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母下意识看向女儿。
见女儿脸上浅笑不变,她一愣之后,突然就心疼起来。
女儿对他夜不归宿丝毫不意外,对于夫君的问责没有反应。由此可见,这夫妻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生疏到了何种地步。
“鸿泰,这几日你住在哪儿?”孔母思量过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
章鸿泰面色温和:“有人约我去郊外庄子上小住,头一日喝多了酒,今日才回。玲珑回娘家的事,从头到尾都没跟我说。”
秦秋婉浅笑:“我倒是想跟你说,可我见不着人啊。”
章鸿泰听出来了妻子话中的埋怨,不以为意,随口道:“下一次我若是夜里不回,会提前告知你一声。”
还有下一次?
还只是提前告知?
也就是说,他不打算改喽。
孔母微微皱眉:“鸿泰,你们是新婚夫妻,还是抓紧生个孩子要紧。”
无论两人之间感情如何,现在已经成了亲。女儿又是高嫁,怎么看都得有个孩子日子才好过。
章鸿泰笑容不变:“岳母放心,我记住了。”
语气和神情间都满是敷衍。又看向边上的妻子:“玲珑,我们回家吧。”
他朝她伸出手来。
秦秋婉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笑道:“我跟娘约好午后去喝茶。我和你成亲之后,回来的时间不多,你先回去吧。等我住够了,会回来的。”
章鸿泰又劝了两句,见她打定主意不回,微微皱眉:“你身为儿媳,得早晚给娘请安,你这样……未免太失礼了。”
听到这话,孔母再舍不得女儿,也不能留人了。吩咐道:“山茶,去收拾东西。”
又拉住了秦秋婉的手,眼神里满是不舍:“你先回去,下一次商量好了再回来住。”
秦秋婉不想让孔母为难,也没闹事,起身跟着章鸿泰往外走。
到了马车上,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困了吗?”熟悉的男子声传来:“我看你都不想走,还以为你住得舒适呢。”
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讥讽。
秦秋婉睁开眼:“你没看出来,我这是不想搭理你吗?”
章鸿泰脸色沉了下来:“孔玲珑,我是你男人。没有我,你哪有这些优渥的日子?提醒你一句,对我恭敬点,否则……”
“你待如何?”秦秋婉面色淡淡。
章鸿泰冷笑,提醒道:“娘对你很不满意!”
“那又如何?”秦秋婉重新闭上了眼:“反正她嘲讽责骂也不是一两回,随她去。至于你嘛,反正你对我也没有表露出来的那样上心,三天两头的不回来,我也习惯了自己一个人。”
这个世上,无欲无求的人最难对付。
章鸿泰满腔愤怒,但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觉无力,当下懒得多说,也闭上了眼。
马车中气氛凝滞,半个时辰后,才进了章府大门,刚下马车,就听到不怀好意的女声传来。
“哟,这不是三弟妹吗?知道回来了?”
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语气,也就杨氏喜欢说。
“三弟妹,不是我说你。母亲这两天为了你的事气了好几场,我和大嫂费了不少心思才把她劝好,你这一回来,兴许又要生气,一会儿母亲骂你的时候,你千万忍着点。”
连杨氏都知道,秦秋婉这一回来会挨骂。可见孔玲珑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秦秋婉下了马车站定,福身道:“多谢二嫂提醒,既然母亲看了我会生气,身为儿媳该孝顺长辈。我不去就是。”
她侧头对章鸿泰道:“夫君,若是母亲想见我,你就说我身子不适。”
章鸿泰:“……你又装病。”
秦秋婉讶然:“常人谁没事会说自己生了病?我这完全是为了母亲着想,你要是想让母亲气坏身子,尽管带她来看我。”
章鸿泰:“……”这什么道理?
秦秋婉不管他二人听了这话的反应,自顾自回了院子。
章夫人一直在正院等着归家的三儿媳给自己请安,这一回非得教她个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家也没这规矩啊!
已经听到下人禀告说马车进了府门,章夫人板起脸,只等着人一进来就训斥。
但是,一刻钟过去,不见帘子有动静。她忍不住了,侧头看向身边丫鬟:“去看看三少夫人到了何处。”
丫鬟跑了一趟,回来后怯生生道:“三夫人直接回了院子。说是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您。”
章夫人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上:“岂有此理!”她起身转悠了两圈,有股跑到三儿子院中去戳穿她的冲动。
可她身为大家夫人,无论何时都不能急躁。反正多的是法子儿媳,她想了想:“请陆夫人过府,我有话跟她说。”
当秦秋婉午睡起来,就得知了自己院子里即将有妾室进来的消息。
山茶眼泪汪汪:“这也忒欺负人。成亲还不足三月,用得着这么急吗?”
秦秋婉靠坐在床上,上辈子孔玲珑也是这段时间接到了自己的妾室。
她那时候对夫君挺失望,但也不想有妾室添堵,可是婆婆的吩咐下来,她又不敢反驳,还得欢欢喜喜表示自己愿意接纳。
事实就是,无论孔玲珑愿不愿意接纳,妾室都会进门。
“哪家姑娘?”
“陆二姑娘。”山茶都急哭了:“奴婢早就听说过,二姑娘和咱们公子有旧,曾经有过几面之缘。都是二姑娘故意偶遇……”
秦秋婉抬手止住她的话:“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一桩善缘,这是好事。”
山茶:“……”
眼看自家姑娘当真不伤心,也不着急,她跺了跺脚,急得眼圈更红。
纳妾不比娶妻,没有那么隆重。第三日,一顶粉轿就进了门。
这陆红衣进门的日子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可见章夫人琢磨这事儿不是一两天,今日是她早就选好的吉时。
傍晚,章鸿泰从外面回来。进厢房之前,先进了正房。
彼时秦秋婉正在拆头上的首饰,从镜子里看到他,道:“恭喜夫君又得佳人。”
章鸿泰脚步顿了顿,走到她身后:“玲珑,委屈你了。”
秦秋婉:“……”并不委屈。
这话说了他也不信。
章鸿泰继续道:“玲珑,你放心。无论我身边有多少人,都不能越过你去。其实我不想纳妾,这都是我娘逼的,要怪,就怪你身份太低,哄不住我娘的心。”
一个妻子在婆家的地位,完全取决于男人。
若是章鸿泰真心护着,也没人敢不把孔玲珑看在眼里。
秦秋婉似笑非笑:“母亲怪我管不住你,前几天还跟我说,若是你再往外跑,她就要帮你纳两门美妾拴住你的心。”
章鸿泰讶然:“还有这事儿,你为何不跟我说?”
秦秋婉振振有词:“没找着机会啊!”
章鸿泰噎住。
“玲珑,你要怎样才不肯伤心?”
人已经被伤过了!
秦秋婉从镜子里看他:“今日你不圆房,我就不伤心。”
“这不可能。”章鸿泰语气笃定:“陆府女儿,容不得我如此慢待。”
就知道会是这样。陆红衣容貌皎好,且早就想嫁给他,章鸿泰本身就是花楼常客,怎会放过送到嘴边的美色?
章鸿泰又劝了几句,然后退出了门。
他一走,秦秋婉就躺上了床。闭上眼时,吩咐道:“山茶,给公子熬一碗补药,一会儿子时左右送过去。”
山茶试探着问:“要给那边送避子汤吗?”
当下许多人认为,庶长子是乱家之源,所以,在主母未诞下嫡子前,妾室都不允许有孩子。
“不用。”秦秋婉随口答。
有子嗣才好呢!
反正这三夫人又不是她来做,越乱越好。
山茶又红了眼眶,悄悄退了下去。
翌日早上,秦秋婉一觉睡到大天亮,山茶进来时,脸色不太好。
“夫人,红姨娘已经等着了。”
还因为等得太久不见夫人露面,话里话外都说夫人刁难。
秦秋婉不紧不慢洗漱好,到了正堂时,果然看到一身朱红衣衫的陆红衣早已经坐着,乍一看像是一朵红云,和正室无异。
看到她进门,缓缓起身一礼:“妾身给夫人请安。”
秦秋婉摆摆手:“不必多礼。”又上下打量她:“听说你闺名红衣?”
“是。”陆红衣脸上不见笑容,甚至还有些不悦:“多谢夫人挂念。”
“我没有挂念你,”秦秋婉走到主位上坐下:“会这么问,只是觉得遗憾,当年你爹娘给你取名时,兴许是想让你一袭红衣。可惜天意弄人,你这……”
陆红衣最恨人提及此事,站直身子道:“能够伺候公子,是我的福气。我希望以后夫人能和我一起照顾好公子。”
一起?
妻妾可不只是字面上的不同,身份上也是天差地别。就算陆家比孔家富裕,两人娘家不同,可妻就是妻!
“来人,送茶水来。”
下一瞬,一杯茶递到了陆红衣手边。
她脸色瞬间难看无比,方才她话中刚有两人平起平坐的意思,孔玲珑就让她敬茶,哪里看不出这是孔玲珑给自己的下马威?接过茶水往秦秋婉面前一递:“夫人喝茶。”
秦秋婉伸手接过,给了见面礼,又嘱咐:“以后可要恪守妇道,早日为咱们三房开枝散叶。”
这就是大妇嘱咐妾室的场面话,很正常。
但落到陆红衣耳中,就觉得格外刺耳。面前这姑娘,若是未嫁之前,根本就不够格到她面前。如今……她要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俯小做低,想想就不甘心。
恰在此时,章鸿泰走了进来,看到陆红衣站着,温声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赶紧坐下,你们俩以后可要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