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第三十四枝红莲(二)

傻子才会承认是自己干的,那人叫嚣了几句发觉没人承认,还惹来不少人笑话,顿时急了:“帮我解开!快帮我解开呀!”

谢隐帮他解开后,这人还对谢隐说了声谢谢,谢隐沉默片刻,回答:“不客气。”

众人匆匆穿好衣裳赶出去集合,这天气热的,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已经叫人满身大汗,今日谢隐和昨儿个一样,也是放哨,这活儿说累不累,说不累也累,基本就是站上一上午,但整个军营纪律散乱,稍微偷懒,只要不被巡查抓到就没什么。

和谢隐一样,周志也分配到了相同的任务,猴子昨天虽然说挨了军棍,今天却也得照常做事,他走起路来,因伤口疼痛龇牙咧嘴,瞧着倒真像是只猴子了。

就这样站了一上午,中午交班,再去排队打饭,虽然将领们个个吃的脑满肠肥,成日于营帐中饮酒寻欢,可底下士卒却没他们那样的好日子过,成天清汤寡水,边境条件艰苦,想打个野味吃都难,用猴子天天骂的话来说,那就是嘴里淡出个鸟!

肉吃不上,蔬菜也同样,所以军士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小毛病在身上,免疫力地下的结果就是很容易生病,再加上许多人不注重个人卫生,睡大通铺真是灾难至极,最严重的当属夜盲症,若是夜间有敌袭,怕是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其他的诸如口臭脚气便秘皮肤病一类的问题,都不算什么了。

今天中午的伙食一样糟糕,一点绿叶菜跟糙米煮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应该是放肉了,但腥得要命,显然做大锅饭的厨子根本没想过要把这饭做得好吃,然后给了点咸菜,再多的没了。

早上则是粗粮馍馍,吃起来都剌嗓子,小人参精跟小刺猬精嚷嚷着要尝尝,谢隐便给了它俩一个,两小只掰开后只咬了一口脸就绿了,秉持着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硬生生把那粗粮馍馍给吃了,中午再看见谢隐打的饭,两小只死活不愿再尝,甚至反过来劝谢隐也不要吃。

这伙食确实糟糕,也不知军饷都花到了哪里去,从户部拨出,一层一层放下来,再到士卒们手里的少得可怜,不打仗的时候还好,一旦打仗,这样的体魄这样的武器,拿什么跟胡人争?

谢隐不嫌弃食物,他捧着碗沉思,不知想些什么,边上一士卒问:“董三,你怎么不吃?吃过了还要继续干活呢!”

谢隐问他:“你要吃吗?”

“要啊!”

是的,除了见不着荤腥、难吃之外,分量还少,所以边境军里出现了一中很神奇的景象,那就是巡逻、校尉及往上的将领,面色不错身上也有肉,底层士卒则面黄肌瘦,训练时有些人挥舞一会儿□□便顶不住要气喘吁吁。

人需要食物才能存活,劣质的食物连果腹都不能,还怎么担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

谢隐不信邵乾不知道这些,从对方允许账下将领杀良冒功的行为可见一斑,邵乾根本不把老百姓跟普通士卒的命当命,这也造就了许多违反军纪的人,他们会去掳掠住得近的百姓家,军中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这样下去的话,就烂透了。

谢隐没心情吃这伙食,士卒们并非从早到晚都要干活,一天之中大概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自由支配,午饭后回到营帐,大中午温度升高,营帐里的气味更加可怕,谢隐简直头皮发麻,而周志头也不抬的走进来——男人们因为天热,都脱了上衣打赤膊,他不想看。

“周志!你他娘的还算不算男人啊!这么热的天,你扣子扣到最上面一个?”

有人哈哈大笑,嘲笑周志,周志只当没听见。

今天下午要训练布阵,只有很短的时间可以休息,所以会选择午睡的人不多,基本都坐在一起吹牛开黄腔,什么话都敢说,污言秽语不绝,周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又有人笑话谢隐:“董三!怎么你也变得娘们唧唧了,衣服穿那么多不热吗?”

谢隐淡淡道:“娘们唧唧怎么了。”

“娘们唧唧,那就不像个男人呗!”

“就是就是,看周志那小子,跟女人没啥差别!真是丢咱们男人的脸!”

谢隐道:“听你们这样说,好像你们比女人强。”

“那是当然!咱都是纯爷们儿!”

谢隐哂笑:“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算什么纯爷们儿?你得是你爹生的,吃你爹的奶长大,那才叫真正有阳刚之气,一点都不娘们。”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虽然他语气很平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当个娘们?”

谢隐道:“瞧各位对女人如此看不上,我建议各位以后一定要远离女人,可千万别找女人成亲,男子汉大丈夫,沾上妇人之气可就不好了。”

底层士卒们大多目不识丁,也没什么素质可言,他们毕生梦想就是能活着回去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整天不是骂巡查校尉便是想女人,偏偏又对女人十分瞧不起。

“董三,我说你是不是想打架?”

周志将谢隐的话全都听了进去,他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警惕,顶多就是让他觉得这一群无药可救的男人里,还有那么一个正常人。

谢隐:“你要是打不过我,是不是代表你不如我这个娘们唧唧的人?”

对方被他这么一激,更加着恼,二话不说就朝谢隐扑来,平日里大家一起训练,董三什么表现众人心里有数,那就是个偷奸耍滑的主儿,绝对是能不干就不干,所以表现也不咋地,教训一顿还不轻轻松松?

然而董三是董三,谢隐是谢隐,对方都没来得及出手,便已经被谢隐抓住手臂反剪在背后,疼得他大叫:“放开!快放开!”

谢隐面色平静:“你怎么连一个娘们唧唧的人都打不过?这岂不是说明你连个娘们都不如?”

说着,他将对方狠狠甩开,那人在地上摔了个跟头,狼狈爬起来,却是再也不敢对谢隐指手画脚。

周志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不由得羡慕,他没有学过武,是进入军营后跟随士卒一起训练,然而士卒们所学有限,周志年纪小,力气也不大,正在发育期每天还吃不饱没营养,就更加打不过别人,每回切磋时都是被摁在地上捶的那个,因为他弱,所以别人更瞧不起她。

但她自有一股狠劲儿在身上,力气小就自己锻炼,每天围着军营跑圈,空闲的时候也不像别人躺下休息,可没有老师指导,只靠她自己收效甚微。

昨天晚上她也看见了,老冯那几个人过来想整他时,是董三出的手,虽然其他人都说他是犯了癔病,然而动手之前,他分明敲了敲床铺提醒过她。

谢隐并不喜欢靠着碾压别人来证明自己强大,也甚少得理不饶人,他有意息事宁人,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做纠缠,毕竟他这露的一手足够旁人忌惮,已经在众人心里留下了“董三不好惹”的印象。

到了下午训练,校尉教的都是些粗浅的拳脚,甚至于校尉自己武艺也不高,单人切磋时,周志毫不意外地又被人摁在地上摩擦,好在切磋都是点到为止,校尉对于周志的弱小摇了摇头,觉得像他这样的士卒,以后到了战场上,怕是根本活不下来。

这让周志十分沮丧,训练结束,他一个人蔫耷耷地出了军营,到了一片没什么人的小土坡,兀自坐在那里出神。

他想查明真相,还父亲公道,救母亲姐姐出牢笼,却发现以女儿身无能为力,以现如今他的水平,要何时才能出头,何时才能接近邵乾寻找证据?

“很苦恼吗?”

满脸愁容的周志瞬间警觉,回头发现竟是董三站在不远处,他握紧了拳头,“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打不过别人,很苦恼吗?”

周志别过头:“你说呢?”

他语气很冲,表情很臭,但谢隐不以为意,缓缓地朝他走近:“想不想跟我学两招?”

周志闻言,错愕不已:“你?教我?”

可能是平日里董三表现的太烂,谢隐觉得人家不相信自己也是理所当然,他想了想,脚尖微点,便从

周志瞪大了眼睛,他很确定这是真的石头,因为刚刚他还靠着休息过,而且,人怎么会飞?!

不过他还是对谢隐十分戒备:“你为什么要教我?有什么企图?我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

谢隐点头夸他:“警戒心很强,这是个好习惯,以后也要保持,不管是什么人,凡事多留个心眼。”

周志眨眨眼,谢隐对他露出笑容:“我没有什么企图,也不想从你那得到什么,别看我平时懒洋洋的好像不爱动,其实我也是有抱负有梦想的人。”

周志:……

是吗?

他脸上写满了不信,谢隐失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好歹也读过几年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随波逐流久了,偶尔会想要自己站起来撑杆。”

周志将信将疑,谢隐道:“这样吧,以后你帮我打饭洗衣服,就当是给我的报酬,怎么样?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非常懒,什么都不爱自己干。”

他跟周志谈理想讲抱负,周志一个字不带信的,他说自己懒想找个人给自己打饭洗衣,周志信了,但他还是又问了一句:“那为什么找我,不找别人?我想如果你愿意教的话,很多人都想跟你学。”

都是当兵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武艺越高,存活下来的几率自然也越大。

谢隐叹了口气:“他们实在是太脏了,你愿意让他们帮你洗衣服吗?”

周志想了想,觉得自己不愿意。

他抿了抿唇,仔细考虑了一番,找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董三如此在意的地方,她也没什么宝贝,口袋里就那么点铜板,但董三会武是实打实的事,哪怕自己只学些皮毛,也比天天喊号子摆姿势强。

经过考虑,他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不拜你为师,也不叫你师父。”

谢隐笑:“怎样都行,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没想到他脾气这样好,周志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谢隐又提醒他:“别看我这个样子,教学的时候可是很严格的,即便你哭着说不想学也不行。”

周志听了,很不服气:“我有毅力!我肯定不会半途而废!”

一副小牛犊模样,谢隐与他商议:“以后每天除了放哨训练,闲暇时间你我便在这里汇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学武是很苦的事。”

“我的年纪会不会太大了点?”

“不会,我会给你量身打造学习计划,根据你的情况调整出最适合你的方法,这个你不用担心。”

量身打造……这个词让周志有点不安,他不能让自己的真实性别被人发现,哪怕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董三也不行,对方在跟人动手时那副模样,显然不是个可以轻松糊弄的人,他得加倍小心。

反正周志也不认识董三,更不知道董三家里是干什么的,谢隐便虚构了一个出身自败落世家文武双全的形象出来,因为家族衰败只能选择投军,结果投军三年一事无成,因此破罐子破摔开始摆烂,最近收到家里消息,才如梦初醒想要重新开始。

因为谢隐说得格外认真,一点都不像在骗人,周志信了。

就像谢隐说的那样,学武是一件非常苦的事情,一整天放哨、训练、打扫……等等杂事做完,周志已经筋疲力竭,在这基础上还要腾出时间来练武,对他来说确实压力太大,全部的时间都被占用。

但取而代之的是,有人帮助他、保护他了。

在营帐里可以安心睡觉,不必因为一点风吹草动便惊醒,练武时还要跟谢隐学习文化知识,周志离家时才十岁,读过的书不多,流落民间后也没钱去读书,他知道能遇到董三这样的人是自己的运气,因此格外珍惜,放哨的时候也会在心里默念背诵,不浪费一丁点时间。

有“懒”做掩饰,谢隐常常弄来一些好吃的,周志一开始还有点警惕,渐渐也开始信任他,对于谢隐给的食物愿意吃,他的身体并不是特别健康,谢隐希望能够借此帮助他调养过来。

有时谢隐来得晚一些,因为他们俩排班时间不一定,这中时候周志便会自己一人练习,他时刻记着自己的责任,不敢有片刻松懈。

跟着谢隐学了半个月,在最新一次的士卒切磋中,周志将比自己高了快两个头的大个子士卒摔在了地上!

谁都没想到会是如此,大家全以为这小个子娘娘腔要被收拾了,没想到却是周志轻松反杀,现场顿时雅雀无声,周志看着自己的双手,感觉很不可思议。

就算力气没有别人大,也不代表自己会输!

无意中视线与不远处的谢隐对上,周志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谢隐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周志知道,这是夸他很棒、很厉害的意思!

自从他跟了谢隐,欺负他的人就变少了,大家都知道董三是个看起来好脾气,但你如果犯贱招惹,绝对会吃苦头的危险家伙,所以连带着被他罩的周志,最好也绕着走。

然而这一回周志不需要跟在谢隐身后狐假虎威,他靠自己的力量证明了他不是任人欺凌的小可怜,以后如果还有谁想找他麻烦,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才行。

所以这天训练结束,再在土坡相见时,周志格外高兴:“董三!董三!我……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香?”

谢隐慢悠悠地给树枝上串着的野鸡刷上一层盐巴:“烤鸡吃不吃?”

“吃!”

从前在家里时,周志才不吃这中油汪汪的东西呢,她吃鸡肉从不吃皮,有一点点油花都得让人撇了去,可自打离家,别说是鸡肉,就是荤腥见得都少,而且这是谢隐亲手烤的鸡,香味扑鼻,诱人无比,周志蹲在火堆前面疯狂咽口水。

这野鸡有点瘦,没办法,边境这边人都吃不饱饭,连带着野味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些家养的禽类更是瘦骨嶙峋,粮食产量低,还有胡人不时来犯,再加上凶恶残忍的军队,边境百姓的日子可不好过。

谢隐刷完了盐巴,又刷了一层辣椒油,周志蹲在他跟前,好奇地看着他掏出一样又一样东西,感慨道:“你的口袋到底装了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

感觉什么都能掏出来。

谢隐笑而不语,伸手掰了一只鸡腿地给周志,周志眼睛一亮,却还是推辞:“你先吃吧。”

谢隐失笑:“我还会亏待自己不成?给你你就吃。”

周志便不再客气,接过鸡腿一口咬下,真是外酥里嫩,最外层的鸡皮被烤的油汪汪,里头的鸡肉嫩而不柴,真是绝顶美味的享受!

这半个月谢隐是想尽办法不着痕迹地投喂他,基本就是肉蛋奶再加上人参汤,周志不再像之前那样瘦小,个头也长了点,假以时日,应该能长得更高。

他现在才十四岁,只有一米五出头,估计着未来最少能长到一米七五。

周志啃了两个鸡腿两根鸡翅膀,鸡身上最嫩的肉也全都进了他肚子,吃得肚皮溜圆,谢隐又给了他一碗汤,骨头可不能丢,拆下来熬汤。

碗也是他自己做的,一口汤下去,心里暖洋洋的舒坦极了。

周志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原本一直胀痛的胸膛渐渐好转,四肢有了力气,之前他再小心,架不住没有蔬菜水果,这就导致身体出现不少小毛病,现在也都好得差不多了,是谁的功劳,周志心里清楚,只是他不好意思。

一直董三董三的叫人家,是不是不太好啊?可现在再改口,来得及吗?

周志很忧愁,连着好几天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谢隐。

这天他们营帐里的士卒们难得要去洗澡,毕竟天热,一天一洗做不到,隔个几天洗一回还是可以的。

周志作为其中一员,不能太不合群,每次跟这些男人出去对他来说都是一中折磨,虽然都是士卒,但这些人身材上的区别可大了,像董三,从来不会衣衫不整,即便穿着整齐也能看得出肌肉轮廓,而那些天天脱了上衣的,胖的胖瘦的瘦,没几个能看的,还偏偏爱露。

周志也想每天洗澡,但他不敢,他太怕被人发现,因此也是隔个一天,趁着没人时自己偷偷去洗,洗的时候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匆匆洗完就得上岸。

谢隐对他说:“你可以不去。”

周志摇头:“没关系,我不想太不合群。”

见他坚持,谢隐也没有多说,一行人到了水潭边上,谢隐欲言又止,他想提醒周志,却又不能让周志知道自己看出了他的性别,其他人跟下饺子般跳进水潭,还对岸上的谢隐吆喝:“董三!董三你下来啊董三!站在岸上干什么,都是男人,你还害羞不成!”

“就是就是!还有那周志!都下来!”

周志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他不想表现的太奇怪让人怀疑自己,所以可以不跟来,却还是跟了来,但让他下水那是万万不可能,他决不会下水的!

谢隐站在岸边,说道:“我就不下去了,我怕你们自卑。”

一群男人听了,顿时又叫又骂,谢隐仍旧面不改色,他不下去,这样就不会显得周志很奇怪,嫌弃道:“你们这么多人,一个个脏的跟什么似的,我可不跟你们一起洗,那不知道是洗干净了还是弄得更脏。”

“董三你又假干净!”

“你是不是忘了从前你也脏兮兮的?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倒是装起来了!”

谢隐弯腰捡起几颗小石子,精准地对着水里嘴欠的几个人丢过去,砸的他们嗷嗷叫,只能沉入水底来躲避。

周志看着,忍不住小声说了一句:“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