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青鹭一腔真心却被如此笑话,本来是想生气,却又想起聂红鸾说的她自己死无全尸,自己虽比她少活了几年,至少死得时候轰轰烈烈热热闹闹,有爹在,想必她那前夫不敢早日纳妾,也算是不错了。
聂红鸾还以为妹妹会气得跳脚,结果聂青鹭却没有反驳也没生气,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可别又恼上了,聂红鸾最讨厌冷战,话都不说清楚便互相冷淡,这种吵架方式最烦人。
没等她开口,聂青鹭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泪:“我说想进宫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来着?”
“我嘲笑你做什么,那又不是什么好去处,我现在想,才知道自己有多蠢,被人耍得团团转。”
聂红鸾见妹妹哭得跟个傻子一般,忍不住伸手掐了下她的脸,“民间传闻帝后情深,你以为我跟皇帝之间便只有幸福没有任何不快乐吗?多年皇后却没能怀上一儿半女,皇帝偏偏还为了我跟大臣争辩,你觉得大臣们是会怪皇帝,还是怪我?”
倘若皇帝做了什么错误决定,那绝不是出自他本心,全是叫妖后给祸害的,羡慕帝后情深的人不少,觉得皇后好手段,生不出孩子还能把皇帝迷得团团转,简直就是狐狸精转世。
“他若是真心爱我,又怎么会在意我能不能生孩子?他是皇帝,不是市井平民,他有一万种方式可以让我们光明正大的拥有一个孩子,但他没有,还放任流言,现在想想,自己真是被他当枪使,连最后一点价值都被榨干。”
聂青鹭:“不进宫不行吗?你可以嫁个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的男人——”
“哪有好男人,你见过吗?”
聂青鹭瞬间被姐姐问得哑口无言,她嘴上劝姐姐别进宫,去嫁个好男人,但事实上——哪里有好男人?半晌,她小声道:“爹不就是吗?民间也有许多只娶一个妻子不纳妾的男人,难道这些都不算好男人吗?”
“这就算是好男人了吗?那这好男人的标准未免也太简单了些。”聂红鸾摇头,“爹算什么好男人?我娘没死的时候他便纳妾,我娘死了没多久,他便将妾侍扶正……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在说你娘坏话,而是跟你诉说这个事实。世人都是这样,男人死了妻子,很快便要续娶,女人死了丈夫,却要一生守贞,真是不公平。”
“你说的那些贩夫走卒,只娶一个妻子,那是他们根本娶不起第二个,倘若他们有钱有势,不见得会比那些三妻四妾的好到哪里去。更何况,你不觉得可笑吗?哪个女人不是只嫁一个丈夫,怎么不见得这些女人都被称为好女人?嫁谁都是嫁,我就要嫁皇帝,我要搅得他鸡犬不宁、寝食难安。”
说完,聂红鸾突然语气一变,带了点戏谑:“倒是你,该不会还想嫁前世的丈夫吧?那我可要瞧不起你了。”
“我才不嫁他呢。”聂青鹭嘀咕,“其实,我想过了,要是能永远都像现在这样过日子,我更想呆在家里,谁也不嫁。”
在家里多舒服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像嫁了人,明明自家家世高出夫家一截,却还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生不出孩子就得默认夫君纳妾,嫁人没有给聂青鹭带来任何快乐跟幸福,只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不嫁人又能去做什么呢?
“那就别嫁了。”
聂红鸾说,“等我当上皇后,弄死皇帝,扶持小皇帝再当太后,就封你个郡主公主什么的当当,再赏你几百个美少年,不比嫁人快活?”
聂青鹭没想到姐姐志向这样高,顿时肃然起敬,“拉钩。”
聂红鸾无语地跟妹妹拉钩做了约定,这一夜,两人谁都没能睡着,第二天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看在谢隐眼里,险些以为她俩半夜出去做贼了。
最大的秘密都做了交换,姐妹俩之间已是再无敌意,她俩本来眼界窄,心性也不好,可这也不能怪她们,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看到的、学到的通通有限,她们下意识会跟彼此竞争来获取资源讨好父亲、丈夫,而当她们逐渐意识到以一己之力可以做到更多,那么这种错误的想法就会被自动去除。
姐妹俩成长的很快,她们本来就不笨,但脑瓜子再聪明的人,把她关在牢笼里十几年再放出来,她也只剩下如何讨好主人索求更多食物的本能,而不会再去尝试展翅飞翔。
今天的课程结束时,谢隐向她俩交代了一样任务,那就是聂家名下的铺子最近无人打理,夏夫人不擅此道,而他很忙,家里能够信任的只有这两个小姑娘,所以要交给她们俩去打点,问她们愿不愿意。
如果不嫁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衣食住行,手里没钱便没底气,聂青鹭最先点头,聂红鸾不愿在妹妹跟前示弱,两人打算分工合作,至于她们怎么做,谢隐不发表任何意见,也不出手干涉。
夏夫人对此很是担心,“相爷,这样真的可以吗?她们可都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呢。”
谢隐对她微微一笑:“有心思担心女儿,不如把你的功课也给做了。”
夏夫人:……
她好想哭,她都这把岁数了,寻常人家做祖母的都有,却天天在家里被夫君逼着读书认字,世上还有比她更惨的人吗?
夏夫人严重缺乏自信,出门在外她总是担心别人要瞧不起自己,与人说话都再三谨慎,也一直认为自己没什么本事,很是自卑,所以常常被人说小家子气。
如果从智商上来讲,夏夫人绝不是笨蛋,正常人水平,只不过聂钊需要她做个懂事听话的花瓶,她便不被允许有属于自己的意志,最后会为聂钊殉情,在谢隐看来也并非出自爱意,不过是她受到的教育所致,以夫为天,夫君既死,妻子怎能苟且于世?
自尽的勇气都有,读点书肯定难不倒她。
为了防止夏夫人敷衍自己,谢隐提醒道:“我还留了几个铺子给你打理,到时候账本都瞧不明白,让人给骗了再到外头到处说,那可要丢人了。”
夏夫人立马紧张起来,她决不能丢人,尤其是不能给夫君丢人!自己妾侍出身,本身便令人诟病,真正的贵族世家怕是瞧不上她家青鹭,哪怕是为了青鹭,她也得努力!
一开始看不出什么,过了段时间谢隐就发现,红鸾青鹭这姐妹俩各有所长,聂红鸾很擅长管理,聂青鹭天马行空的想法颇多,赚钱的点子层出不穷,两人好歹跟着谢隐读了很久的书,对朝政天下事了如指掌,她们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能力远不止眼前这些,眼界与心境便都有了脱胎换骨般的成长。
不过姐妹俩碰到一起还是要掐架,但不是那种你死我活的掐,纯属斗嘴,谢隐看着她俩越掐感情越好,便也随她们去了。
过了年皇帝又长一岁,后宫却仍旧空无一人,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一个个比太监都急,每日早朝都必定有广纳后宫的提议,皇帝抵挡了几次,最终当着百官之面询问谢隐:“……朕心悦聂氏长女,却不知聂相是否愿意割爱?”
不少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很多人都清楚皇帝就是在等聂氏女及笄,原本聂氏长女去年便可入宫,皇帝却硬生生又等一年,诚意摆在这里,若是拒绝也太不明智了。
谢隐神色平静,皇帝想要为权当鸭,也得看他的女儿愿不愿意,平白送上门便是自知下贱,偏偏皇帝又要主动献身,又要摆高姿态假装真爱。
他缓声道:“长女乃是臣掌上明珠,既是所爱,自不能割舍,还望陛下见谅。”
皇帝做梦也没想到聂钊会拒绝,险些掩不住怒气,谢隐却不怕他,若皇帝真敢对他生气,他倒是要多看他一眼,可皇帝敢么?
他不敢。
只要聂红鸾不拼死拼活要进宫,那么谢隐不同意,这桩婚事就没有成的道理。
这一日,正是前世皇帝下旨封聂红鸾为皇后的日子,聂红鸾很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等待,聂青鹭则在她跟前走来走去,她抬头看了一眼,道:“脚底抹油了?这么多椅子不够你坐?来来回回的走,走得我心烦。”
“我才烦呢!”聂青鹭不甘示弱,“都说聪明人不会两次摔倒在一个地方,你在他手里死过一回却还要嫁给他,我看你根本不算是聪明人!”
聂红鸾哼了一声,结果两人从天亮等到天黑,从早上等到晚上,愣是一道圣旨没接着,府里也没有任何消息,就连父亲都是晚上才回来的。
聂青鹭小声问:“你该不会记错日子了吧?”
“你以为我是你啊?”
聂红鸾怎么可能记错?她前世对皇帝情根深种,两人之间的一切都记得格外清晰,决无记错的可能,那,难道是改了日期?
说起来,这一世比起前世,有诸多不同,也许是这些不同导致了结果的变化?
聂红鸾就这样一连等了小半个月,仍旧是没有消息,她终于忍不住了,挑了个父亲休沐的日子,专程去问,聂青鹭犹豫了几秒钟,决定陪聂红鸾一起去,不过她在门口等。
谢隐休沐时也就是写写字读读书喝喝茶,再不然就是陪夏夫人下棋,还得让她七八个子,夏夫人是个典型的臭棋篓子,平时看着温柔羞怯,一到下棋时便很不君子,时常悔棋,有时下完了好几步,她想起上上上上步的棋可以换,还要跟谢隐耍赖。
托夏夫人的福,聂青鹭跟聂红鸾下棋时也是这德性,只是聂红鸾不像父亲这样修养好,她顶多让三个子,聂青鹭要是还不停叨叨,她就想揍她了。
经过这一年来的相处,聂红鸾已不再像过去那般畏惧父亲,所以她开门见山,直接向父亲表明自己想要当皇后的意愿。
谢隐让她坐下,然后很温和地回答:“皇帝的确向我提出了这个请求,但我拒绝了。”
“这是为何?”聂红鸾惊呆,“女儿心悦陛下,爹不是早就知道?又为何要拒绝?”
谢隐问她:“你当真心悦皇帝?不曾有半句谎言?”
聂红鸾想都没想就要点头,却在与父亲对视时,被那双温柔的眼睛触动,半晌,竟是败下阵来,无法将早已准备好的谎言说出口。
她心悦皇帝是真的,但那是在她被打入冷宫之前了。
聂红鸾不是畜生,她不可能在家破人亡后还没有尊严地去爱皇帝,所以她没有办法对着父亲说谎。
“既然不是真心喜欢,父亲自然不会让你去嫁。”
聂红鸾只觉得眼睛发酸,泪水不由自主地在眼眶打转,她有过被皇帝骗得晕头转向的时日,为了皇帝甚至不惜与父亲对上,逼着父亲交权,却不知父亲恋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是他早已知道,他一旦交权,聂家便会不保。
只是自己太蠢,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蠢到这个地步,落得那般下场,倒也是咎由自取了。
聂红鸾不甘心啊,如果不进宫,她怎么报复?让她眼睁睁看着皇帝再娶别人,继续逍遥快活,不,她决不允许!
谢隐抬起手,摸了摸聂红鸾的头,小姑娘被摸得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谢隐,他也望着她,语气温和:“红鸾,为父应该向你道歉,在你很小的时候,没有陪伴你长大,在你长大后,却又总是要求你、命令你,对你少有温情,才害得你为人所骗,落得那样的下场。你想进宫,我知道你是心有不甘,但与其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陪在皇帝身边,为何不想想,自己手握大权的可能性呢?”
他说了很长一段话,气息却格外平和,“皇帝并不是那样可怕,你也可以拥有推翻他的力量,为什么不试试呢?”
聂红鸾目瞪口呆,“爹,你、你也……”
“我与你,与青鹭一样,看样子是上天眷顾聂家,才换来我们父女三人重生。”
“既然如此,那更不必走从前的老路,日后你做皇帝,也可以随心所欲呼风唤雨。”
聂红鸾最大的谋划就是进宫当皇后,她知道皇帝早已暗中私会情人生下儿女,到时候她先让皇帝再不能有孩子,而后以假乱真,借由父亲抱养个孩子到膝下做小皇帝,自己当上太后,再来庇佑聂家。
她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当皇帝。
谢隐则很平静:“否则平日里我为何要求你们要熟知国家大事,了解朝堂走向?”
聂红鸾:“可、可我是个女人……”
“女人比起男人,差在哪里吗?”谢隐问她,“你恨皇帝,难道就不恨这把你变成奴隶的世道?这世上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姑娘,她们都在等待你去拯救,你可以成为自己的救世主,也可以成为她们的。”
只要你愿意。
聂红鸾感觉大脑一片混乱,谢隐很慈爱地让她回去休息,她浑浑噩噩出了书房,聂青鹭立马凑过来:“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爹怎么说?”
爹怎么说……他好像说了很了不得的事情,但聂红鸾现在没法复述给妹妹听。
接下来她维持这种呆滞的神情直到半夜,聂青鹭迷迷糊糊都睡着了,又被姐姐疯狂摇醒,逼她听她说话。
聂青鹭咬牙切齿:“你最好说点大消息,不然我饶不了你!”
聂红鸾此时非常兴奋:“绝对非常非常大!”
然后就换聂青鹭睡不着了,反倒是聂红鸾诉说完毕感觉无比心安,拽上被子倒头就睡,聂青鹭忍无可忍地摇她:“你不能睡,我不许你睡,我还没消化呢,你凭什么睡?”
聂红鸾困得不行了,她一边敷衍妹妹一边坠入梦乡,次日醒来,就看见聂青鹭一脸呆滞坐在身边,把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呢,一大早的!”
“我睡不着。”聂青鹭哭丧着脸,“谁让你跟我说爹的事情了?吓得我一夜没睡着,我不管,你得负责!这都是你的错!”
聂红鸾拒不承认:“管我什么事,是你心理素质太差了!”
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出手不重,互相挠痒痒逗着玩,最后双双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我现在都在想,我不会是做梦吧?但仔细一想,却又有迹可循……爹真的变化太大了,这一点我们居然都没有注意。”
“没想到爹跟我们一样……”聂青鹭喃喃道,突然来了精神,“那我是不是不用努力了?爹什么都知道,以后要是咱家成功了,那我不就是公主啦?我还需要自己打点铺子自己赚钱吗?”
聂红鸾没想到她就这么点出息,很是嫌弃,两人又互相损了几句,还是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总之就是非常不敢置信。
皇帝没能成功得到聂红鸾,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他想得很清楚,聂钊不同意归聂钊不同意,但若是聂红鸾自己要嫁,聂钊怎么管得着?若是聂红鸾与他不得已有了肌肤之亲,哪怕为了聂红鸾的名声,聂钊也是不会拒绝的。
聂红鸾这阵子经常出门,据说是聂钊将聂家的财产交给了她打理,她出行低调,只带了两个下人陪同,于是皇帝便有了计策。
他担心被聂钊察觉,于是找了长乐公主,让长乐公主派人暗中盯梢,一旦聂红鸾出门便立刻动手,让她吃点苦头,这样的话,为他所救时才能更好的对他死心塌地。
但聂红鸾不傻啊,她十分警惕,长乐公主派人跟她,很快便被她发觉,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是皇帝在背后搞鬼,因此一点机会都不给,想抓她然后以此哄她进宫?
她会进宫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这个身份。
皇帝见此计不通,愈发着急,长乐公主见状,自告奋勇帮忙,又举办了一次宴会,邀请了三品官及以上家中的年轻姑娘,其中自然也包括聂红鸾跟聂青鹭。
聂红鸾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去了决无好处,便称病拒绝,谁知长乐公主竟亲自登门看望!
“这排面可真是拉满了。”聂青鹭小声说,“诶你别动啊,小心脸上的粉。”
为了制造病容,聂红鸾在脸上扑了一层香粉,听到妹妹的话,她翻了个白眼,“我给她的理由是身上起疹子,你以为长乐公主敢真的进来看我?她最爱惜自己,万一我的病是真的把她传染了怎么办?看着吧,进来的肯定是她身边的宫女。”
不得不说,前世当了那么多年皇后,对于皇室众人的德性,聂红鸾拿捏的非常到位。
果然,长乐公主只隔着屏风问候几句,由于聂红鸾咳嗽的太厉害,她生怕自己被传染,恨不得夺门而出,回去后便告诉皇帝,聂红鸾确实是病了。
皇帝见不到聂红鸾,便无法与她培养感情,更别说是让她进宫。其实他直接下旨也可以,只是这样做难免会激怒聂钊,到时便是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竟是没有一点办法。
皇帝到底是皇帝,心高气傲,他觉得聂红鸾不识抬举,愈发记恨,便转移了目标。
难得出门一次的聂青鹭看到几个黑衣蒙面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人是懵的,她不懂,她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故事里的人?聂红鸾跟皇帝的爱恨情仇管她什么事?皇帝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他非要娶聂氏女呗?姐姐不成就换妹妹,为什么他就是不懂不娶聂氏女不会死?
这种手段也用,自己曾经居然还非常想要嫁给他……聂青鹭顿时感觉十分羞愧,前世的自己就足够幼稚愚笨了,这一世重来一回,第一时间想着就是嫁皇帝,还是个这样的人……
她忍不住动手,把面前的几个人揍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然后火速撤退回家找姐姐善后,这可不能怪她,平时跟卫刺交手都被血虐,她不知道其他人这么弱啊!
聂红鸾让人把这几个拦路的人给带了回来,剃光了头发眉毛,送还给了长乐公主,希望对方能够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