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第二十一枝红莲(二)

2、

昭荣太子有个乳名叫小碗,因她刚出生时特别小只,沈皇后怕她夭折,便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先帝与沈皇后感情冷淡,对这个孩子自然也不甚关心,哪怕他多抱几回,昭荣太子的真实性别恐怕都瞒不了这么久。

这个孩子被沈皇后养大,从小便知道自己肩上背负着重担,她并不羡慕其他人家的小女孩可以穿漂亮裙子戴漂亮首饰,也不羡慕她们什么都不用学可以任意玩耍,比起那些轻慢的东西,昭荣太子更希望能够成为一位真正的皇帝。

她并没有瞧不起女孩子,而是知道,她们之中有很多聪明的人,可她们不像男孩子那样幸运,生来就有特权,所以甚至都不知道她们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不按照父母的安排来存在的。

昭荣太子最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自己必须要装成男孩,才能做太子?为什么只有太子没有太女?为什么天底下的人都想要儿子,却不愿意要女儿?

大皇兄生而痴傻,潘贵妃却拿他当宝贝,慈母心肠固然令人感动,可大皇兄若是个女孩子,潘贵妃还会如此看重,拼命推他登上皇位吗?

不见得吧?

沈皇后知道女儿早熟,许多事都不曾瞒着她,包括昭荣太子的真实性别被司清和发现一事。

她将女儿搂入怀中,忧心忡忡:“那司清和性格古怪乖戾,母后担心他会对你不利,这几日你要小心着些,见到司清和,务必要与他好好相处,千万不要顶嘴。”

昭荣太子点头:“我知道的,母后,你放心,儿臣懂得。”

沈皇后怜惜地捧着她的小脸:“是母后对不住你,只盼着有朝一日你能掌握实权,到那时,再为你外祖父外祖母伸冤。”

沈家原本也是世家中赫赫有名的家族,然在沈皇后有孕那年,沈家被查出有不臣之心,虽沈皇后百般求情,先帝还是无动于衷,万般无奈之下,沈皇后只能狠命逼迫自己早产,将小碗生下,又谎称小碗是男儿,先帝龙颜大悦,这才将沈家从抄斩改为流放。

也正因如此,沈皇后在朝中举步维艰,若非有小碗,她早被潘贵妃撕碎吞了!

“母后放心,儿臣不会让你失望。”

沈皇后勉强露出笑容,小碗如今还是太子,每日要去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司清和作为掌事太监,便负责教导她这些,她真怕司清和动什么歪脑筋……

昭荣太子果然天资过人,她在见到谢隐时,完全没有表现出身份被拆穿的慌乱,亦或是母亲被威胁的恐惧与怨恨,甚至能与谢隐谈笑风生,小小年纪便稳妥的令人暗叹,若非手里的牌实在是太差,谢隐相信,昭荣太子一定能够成就一番霸业,青史留名。

“太子殿下……”

“清和公怎地与孤如此见外?”昭荣太子笑着说,“清和公看着小碗长大,叫一声小碗便是了。”

谢隐忙道:“这却是于理不合了。”

“那又如何?来时母后便叮嘱过孤,要听清和公的话,母后平日便叫孤小碗,清和公也这般叫吧,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言语有条不紊,让人很难相信她今年才六岁,能在潘贵妃与先帝的威胁下,成功隐瞒女儿的性别,还将女儿教导的如此出色,足见沈皇后的手段了。

这样的女子,一生囿于后宅,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若是给她们机会,必定能够一飞冲天。

但昭荣太子毕竟年纪太小了,虽然她很努力地想要表现的自然亲近,然而母亲被威胁委身一个阉竖,她心中焉能不恨?其实她的情绪并没有隐藏的很完美,这大概是因为阅历的问题。

谢隐抬起手,小太子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打她,顿时戒备起来,像只炸了毛的小老虎,凶得很。

谢隐却只是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小碗。”

他声音温柔而清朗,莫名地不让人讨厌,小碗暗暗想到,司清和真是会骗人,平日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实则阴险狡诈,自己险些叫他给迷惑了,日后来往,还是要多加小心。

跟着谢隐学习处理政务,对小碗来说是头一回,先帝自己都不负责,更别提是教太子。原本小碗还以为司清和会故意误导自己,谁知他却丝毫没有隐瞒,这让小碗一边庆幸一边警惕,说不定这人憋着后招呢,可千万不能随意相信他!

除了最开始摸了摸小太子的脑袋瓜之后,谢隐便不曾碰过小太子一根毫毛,不仅如此,他的教学方式也跟太傅们不同,更加灵活、轻松、易懂,而且趣味性十足,一个上午过去,小太子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学了这么久!

谢隐与她告辞,她出声邀请:“正巧孤要到母后那里去,不如清和公也随孤一起去吧,母后见到清和公,一定会高兴许多。”

这话也就两人独处时能说,别看小碗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却是无比记仇。

为人子女,却说出这种与拉皮条无异的话,小碗狠狠地给谢隐记了一笔,若非此人威胁母后委身才肯扶持自己登基,母后决不会多看这阉人一眼!然事到如今亦是别无他法,如果放弃司清和,他转而投奔潘贵妃或津王,那等待她与母后,还有含冤未白的沈家的,将是无与伦比的巨大灾难!

今日之耻,来日必当千百倍奉还!

小太子低着头,掩去面上恨意,谢隐原本想要叹息,却又想起小朋友们说他到了新的世界总是叹气,于是忍住了,对小太子道:“我便不去叨扰了,还请殿下与娘娘说一声。”

“清和公是不肯赏脸么?”小碗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还是说,孤一上午的表现没有让清和公满意,所以清和公才不肯与孤共进午膳?母后吩咐了的,清和公不给孤面子,母后万一怪罪孤,那可如何是好?”

和沈皇后一样,小太子也担心谢隐是三头骗,哪边的好处他都收,但他并不完全效忠于哪一边,毕竟这人的性格太过乖张,反复无常,并不适合做盟友,得随时防备他反水背刺。

该说不说,沈皇后跟小太子把司清和给摸得明明白白,要不是谢隐来了,基本上全给她们料中了。

“既然如此,那便失礼了。”

小太子在心里哼了一声,心说这司清和当真是假模假样,明明就想去,非要别人三催四请。

沈皇后如今还是沈皇后,昭荣太子一天不登基,她便一天是皇后而非太后,潘贵妃津王虎视眈眈,她怎能不急?她得确认司清和是真的站在了她跟小碗这边,否则决不能掉以轻心。

为此她还特意梳妆打扮过,只要一想起自己如此精心却是为了迎合阉竖,沈娉心中便觉耻辱。

皇后与太子共桌而食很正常,可谢隐一个太监跟着他们一起坐下来,那就离谱了,虽然宫中都是沈皇后的亲信,但她到底还是知道廉耻,直到小碗吃完饭,她让小碗去午睡,而后才目光如水地望向谢隐:“我都这样求和了,你还打算不理我么?”

谢隐知道解释了她也不信,便顺着她的话说:“我信你,你且放心,明日早朝,我便会扶持太子殿下登基为帝,我向你保证。”

沈皇后闻言,眼角眉梢都止不住喜悦,但她知道,得到了什么,就意味着她得付出点什么。于是她主动起身走到谢隐身边,朝他胸膛靠去,谢隐没敢躲开,怕把她摔了,却也没有伸手拥她,只沈皇后感觉有些奇怪,“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开心了?”

谢隐摇摇头:“你很好,是我不好。”

“怎么会呢?”沈皇后笑意温柔,“你这样帮我跟小碗,对我们母女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恩德,哪里不好了?”

谢隐到底不是司清和,司清和听沈皇后的甜言蜜语会当真,却又不会以真心回报,而是各种虐待玩弄,但他不用脑子去想,一个人被践踏了身体和尊严,又怎么可能爱上伤害自己的人?

于是在得知沈皇后是欺骗自己后,司清和彻底破防开始报复,但从一开始就做错事的人,难道不是他自己么?

沈皇后隐隐感觉到司清和与往日不同,从前能清楚察觉他的温和是装出来的,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是一条亮出獠牙的毒蛇,而现在……好像他是真的脾气很好,不会喜怒无常的上一秒笑嘻嘻,下一秒就将人拖出去打成肉泥。

她想,也许自己可以试着,再大胆一些。

“清和,以后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谢隐低头望着她,目光格外温柔,像是长辈在看一个恶作剧的孩子:“我本名姓谢,单字一个隐,你可以叫我谢隐。”

沈皇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听说宫人们进宫后,名字大多都另取了,你的本名也很好听。”

谢隐觉得她很可爱,居然一本正经地夸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轻笑:“嗯。”

沈皇后见他自始至终没有对自己动手,愈发惊疑,她甚至感到害怕,怕他明日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反水,支持大皇子或是津王,最害怕的,就是他会当众指认小碗是女儿身,那样的话,她们母女跟沈家,是万万别再想能有出头之日了!

她当即下了决心,决意要破釜沉舟,向司清和献身,这人之前便对她几次三番调戏动手,那时她感到害怕,如今却又感到慌乱——他不再动手,是否已经另有所图?

谢隐握住她的手腕,稍触即离:“娘娘,别这样。”

“我都不自称本宫,又叫你的名字,你为何还这般生疏地叫我娘娘?”沈皇后先挣脱他,而后愈发贴近,“隐哥,我乳名叫娉娉,你也可以这般叫我。”

她嘴上这样说,神情也妩媚多情,惟独手在微微颤抖,才能看得出她的心情,怕是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样轻松随意。

素手往下,却触及一片空荡,谢隐伸手再度握住她的手腕,平静道:“我身有残缺,无法行男女之事,思及此便觉自卑,还请娘娘怜惜。”

沈皇后明显慌了,她倒不是真的怜惜司清和这个太监,而是想到,太监变态扭曲,大多都是因为被割了根,她太过心急,是否会触怒司清和?

谢隐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可以站好,这才收回手,态度自然,并未恼羞成怒,而是对沈皇后说:“娘娘大可放心,明日早朝便见真章,我是说实话还是谎言,娘娘自会知晓。”

说着,他朝沈皇后轻施一礼,弯腰退去。

原本面上飞红,表情妩媚的沈皇后,在谢隐走后迅速冷淡下来,她生得极美,睫毛纤长,宛如两把小扇子,在脸上投下点点阴影。

司清和到底想要做什么?

“母后。”

沈皇后听到小碗的声音,不由得露出笑容,“不是让你午睡吗?”

“母后为了我与那阉人虚以委蛇,儿臣怎么睡得着?”

小碗神情失落:“都怪我,我若真的是男儿身就好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母后很高兴你是个女孩,而你即便是女孩,也能像男孩那样,随太傅读书,当皇帝,治理国家,小碗不必任何儿郎差,你是母后的骄傲。”

沈皇后说着,轻轻抱了抱女儿,“只是司清和的反应太奇怪了,我觉得他不像是装的,好似是真心想要帮我们。”

“母后觉得可信吗?”

沈皇后摇摇头:“不能轻信,你我母女二人只有这一条路走,若是一头栽进去,便是万劫不复。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司清和。”

小碗用力点头:“儿臣记住了。”

时间过得很快,次日一早,沈皇后送走了女儿,便在寝宫中来回踱步,前朝钟声已响,她不知道司清和究竟会不会站在小碗这边,因此坐立难安,时不时便要派人去打探,看有没有消息。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宫人满面欢喜地冲了进来:“娘娘!娘娘!大喜啊娘娘!大喜!如今咱们昭荣太子是皇帝啦!”

沈皇后猛地看向他:“次话当真?!”

“千真万确!”宫人笑成一朵花,“虽潘家与津王一派极力反对,然而清和公力排众议,说咱们昭荣太子是储君又是嫡出,继位本就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乃是天命所归!其他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他真的这么说了?”

“奴婢不敢撒谎!”

沈皇后心里那块大石头缓缓落下,司清和承认了小碗,那么日后即便他再暴露小碗的身份,他自己也得喝一壶,所以暂时,他们真的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司清和很难对付,但目前他还有大用,潘家与津王都需要司清和的帮助,待到铲除那两家乱臣贼子,再与司清和算账也不迟。

电光火石间,沈皇后心中已想过数个可行的办法,她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吩咐下去,今儿个所有人月钱翻三倍!”

再回来时,小碗便不穿太子蟒服,而是身着天子龙袍,由谢隐牵着手带回来,一看到沈皇后,她便压抑不住激动地唤了一声:“母后!”

小碗既是皇帝,沈皇后自然便成了沈太后,潘贵妃也不是潘贵妃,而是潘贵太妃了,大殿下由于天生智力受损,所以仍旧跟随潘贵太妃在宫中生活,一时间,似乎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变化。

惟独身处权力斗争中心的人才知道,这内里是多么波涛汹涌,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小碗当上了皇帝,这只能说是迈开了第一步,并不能证明什么,她还太弱小了,需要司清和保驾护航,所以谢隐每日都陪伴在小皇帝身边,像曾经伺候先帝那样,只不过小碗勤奋好学,生怕他藏私,学得非常努力,谢隐也教得用心。时间一长,小碗甚至有种自己没良心的感觉,她赶紧甩甩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想错了。

这些本就是她身为皇帝应该会的,主子怎会对奴才昧着良心?!

然而她终究是年纪小,生父对她又冷淡,小皇帝从不知道父亲应该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司清和在身边时,她渐渐感到安心,不会像从前那样,他一出现便紧张的炸毛,怕他对自己出手了。

随着时间过去,登基大典即将开始,距小碗登基做皇帝,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钦天监选了好时辰,今儿的登基大典非常重要,因此天没亮小碗便起了,因为身份的原因,除却两个母后给的贴身宫女外,小碗从不让他人近身,能自己做的全都自己做。

年纪还小,脸蛋稚嫩,又没到变声期,所以雌雄莫辩,说她是小男孩也使得,但沈皇后很担心,随着小碗渐渐长大,她的女性化特征会愈发明显,身体会发育,会来癸水,容貌轮廓也会愈发柔美。

因此,必须得在被发现真实性别之前,坐稳皇位,小碗今年六岁,距离发育期还有五六年,他们必须在这五六年的时间里,铲除潘家与津王一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