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曲晴梅害怕的不只是陈时鸿卖了秋云,而是他竟然瞒着她。
明明她问过,可陈时鸿却装作不知道秋云的去向……越想越害怕,曲晴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边的姑娘已经打了退堂鼓,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丫鬟得罪尚书府嫡女。万一这位官家女真的要追究,夫家那边兴许会不要她,这可就毁了一辈子了。
于是,飞快起身告辞。
周牙行亲自送她出门,还承诺会继续留意合适的丫头。
秋云欲言又止。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卖身的银子主子应该凑不出来。若是错过了这个主子,下一个不定什么样呢。
“这丫头放在我这儿。”牙行一脸歉然:“姑娘别见怪,我这小本生意,实在大气不起来,您回去取了银子之后,我亲自把人给您送回来。”
曲晴梅点点头,有些狼狈地落荒而逃。
她昨天喝了药,夜里还喝了鸡汤。加上她和陈时鸿住在一起也不是一两天,见识过那些债主催债的本事,虽然没问,心里却清楚陈时鸿有银子,基本都不能过夜。
看着人走了,秋云低声道:“婆婆,拜托你将刚才的姑娘请回来,回头我一定厚谢。”
牙行摆摆手:“你敢跟着,人家姑娘也不敢要你啊!”又叹息一声:“我再帮你找找吧!”
顿了顿,又道:“万一你家姑娘舍不得你,回头真的凑银子把你接回去了呢?我要是把你送走,再想要你回来,可没那么容易。”
秋云摇头:“她凑不出的。”
曲晴梅失魂落魄地回到院子里,门外已经有人等着,是这条街上食肆中的小伙计,此时正端着一个托盘,看到她过来,惊喜地迎上前:“夫人,这是陈大人托小的送来的。您赶紧趁热吃吧!”
奔波了一早上,曲晴梅确实有点饿。但是,看着这比往日好了许多的饭菜,她却一点胃口都无。
这饭菜吃着……像是在嚼秋云的骨肉。
她伸手接过,端着托盘进了门。本来是想熬到陈时鸿下职后质问他,可到了午后,实在饿得慌。到底吃了几口。
傍晚,陈时鸿下职回来,眉眼都是温柔,唇边带着一抹笑意,和往日一般无二。
曲晴梅看着这样的他,开口问:“你真的不知道秋云的去处吗?”
陈时鸿看着她半晌,歉然道:“我不敢骗你。她被我送走了。”
曲晴梅心里格外难受:“她从小陪着我一起长大,我们偶尔还会躺一张床,情同姐妹。你要送她走,为何不跟我商量?昨天我问起,你还装作一无所知,陈时鸿,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
陈时鸿低着头:“晴梅,我……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想怪我,我也认了。”
这么一副无赖模样,着实气人。
曲晴梅脸都气白了:“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陈时鸿眼神一喜:“晴梅,你对我真好。我以为你会恨我,没想到你还愿意听我解释。”
“你快说。”曲晴梅很是不耐,她正色道:“陈时鸿,为了你,我爹娘都不要我了。跟着你过的这些苦日子,是我以前从未有过的。我做梦都想回家,你别给我这个机会。”
陈时鸿眼神黯然:“晴梅,都怪我太穷,不能给你富足的生活。昨天我回来看到你昏迷在床,当时吓得手脚发麻。后来又听秋云说,你需要补身,否则身子亏空后容易生病,也会……早早离我而去,大夫说你得多喝几天的药,我没有银子。左思右想下,便和秋云商量,先送她离开,换得了银子后给你补身,以后有机会,我再赎她回来陪你。”
曲晴梅半信半疑:“你们俩商量的?”
“是。”陈时鸿语气笃定:“秋云说,让我假装不知道此事,不要告诉你真相。就让你以为她偷跑了,如此,你生气归生气,却不会为了一个逃奴伤心。”
这话说得过去。
可曲晴梅脑海中全都是今日看到秋云时她那脸上的嘲讽。
“我舍不得秋云,”曲晴梅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我什么都不会,没有她,我寸步难行。你把银子给我,我去把她赎回来。”
陈时鸿没想到自己都这么说了,她竟然还要赎人。一脸为难:“银子被我花了。”
果然!
曲晴梅对此毫不意外,淡淡问:“是都花了呢,还是用来还债了?”
那些银子,昨晚就被债主追着还了六两。陈时鸿本来没想骗她,可看她脸色不对,下意识道:“花了。”
他谎话张口就来:“我给你买了一个月的药,还有半个月的饭菜,就花完了。”
曲晴梅眉心微蹙,打量着面前男人:“你把银子全部花到了我身上?”
“当然。”陈时鸿信誓旦旦:“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从来都没想占你便宜。秋云是你的丫头,换来的银子当然全都会花在你身上。”
曲晴梅心里不太信,嘴上没问。推说自己困倦,早早就睡下了。
翌日早上,她起身后陈时鸿已经不在,本来她也没想找人,自己洗漱过后,往昨天的牙行去了。
秋云再次看到主子,其实挺意外,她还以为曲晴梅回去之后就被陈时鸿哄住了呢。
“姑娘,您来赎我吗?”
闻言,曲晴梅面露尴尬:“我有些话想问你。”
看来不是啊!秋云也不意外,点头道:“您问。”
曲晴梅紧紧盯着面前的丫鬟:“昨天他跟我说,把你送到这里是你们俩商量过的。还是你嘱咐他不要告诉我真相,让我当做你是逃奴免得伤心,对吗?”
秋云满脸嘲讽:“您信这些话吗?”
曲晴梅抿了抿唇,如果相信,她也不会顶着尴尬跑这一趟了。
到底多年主仆,曾经的秋云也是真切地希望过自家主子越来越好的。她正色问:“姑娘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曲晴梅蹙眉:“你说。”
“我的身契,我一直以为您出来得急没能带上。”她第一回直视自己主子,眼神灼灼:“陈时鸿知道您放身契的位置,是您告诉他,还是他自己偷看到的?”
曲晴梅不觉得这话难以回答:“我告诉他的,当时怕他把那个匣子随便丢了。”
秋云唇边愈发嘲讽。
无论主仆两人感情多好,也只是主仆而已。敌不过人家夫妻感情好。
她心彻底死了,别说如今曲晴梅没有银子带她回去。就是有,主仆俩也再回不到曾经。
她道:“他骗你的。牙行来之前,我和他大吵一架,身契也是他寻出来的。不过,他确实说卖我是为了给你养好身子。至于拿到银子后是不是真的花到了你身上,你得自己去查。”
走出牙行时,曲晴梅脑中有些恍惚,等她回过神,已经回到了院子门口。
说实话,陈时鸿做的这事虽然是为了她好,可曲晴梅心里却格外难受,也万分不想回到这个小院。
她站在门口发呆,却听到身后有人唤:“晴梅?”
曲晴梅回神,看到了不远处的陈时鸿,她微愣了一下,看了看天上正高的日头,疑惑问:“你怎么回来了?”
话问出口,才发现他神情不对,面青唇白,脸色很是难看。
曲晴梅关切他的想法,抬步进门:“你说给我定了半个月的饭菜,为何这个时辰还没送来?”
陈时鸿抹了一把脸,颓然地跟着进了门,进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他摔倒在地,曲晴梅转身去扶:“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陈时鸿没有起身,茫然地看着她:“晴梅,我被翰林院赶出来了。带我的学士说,这两日就会有公文下来。”
曲晴梅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的话:“什么?”
“今日我整理库房,不知怎地就着了火。”陈时鸿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如噩梦一般:“他们说我毁坏珍贵典籍,定然会被革职。兴许还会被入罪……”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抓得她手腕生疼,眼神急切地看着她:“晴梅,我寒窗苦读十几年,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今日。若是被革职,我这一辈子就完了。你要帮我!”
曲晴梅手腕疼痛,几次想要收回,反被他拽得更痛,痛得眼圈通红:“你先放开我。”
陈时鸿急忙道歉,松开了手:“晴梅,你救救我。”
曲晴梅也是看他从一介寒门考中进士,看中了他的这份恒心和毅力,才对他动心的。得知他被革职,或许还会被入罪,心里也挺慌:“我一个后宅女子,拿什么救你?”
陈时鸿满脸期待:“曲大人肯定有法子。晴梅,你回去帮我求求你爹,我求你。”
求也没用啊!
曲晴梅不被双亲承认,甚至已经办了丧事当她这个女儿死了。就是因为她执意要嫁面前这男人。真要是为了他的事回府去求人,只怕连大门都进不去。
她迟疑着道:“我爹本来就讨厌你……”
这话落入陈时鸿耳中,像是敲击在了他心上。他瞬间福至心灵,抬眼瞪着面前女子。
曲晴梅从未看到过他这样的眼神,吓得往后挪了挪:“你这么看着我做甚?”
陈时鸿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我去翰林院时,连火折子都没带。也知道库房不能见火以免典籍被烧,平日都格外小心。那火本来也不是我放的,可如今却有证据指认我。晴梅,从他们赶我出来不容我辩驳的那一刻,我就猜到有人在背后搞我!”
他眼睛血红:“你爹讨厌我,是不是他干的?”虽然是疑问,可语气笃定:“曲晴梅,我这场灾难,根本就是你带给我的。”
曲晴梅一怔,尖叫道:“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