炎热,妾身身上有汗,不敢熏着您。”
丰王怒瞪着她。
“甘绵绵,你最好祈祷我别找到解毒的方子,否则……哼!”
他靠回去,闭上了眼。
秦秋婉摸着下巴,沉思半晌,道:“上一回进宫,母后想让你纳侧妃,我已经答应她回府后就给侧妃腾院子。后来我帮你配药,就忘了这茬,回头你自己让人收拾吧!”
说完,也靠回了榻上,闭上了眼。
丰王霍然睁眼:“谁要纳侧妃?”
秦秋婉眼睛未睁开,随口道:“你别冲我发火啊,这是母后的意思,我身为儿媳,还敢拒绝不成?你要是不愿意,自己去找母后说。”
去就去。
丰王本来也没打算纳侧妃,要是早知道此事,他早就去宫里拒绝了。
他也不回府,吩咐马车直接送二人去皇宫。
秦秋婉心里明白,他就是故意的。
像这种事,无论是他们夫妻谁跑去拒绝,落在皇后眼中,都是她这个王妃不愿意接纳。
虽然还未进宫,她已经能想象得到皇后得知此事后会有的震怒。
皇后果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丰儿,你是皇子,以后责任重大。你的子嗣不只是你的!”她压低了些声音:“其余几位虎视眈眈,难道你想让我们母子沦为阶下囚?”
如今的丰王一手遮天,是所有人眼中的储君。以后无论是谁登基,都会视他如眼中钉。再说,丰王处事狠辣,尤其这几个月更甚,明着在朝堂上排除异己,菜市口天天有头杀,这样的情形下,丰王暗地里其实树了不少敌。
他还能安稳,纯粹是他处事谨慎,从不落人把柄。
立皇储关系重大,不止要看皇子本身的能力,还要看许多方面,子嗣只是其中一样。
也是挺重要的一样。
身为君王,若是子嗣单薄,难免人心浮动,于国不利。
丰王明白母亲的顾虑,只道:“母后,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
皇后能放心才怪。
眼看儿子不肯纳侧妃,她眼神恶狠狠瞪向秦秋婉:“独宠一人是君王大忌,你喜欢王妃我能理解,但你身份不同,不能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丰儿,趁着如今你势头正好,赶紧选几位出身良好的侧妃,将那几位大人彻底收拢。”
秦秋婉坐在一旁,对此一言不发。
丰王放在身侧的手紧握,下颌绷紧,面色很是难看。
在皇后又一次瞪过来时,秦秋婉出声:“母后,您就别逼王爷了。”
“你闭嘴!”皇后大怒:“丰儿,我想不明白这女人有哪里好?你独宠她一人,你倒是情深一片,可落在你父皇眼中,你就是一个被女人拿捏住毫无大志的皇子!”
“一切听母后的安排。”丰王闭上了眼,到底还是妥协了。
闻言,皇后大喜,再看向秦秋婉时,眼神里满是得意。
秦秋婉面色如常,并没有皇后以为的悲伤,和丰王一起行礼后,退了下去。
回程的路上,丰王面黑如墨。
秦秋婉看了他几次,道:“王爷,你天天这么愁眉苦脸,会老得很快。”
丰王:“……”
这女人当真是不怕他。
正烦躁间,马车忽然停下,丰王一把掀开帘子,就看到了路旁站着的一身官袍的年轻人。
年轻人肌肤呈不自然的苍白,似乎在病中。
甘绵绵记忆中是有这个人的,年纪轻轻,已经关官居一品,皇上很是重视。只是皇上病重之后,他也生了病,好久没上朝堂。
“殷大人,你怎会在此处?最近可好些了?”
殷世安拱手一礼:“见过王爷。微臣在家呆得太久,想出来转转。”
丰王上下打量他:“看你这样,应该还没好转,回头我让太医院的周大人过来瞧瞧你。”
“多谢王爷费心。”殷世安又是一礼。
他抬起头来时,眼神有意无意扫过马车中的秦秋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