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的赏花宴,纵使中途出了一点岔子,却也不是人人都敢和太子一样早走的。
平康侯府因为翠芳行窃之事,更不敢提早离去,硬生生捱到宴会结束,又找大公主单独说了此事,赔礼致歉,还说明日再登门专门赔罪,这才在将晚时分离开了大公主府。
一回到平康侯府,聂云霜就被平康侯带去了书房,训斥声从书房传出来,满院都能听清。
半个时辰后,聂云霜才红着眼从书房出来,但她的表情分明还是不服气。
侯夫人没留意到,安抚了几句,急忙进了书房。
书房里,地上砸碎了一盏茶杯,侯夫人示意丫鬟收拾,对平康侯道:“不就是指使翠芳捉弄一下那个程家庶女吗,你犯得上发这么大的火,还摔上东西了。”
平康侯才平息了一点,被妻子一句话又惹恼了:“你懂什么!妇人之见!”
侯夫人并不怕他,也没好气:“那你倒是说说,云霜想嫁太子有什么错?她不也是为了你聂家的风光荣耀?”
“什么风光荣耀!真是妇人之见!我早同你说,让你尽早劝云霜打消嫁进东宫的念头,你倒是答应了,当真劝过吗?以至于她今日惹出此等事端来!”
侯夫人正要反驳。
平康侯略缓了语气,紧跟着道:“嫁东宫若是天大的好事,难道我还会拦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侯府势大,你我心知肚明,我又掌不少兵权,太子虽性情暴躁,却绝非冲动无谋之人,侯府已经是烈火烹油之势,若再用尽手段非要把女儿嫁进东宫,若换了你,难道不会怀疑侯府别有图谋吗?”
侯夫人只想着遂了女儿的愿,让她嫁想嫁的人,却是没深想这一层。
自古有权势的臣子,倘若女儿嫁给储君或皇帝,那就算别无所图,也一定惹来君主猜忌。更何况,人心易变,真要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侯府偌大的门楣,难保不会有那么一两个生出贪婪觊觎之心 。
真到那时,侯府只怕就到了倾覆的末日。
侯夫人突然一阵胆寒,书房里再没了声音。
平康侯夫妇互通了心思,第二日,侯夫人就去到聂云霜的院子里,苦口婆心说了许多话。
聂云霜也并非真的多么倾心太子,只是自小她什么都是最好的,如今见别人都想嫁太子、做太子妃,她便也不甘人后。
侯夫人一番话若放在早前说,她就听进去了,可是如今她听得进去,却放不下——她不甘心,不管是玲珑阁的事还是翠芳的事。
再说,翠芳因为那个小庶女丢了一根手指,好好一个姑娘家,从此手脚有了残缺,翠芳可是她从小到大身边的贴身丫鬟,这样的奇耻大辱,怎么能说算就算了。
聂云霜当着侯夫人的面答应作罢,但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又悄悄盘算起来。
午后,平康侯府的马车去了一趟大公主府。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东宫。
江诀正在和秦宣几人议事。
秦昭昨日也去了赏花宴,抓出平康侯府的丫鬟行窃的时候,他也在场,当时就看出不对了,事后问了若风,晓得了事情始末。
禀话的人退出去,秦昭若有所思:“平康侯的女儿多大了,有十六了吧?怎么从没听说平康侯夫人给女儿的婚事做打算。”
秦昭话里有话。
按聂云霜的年纪,平康侯府是可以准备准备,为嫡小姐挑桩婚事了,但侯府一直没什么动静,偏昨日又出了赏花宴的事,秦昭知道内情,难免在想,平康侯是不是把主意打到太子头上了。
平康侯军功赫赫,劳苦功高,若女儿再嫁给太子,将来成为后妃诞下一儿半女,稚儿年幼、外戚势大,那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江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别多想。平康侯不是这样的人。”
秦昭看他。
身为储君,这样的用人不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宣:“殿下仁厚,但人心难测,还是要有所防备。”
江诀点了点头,但显然没把秦宣的话放在心上。
眼下几人正在商议西境之事,江诀的心思在政务上,不想多花工夫每每去揣度人心。
他揭过话题说回正事:“瓦剌突然背弃盟约,频繁在西境生事,事出反常,孤不想轻动刀兵。早前拟定的几个人选孤看过,再从五营里挑一个堪用的前锋参领,压阵同去,人你们挑。”
秦宣几人应是。
正说着,殿外匆匆跑进来一人:“殿下!”
江诀不喜底下的人行事慌张,皱起眉。
来人刹住步子,敛了敛神色,却还是难掩诧色:“殿下!宫里传来消息,八殿下拟折上奏,奏请派人前往西境探查,陛下已经允准了!”
“什么?!”秦昭吃了一惊。
江诀沉了脸色:“细说。”
来人将宫中之事细细禀了。
原本朝中事由江诀代掌,西境的事自也是他拿定章程之后,直接命人去办即可。谁想到八皇子江丞竟绕过他,单独面见了皇帝,在西境之事上横插了一脚。
这便算了,更关键的是,江丞所上奏的折子,关于西境的应对之策,竟然和江诀这几日与东宫诸人商议所得的对策,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江丞上奏派去西境的人,都是他的人。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殿中安静了良久。
秦昭压着声,觑着江诀阴沉的脸色:“看来殿下的东宫,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江诀扯动嘴角,笑意森冷:“什么脏东西,竟蹦到孤眼皮子跟前了。揪出来孤活剐了他。”
秦宣:“殿下,那西境之事……”
江诀恹戾阖目:“……让江丞去吧。他不安分归不安分,办事的能力是有的。”
秦宣和秦昭对看一眼,此事也只能作罢。
程绾绾很听话,太子让她不要乱跑,她便果真待在府中,不管什么帖子邀约,能拒的一应都拒了。
她连青竹院都甚少出。
可这样一来,聂云霜想了一箩筐的法子对付她,都没了实施的机会。
聂云霜当然不肯作罢,思来想去,程绾绾总躲着,那就只能她亲自到程府去找她了。
聂云霜是平康侯府的嫡女,登门做客,对程家来说当然怠慢不得。程湘湘也很高兴,以前聂云霜可看不上她呢,更别说亲自上门来寻她绣手帕。
姑娘家没太多事可玩乐,除了应着节气踏青、放风筝,便是三两个好友约着逛逛街,绣绣帕子。
程湘湘有些得意,以前聂云霜趾高气昂的,如今程绾绾要做太子妃了,这位侯府嫡小姐还不是得眼巴巴地凑上来和她做朋友。
不过程湘湘细一想,自己竟是沾了程绾绾的光,顿时又得意不起来了。
聂云霜亲自上门,程绾绾不能再避而不见,也只好出来见客。
但没成想,聂云霜前脚刚到,后脚太子也来了。
程绾绾磨磨蹭蹭从青竹院出来,到了前院,还没看到聂云霜呢,先看到了太子。
江诀看见她,便远远看着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很是吃惊地看着他,活像白日撞了鬼似的。
江诀嘴角抽了抽,走过去:“瞧什么?”
程绾绾呆了半刻,才猝然回过神,连连摇头回话:“没、没瞧什么!”
江诀瞥她一眼,不明白这么大点的小姑娘成日在想的都是什么,他也懒得探究,迈步朝府里走。
程绾绾忙小碎步跟上。
自从上次赏花宴之后,已经过了小半月了,再见到太子,她的脚已经完全好了,这回太子走得再快,她也跟得上。
程绾绾跟紧,走了一段,忍不住好奇问:“太子殿下……殿下您是来找臣女的吗?”
江诀步子依旧,只偏头随意扫了她一眼。
小丫头的脚好了,但大抵人小腿短,跟着他的模样还是匆急又笨拙。
江诀念头只是一转,却无意识地放慢了一点脚步:“找你做什么。孤找你爹。”
程绾绾:“……”
程绾绾:“哦。”
她还以为是聂云霜来了,太子才赶过来帮她挡煞的呢。
原来不是。
江诀事先不知道聂云霜会来,的确是凑巧。
马上三月了,三月有春猎,大邺寒长暑短,三月虽有春猎,其实只猎些皇室圈养的小牲畜,主要是在春祭。
而程绾绾的父亲程秉融,是太常寺卿,太常寺主掌坛庙的修整及国中祭祀等,江诀是来寻他议定岐山猎宫的春祭仪程。
不过本来,江诀将人召到东宫便是,但他正巧顺路路过,又看见平康侯府的马车停在程府门外,遂干脆登门看看。
只是顺便而已。
“见过聂云霜了吗?”两人进了中院,江诀问。
程绾绾摇头:“还没有……”
江诀:“那正好,孤还有事同你说,你在偏厅等着。”
江诀说罢,程秉融安排好会面的厅屋,急匆匆迎了出来。两人一道去屋中说话了。
程绾绾老老实实去了旁边的偏厅等着。
期间,程湘湘身边的丫鬟来,寻她说聂小姐找她说话,程绾绾说太子有事要交代她,让她等着,便顺理成章地躲了过去。
程绾绾只等了两刻钟的工夫,两人就说完了话,她还等着太子同她说事情呢,结果太子出来,又把她带走了,什么都没和她说。
正事说完,程秉融引江诀到正厅喝茶,程绾绾跟着,这才看到前来拜见太子的聂云霜。
两人打了照面,程绾绾很客气,聂云霜却白了她一眼。
程绾绾垂眸,倒也不恼,反正她不看她就好了。
喝茶的时候,丫鬟奉了点心来,程秉融使了个眼色,程绾绾忙捻起一块点心,主动请太子用。
“殿下,您尝一尝这个点心吧,很好吃的。”程绾绾递给他。
江诀不重口腹之欲,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会刻意拂了程绾绾的脸面,遂接过。
但他接过来,只是递到唇边,刚要咬下去,却突然变了脸色。
江诀一掷,将点心扔到地上,眼底戾气陡生:“谁备的点心!”
作者有话要说:江诀:人小腿短
程绾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