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了翠芳,楼阁里乌泱泱的人很快都散了去。
好端端的赏花宴,经这么一遭,平白见了血光,皇帝也没心情召见程绾绾了,只皇后和程绾绾说了几句话。
皇后是个很和善的人,说话轻声细语。皇后听说前两日程绾绾病了,问她身体可好些了,并没有问旁的,又安抚她今日失窃的事,之后便同皇帝起驾一同回宫了。
许是先见了厉声厉色的皇帝,程绾绾再面见皇后的时候,就没那么紧张了。
顺利答完话,程绾绾出门的时候,青影侯在外头。
她一出门,青影就上前道:“三小姐,殿下在外头等您,请。”
程绾绾莫名,只能点点头,默默跟着青影往外院走。
出外院,她的脚步很轻,但太子殿下的耳力似乎极好,若有所觉回过头来。
太子身量欣长,一双狭长的眼眸不带一点情绪地睇过来,兜面即是冰冷的威压,比之皇帝,竟不逊色半点。
程绾绾下意识绷紧后背,立马恭恭敬敬福身:“殿下。”
江诀点了点下巴,可有可无“嗯”了声:“时辰不早了,送你回去。”
程绾绾心里紧着根弦,虽然刚才太子帮了她,但她以为太子是要等到事后再找她算账的,她始终惴惴。
但没想到,花盆的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太子只说要送她回去。
程绾绾愣了愣,忙摆手道:“不必麻烦殿下的!母亲和二姐姐都还在宴上,臣女晚些时候和她们一起回去便好。”
她的话没等说完,太子已经皱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话音落罢,太子已经提步朝外走,拧着眉道:“孤先送你回去。”
男人的表情和语气都明显透出不悦,程绾绾不敢再说什么,先跟上去。
公主府极大,从这处到府门口还有很远的距离,程绾绾扭了脚,有些跟不上前头目不斜视的男人,落在后面跟得很吃力。
她又不敢让太子等她。
脚踝虽然刚才擦了一点大公主给的药,但走了一段路,很快再次疼得钻心刺骨。
程绾绾只能咬着唇,疼得小声抽气。
邹吉跟着江诀一块来的,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直叹气。
这小太子妃乖是乖,就是乖过了头,疼成这样怎么就不晓得吱一声呢?
这样忍着不出声,殿下那般的人,难道还指望他主动想起来、回过头来怜香惜玉吗?
邹吉瞧着也是心疼,到底还是帮程绾绾开了口:“咳,殿下,走慢些吧。”
江诀步子没慢,蹙眉转头看向他。
邹吉往后落去一眼,稍稍压声:“三小姐的脚扭伤了的,殿下怎么给忘了?”
江诀松开眉,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凝固了一瞬,些微有那么几分不自然,然后,他的步子终于慢了下来。
程绾绾听见了邹公公的话,总算太子的步子不那么快了,她忙朝邹公公投去感激的目光。
邹吉也回以一个慈善的笑。
步子慢一些,走路虽然还是会疼,但比刚才要好许多。
可是好景不长,走了没多远,太子的步子又越走越快了。
程绾绾只能再吃力地跟上。
邹吉发觉,只好再一回出声提醒,江诀的步子才又慢下来。
但没一会儿,他又恢复了习惯的步伐,邹吉只能再次提醒他。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江诀烦了,直接停了下来。
程绾绾眼巴巴地跟在后头,额头上都疼出了细汗,全身的力气和注意都集中在脚下,差点没留意到江诀停了下来,险些直愣愣撞到了江诀后背上。
好在她及时察觉,险险地刹住了步子。
邹吉知晓太子一贯没什么耐性,忙想了个法子道:“殿下,三小姐伤得不轻,不如奴婢去寻大公主讨个撵子来,叫人抬着三小姐出去?”
程绾绾知道是自己拖慢了太子的脚步,不安地低着头,只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话,不敢插话。
江诀嫌弃地瞥了眼程绾绾,很干脆地点了头:“直接去传撵,再找个人知会江纭一声。”
邹吉早料到太子没耐性等大公主应允,恭声:“……是。”
不多时,几个下人抬着撵子来了。
程绾绾刚才没说话,等看见撵子被四个人抬着,高高拱立,她一下子惊得没声儿了。
“上去。”江诀一抬下巴。
程绾绾仰脸,看被抬得高高的撵子,下人将撵子放了下来,程绾绾却还是望而却步。
她低声:“殿下先请……”
江诀皱眉:“孤又没扭伤,上去干什么。”
程绾绾:“……”
程绾绾想说她一个人不敢坐上去,再说了,太子殿下在下面步行,她却大摇大摆坐在上面,像什么样?
被人看见更不好。
程绾绾试图找理由,但没来得及,江诀已经不耐烦催:“上去。别再让孤说第二遍。”
程绾绾:“……”
程绾绾无法,只得爬上步撵。
没等步撵重新抬起来,太子已经懒得等她,率先一步离开了。
程绾绾看一眼男人背影,有点小小的哀怨,但很快步撵被抬起来,她一下子升到空中,忙赶紧抓紧撵座的扶柄,再不敢东张西望。
等步撵终于行到公主府的大门,程绾绾从步撵上下来的时候,手心已经被沁出的汗濡湿了。
出了大门,东宫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外,太子站在马车旁看她。
程绾绾一扭一扭地朝马车走过去,心里想太子为什么要送她回去。明明看起来很着急,嫌弃她慢,那完全可以不送她呀,让她和赵夫人还有程湘湘一起回去不就行了吗?
程绾绾想不明白,人已经到了马车边上。
江诀负手,抬了抬下巴:“上去。”
“……”程绾绾止步。
马车虽然摆了脚凳,但脚凳也不矮,她今日出门身边连瑞雪都没带,也没人扶她,她伤了脚踝,能爬得上去吗?
马车和步撵可不一样,要是爬到一半跌下来……
程绾绾转眸悄悄看了一眼男人,他眉头又拧了起来,又不耐烦了。
果然,江诀道,语气微冷,夹杂着烦躁:“还愣着干什么?”
程绾绾咬唇:“……我、我上不去。”
江诀:“……”
程绾绾硬着头皮:“邹公公,您能不能……”
她想请邹公公扶她的,但话没说完,身侧太子的手突然递了过来。
程绾绾惊讶,朝男人看过去。
江诀皱着眉,一手负着,一手递给她,不等程绾绾搭上他的手,江诀仍嫌这样太磨蹭,索性将另一只手也拿了出来,两手同时探到她臂下,直接一拎,将程绾绾整个人直接给举了起来。
程绾绾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悬空的感觉让她不安,她下意识缩起身子的同时双手努力想抓住点什么作为倚仗,最后,只抓住了江诀的袖子。
对江诀来说,程绾绾很轻,没多少重量,跟举起一个小孩儿并没多大区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把人稳稳当当放了上去。
但是要松手的时候,程绾绾的头发却勾住了他肩膀上的碎饰。
江诀:“……”
程绾绾未觉,好不容易落地,捂着心口喘气,又怕太子再催她,便想快点爬上马车。
可一动,她才发觉头发被扯住了。
她当是自己衣裳背后的挂饰缠着了发尾,又扯了扯。
江诀:“……别乱动。”
她才发觉不对。
邹吉立马过来给两人解开。
邹吉怕弄疼程绾绾,又叫她往回靠了靠。
程绾绾听话地靠回来一点,趁着邹吉解头发的时候,小声道歉:“对不起殿下……”
江诀没理她。
程绾绾重复:“对不起……”
江诀:“……”
面前的人呼吸轻浅,小声说话的时候,会在冷风中氤开一团小小的白雾,有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暖意。
江诀耳根绷紧,别过脸去:“……还不快点解开。”
“马上!马上!”邹吉赶忙。
解开了头发,程绾绾悄悄舒了口气,而她没察觉,一脸冷漠的太子也莫名地暗暗松了口气。
邹吉打趣:“看来殿下果真和三小姐缘分不浅,常言都道“结发为夫妻”,果真殿下同三小姐有做夫妻的缘分。”
程绾绾被说得脸红,埋头不敢接话。
江诀只嗤笑一声:“别逗她了,没看见都脸红了么。”
邹吉呵呵笑了两声,果真不说话了,程绾绾的脸却更红了。
出府的时候,太子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经过邹公公一番打趣,太子殿下似乎心情又好了一点。
马车一路回去程府还算安稳,太子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给程绾绾递过一回药,是治她扭伤的,让她回去自己上药。
程绾绾谢恩。
等马车到了程府外,就在巷子里停了下来,程绾绾正要下马车,太子却突然开口了。
江诀道,声音微冷:“日后这种帖子,能拒便都拒了。大婚之前少出门,孤没工夫次次照看你。”
程绾绾愣住。
原来太子非要送她回来,是怕她再出事吗?太子很少出现在这种宴会上,那他今日出现,是因为她,才专门来的吗?
程绾绾已经知道,太子是因为被皇帝催婚催得厉害,才随便选了娶她。太子只是不想大婚前再出岔子,对他来说,娶谁都是一样的,娶谁他都会维护。
但程绾绾还是很高兴。
她这十五年所得不多,能得到一点善意,哪怕是阴差阳错,她也心存感激。
程绾绾一时没说话,邹吉以为她是被太子严厉的语气给吓住了,又或是伤了心,笑着出声安慰:“三小姐也别担心,等成了婚,您自是想去哪里都可以的。只是眼下殿下政务繁忙,怕是不得空照顾您,您待在家里,也能安全些,也是件好事。”
程绾绾不在乎能不能出门,但她觉得邹公公说得对,现在很多人都不喜欢她,认为她占着太子妃的位置,她要想安生一些,还是少出门为好。
程绾绾乖顺点头:“多谢邹公公。殿下,臣女都记住了。”
江诀冷淡地略微颔首,将程绾绾送下马车,便扬长而去。
程绾绾看着马车远去。
只是,少出门就能真的安生吗?
程绾绾隐隐知道,只要她还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她或许就不可能会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