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第三十四枝红莲(三)

周志之前为了不惹麻烦,对于一些语言或肢体上的冲突,都是能忍则忍,现在胆子大了很多,主要是自己有了底气,打得过就不用认怂,于是附和谢隐的话,说:“就是就是!你们这些人脏死了,十天半个月洗一次澡,好好的水都让你们搅和混了,谁还想洗啊!”

水潭里的男人们看着这俩假干净的人,颇为不服气,却又不敢真的找事,毕竟要是打起来,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够董三那个疯子两拳。

谢隐转身就走,后头还有人开玩笑:“董三别走啊,走那么快干嘛,都是男人,还害羞啊?”

谢隐瞥了对方一眼:“都是男人,你是长得比我好还是身材比我好?我留在这看你,能多出一块肉不成?营帐里没镜子就罢了,低头照照水面,也好认清现实。”

周志猛点头,觉得董三说得对。

在这儿待着谢隐可以忍受,但他实在不想周志在这里受罪,这对周志的眼睛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营养跟上来,身体变得健康,发育关也就到来了,周志最近如非必要,基本不说话,因为变声期的关系,他的声音越来越女性化,这就导致他愈发不爱开口。

谢隐不想吓到他,因此不能直接挑破自己知道周志真实性别,他不想彼此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赖关系毁于一旦,而周志的声音问题得快些解决,已经不止有一个人笑话他声音像女人了。

这天闲暇,谢隐抓了几只小鸟,开水烫了拔毛串起来烤给周志吃,烤小鸟很香,周志喜欢吃,不过边境连鸟都瘦巴巴的,没多少肉,两口下去便不剩多少。

谢隐一边烤小鸟,一边闲聊般对周志说:“你知道吗?大自然是很神奇的存在,生活在野外的动物们,常常会使自己的声音发生转变来吸引同类或是动物。”

周志很喜欢听他讲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兴致勃勃道:“这个我知道,我祖母曾经养过一只很碎嘴的八哥,它学起人说话来惟妙惟肖的!”

谢隐见他接话,便顺着道:“但是你知道吗?其实人也可以。你有没有看过皮影戏?”

周志摇摇头:“什么是皮影戏?”

谢隐想了想道:“这样吧,明天我表演给你看。”

因为他这句话,周志期待了整整一天,次日下午,还是在小土坡,谢隐用不穿的旧衣服与细细的树枝还有线简单剪了几个形状,男女老少鸡鸭牛羊都有,没有皮影戏表演专用的幕布,他就等到了天黑,让布块在树枝的支撑下展露出的形状倒映在地上,月光清凉皎洁,看得十分清晰。

随后,谢隐给周志讲了公冶长的故事,他略作改编,增添了几个新人物,有老叟、年轻妇人、儿童还有动物,当他模仿年轻妇人说出第一句话时,把周志吓得瞬间跳起来:“谁?是谁?!”

谢隐安慰他:“是我在说话。”

周志瞪大了眼睛:“你?可、可我刚才分明听见有女人……”

“你是说这样吗?”

周志的眼睛瞪得溜圆溜圆,夜色之中,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虎头虎脑的小猫头鹰。

谢隐忍不住笑了,“这是口技。”

“口技?”

“对。”他细心地给她讲解着,“人是万物之灵,我们的发声系统在大自然所孕育的所有动物之中是最优秀也最神奇的,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就能发出你想要发出的任何声音。”

周志眼睛一亮:“如果我想学老人或者小孩子说话,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隐含笑回答,“不过这个学起来可不简单,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要能吃苦。”

“我不怕吃苦!”

周志并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是谢隐见到的很能吃苦的小孩,十四岁的年纪,学什么都很拼命,年纪虽小,但这份毅力与志气,许多成年人都赶不上。

“好,那从明天开始,你又要多出一门功课了,还撑得住吗?如果觉得累了,随时可以告诉我。”

周志用力摇头:“我不累!”

说着,他的脸微微红起来,有点局促地快速看向谢隐,“那个……董大哥。”

谢隐闻言,颇为惊讶,虽然他们之间算是半师徒半朋友,可周志一直以来都是董三董三的喊他,如今居然主动喊了他一声大哥,真是让谢隐吃惊。

他轻笑,抬手抚摸周志毛茸茸的脑袋:“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不用这样。”

“我太没礼貌了。”周志小声嗫嚅,“若是被我阿娘还有阿姐知道,肯定要数落我,我、我以后还是喊你大哥吧。”

谢隐想了想,对他说:“那好,周志,大哥其实有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周志:“想!”

虽然早熟,但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谁不想知道秘密呢?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哪怕是谢隐,听到旁人嚼舌根时也会竖起耳朵听一听。

“那就等你学得更好一些,我再告诉你。”

周志就像一头面前被吊了根胡萝卜的小驴子,疯狂拉磨疯狂转圈,他本身便很聪明,而且胆子很大,学起东西又肯下苦功夫,因为他很清楚这对自己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从前在家里,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也从未遇到过像董三这样好的老师。

错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才能为弱者发声,才能为父亲讨回公道。

除了这条路,没有其他选择,周志太清楚了,所以一点时间都不舍得浪费。

他跟着谢隐学口技,营帐里其他人自然也知道,这样,当周志控制不好声音,偶尔声音会像小姑娘时,他们也很少再嘲笑,更不会想太多。

无形中化解了周志的危机。

董三变成了谢隐,周志好几次性别暴露的危险也因此消失,暑去寒来,热得要死的夏天一过,秋高气爽永远不属于边关,一进入秋天,温度骤降,早起冻得人上下牙关直磕巴。

连伙食都是清汤寡水,可以想见上头会给士卒们发怎样的冬衣与棉被,但好消息是,因为天冷了,就算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不会像夏天那样臭,这可能是唯一一个好消息。

随着天气转冷,胡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周志虽然从军快一年,这一年却比较风平浪静,去年胡人前来边关烧杀抢掠,主帅邵乾带着手下退敌无能,却杀了一批百姓,谎称这是他们剿灭的胡贼,朝廷居然还给了嘉奖!

今年又到冬日,胡人必定会再次来犯,哪怕周志早已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怕自己死在战场上,也害怕自己到时候给其他人拖后腿。

谢隐对这场战役不报什么希望,因为他知道,有邵乾那样的主帅在,边境军永远别想好。

周志最近的心不在焉他也看在眼里,然而这不是言语宽慰就能解除的,只有周志亲自上过战场,明白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战争,他才能更加成熟、真正长大。

十一月份到来后,边境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大雪,雪下得非常厚,士卒们个个冻得直打哆嗦,这样的天气里放哨简直就是折磨,不怎么保暖的靴子也不防水,雪化了之后全化作水渗进鞋子里,站上一天回去鞋子一脱,脚都让泡皱了,生冻疮的更是大有人在。

不仅是手上脚上,脸上耳朵头皮……但凡是接触到冰雪的地方都可能生,痒起来简直要人命,周志也没能躲过,他的手跟脚还有耳朵全冻上了,毫不保暖的冬衣穿了跟没穿区别不大。

当然区别不大,因为这冬衣看着保暖厚实,里头塞的全是不防寒的芦花,轻飘飘的什么用都没有,寒风都挡不住,更别提雪花雨水。

发下来的全是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可见军饷经过层层盘剥,最后落实到底层士卒身上的能有几个子。

在这样的天气里,胡人若是来犯,底层士卒出去冲锋陷阵,但吃不好穿不暖,训练也不用心,不过是跑出去送人头,再倒霉一点,说不定死后还要被邵乾派人割了脑袋冒充是胡人送去给朝廷邀功,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周志鲜少在谢隐跟前泄露自己的私人信息,但这种时候连他也愤愤不平:“士卒们冒着寒风大雪放哨站岗,将领们在账内醉生梦死,真是可笑至极!朝廷竟任用这样的人做兵马大元帅,眼睛是瞎了不成!”

天冷之后,谢隐便跟周志换了个地方,他每天用有限的时间搭了一栋小木屋,这里离营地跟百姓住的地方都不是特别远,但因为四处荒凉没有可以耕种的田地,所以甚少有人过来,因此也一直没被人发现。

谢隐没有说话,周志抱怨完了,才发觉自己一时激动,竟是让心中对邵乾的恨意占了上风,于是连忙对谢隐道:“大哥,我绝不是对朝廷不满……”

“这样的朝廷,感到不满也是正常的。”

谢隐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了最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周志瞬间警惕,还跑到木屋门口仔细检查一番,确认除了彼此没有第三人,才吐出一口气,“这样的话可不能胡说,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