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第二十枝红莲(一)

1、

“你说说你,你今年都多大了?你三姑好心给你介绍对象,你不去,你是想在家里养成老姑娘吗?!”

谢隐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听见这一通怒斥,听声音像是中年女人,发火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站在客厅里低着头的年轻女孩。

她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大学刚毕业的年纪,脸上还很青涩,谢隐闹不明白,怎么这么小的年纪家里就开始逼婚了?

“我都说了我不去,你们不听我的!”

女孩带着哭腔,“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想结婚、不想结婚!你们为什么总是要逼我啊!是不是非要我去死你们才消停?!”

“你去死?那你去啊!你别光嘴上说!”中年女人听到这话,不仅没有消气,反倒更气了,女孩这番话等于火上浇油,中年女人最后直接哭喊起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活这么大,你不愿意结婚!人家左邻右舍得多瞧不上我们哟!天哪,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女孩被她这一招气得直掉眼泪,“我结不结婚是我自己的事,用得着别人管吗!”

“你不结婚,人家连你哥都瞧不上!这谁听说家里还有个嫁不出去的小姑子,愿意嫁进来的?”中年女人抹了把泪,“他爸,你倒是说句话啊!”

坐在椅子上沉默的中年男人抬眼看了下女儿,说:“你妈说得对,你不结婚,我俩出去都抬不起头,人家都问,你家闺女咋还不找对象,你说你也不小了,你三姑给你介绍的这小伙,人家家里有三套房,车也有,人又是体制内的,你还有啥不乐意?”

“他们有房有车管我什么事啊,那都是婚前财产,也不是我的!”女孩说着,“我自己也能赚钱买自己的房!”

“你算了吧你!就你那点死工资,还买房,我可告诉你,等你哥结婚了,家里有嫂子了,你还好意思在家里住吗?你不趁着现在嫁出去,再等等,变成老姑娘,哪还有人要!”

女孩说不过他们两口子,眼泪止不住,刚刚接收完记忆的谢隐则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名叫任晓的女孩是他的妹妹,今年二十三,大学毕业刚工作还不到一年,在一家公司做hr,父母疯狂逼婚中,但她不想结婚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她喜欢的是女孩子,而且正和女友同居中。

两人很相爱,一起努力一起过日子,梦想一起买房买车再养只小猫,正在为了这个梦想认真工作中。

但任父任母能同意她不结婚吗?

那必须不能够啊,尤其是家里还有个大儿子,谈了个相亲对象,人家要十万块钱的彩礼,他们家现在拿不出来,就想赶紧给女儿找个对象嫁了,用女儿的彩礼钱去贴补大儿子,这才是他们逼迫任晓结婚的理由。

任晓的哥哥任晨初中读完没考上高中,去读了一所技校,现在在一家修车行工作,每天就是跟机油扳手打交道,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机油味,人不求上进,只想混日子,想结婚自己又没本事,于是全怪现在的女人太势利太虚荣,个顶个都狮子大开口要彩礼,虽然在网上指点江山时他瞧不起人家五十万出头的车,但现实生活中十万块钱的彩礼已经要把他逼死啦!

父母想把妹妹嫁了给他凑彩礼,任晨高兴得很,他觉得女孩到了年纪就得嫁人,妹妹的彩礼钱要是能拿到手,自己也能娶老婆了——这时候他又不抱怨女人总是要高价彩礼,甚至希望妹妹的彩礼能再多要一些。

但任晓不愿意,她虽然在本地工作,却是在市区,任家则是住在镇上,任晓约莫一个月回一趟家,每个月五千块钱的工资,任父任母恨不得都给她保管,她也听话,每个月交两千,剩下三千无论如何不愿意交,还被任父任母骂是白眼狼白养了。

回一趟家跟走亲戚一样,空手回得挨骂,回家不干活不勤快也要挨骂,她的房间里现在堆满了杂物,任晓很痛苦,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和女友是在大学时认识的,两人在一起快三年了,对方为了她离开大城市,到这小地方定居,她怎么能辜负她?

可任父任母在知道真相后以死相逼,到任晓工作的地方去闹,到女友工作的地方去闹,最终两人只能分手,任晓在父母安排下去相亲,可没一个成功的,她心里始终挂念着分手的女朋友,再也喜欢不上别人。

任父任母在意女儿喜欢的是谁吗?他们只在意给的彩礼够不够多。

后来,有人给介绍了个家里有钱的男人,就是年纪大点,三十五了,还是个二婚,但有钱啊,而且没孩子,光彩礼就愿意给八十八万!

可把任父任母还有任晨乐坏了,也不管这人究竟怎么样,反正答应就完事了!

任晓不愿意也不行,她被关在家里,任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她有什么办法?

她向男方表明自己是蕾丝,喜欢的是同性,男方居然很通情达理的表示没关系,他不会勉强她,甚至可以帮助她,任晓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几经权衡之下,男人取得了她的信任,趁着她不注意,盗走了任晓女友的联系方式。

从这以后,他就开始了两头骗,假装醉酒强迫任晓跟她发生关系,又哄骗任晓女友,告诉她任晓现在抑郁症严重有自杀倾向,已经离开的女孩听了非常担心,立刻赶了回来,男方终于心满意足,完成了一次梦寐以求的“女同双|飞”,并且发到网上炫耀。

事后他露出丑恶的真面目,几次三番以视频威胁两人,任晓忍无可忍之下,将他杀了。

因为是妻子杀丈夫,又是女同,网上爆发了一阵猎巫狂欢,任晓最终被判处死刑,在她死后,女友也自杀了,而对任父任母任晨而言,那就是“丢人”,有个女同性恋女儿,丢人,女儿杀丈夫,更丢人,他们家的脸都被丢尽了,恨不得没养过这个女儿!

任晓在客厅被父母责骂的摇摇欲坠,她的精神都快崩溃了,不回家,他们就一遍一遍打电话催她,回家,他们又开始不停地念叨不停地逼婚,到底想让她怎么样啊,她做错了什么?!

“行了,别吵了。”

任晓抹了把眼泪,看向一直闷声不吭,却突然开口说话的哥哥。

他们兄妹俩关系还行,但哥哥不爱说话,在这个家里,要说任晓还能跟谁说得上话,那也就是任晨了。

这傻女孩,还以为哥哥真心,其实他太清楚既得利者是谁,父母逼迫妹妹,受益的是他,他为什么要开口说话?

“你看看你哥,再看看你!”任母气得要命,“他事事向着你,你呢?你真是太自私了!”

任晓真的被这歪理带偏了,她感觉无比愧疚,谢隐冷声道:“我一句话都没说,向着她什么了?”

他对任晓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任晓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房间跑,她来的时候只带了个包,里头有两身欢洗,别的什么都没有。

任父一看,急了,“小晨,你干啥?你三姑人都介绍了,时间就定在明天下午……”

“定什么定,没听见晓晓说不愿意吗?”

对父母,任晨向来是这态度,谢隐有样学样,十分不耐烦,世上有些人不配讲道理,讲了他们也听不进去,“才二十三你们急什么?”

“我们不是为你急吗!”任母跺脚,“那女孩,你不是说挺喜欢?人家家里要十万彩礼,真是狮子大开口!也不看看他们家闺女配不配,还十万!”

谢隐嘲讽道:“十万怎么了,你们不也想给晓晓的彩礼提到十万吗?怎么,你们比人家高贵?”

殊不知他们这样提出要求的时候,别人家又是怎么骂任晓的。

女孩子嫁人所得到的彩礼钱,无非两个用途,家里有兄弟的,基本上都是给兄弟添砖加瓦,没兄弟的独生女,最后嫁人都会再带过去——这件事里从头到尾受利的都只有男人,不知道任父任母在叫个什么劲。

“我觉得不结婚挺好的。”谢隐说,“我不娶媳妇了,就你们这样的,娶了媳妇也是让人家女孩子来受罪,谁稀得要你们这样刻薄的公婆?对亲生女儿都这态度,对儿媳妇能好,谁信呢?”

说着,他拿起车钥匙,对任晓说:“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任晓呆呆地哦了一声,拎着包快速跟上,一边跟一边说:“我自己打车回去也行的……”

“这么晚了哪里有车?”谢隐给她拉开车门,让她坐上去。

他们家的车是很便宜的国产车,才十万,车贷还没还完,平时就任晨上班开,任父任母都不会开。

任晓坐在副驾驶,心中忐忑,她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了,突然就站在自己这边,“哥,你这样帮我会不会不太好啊?爸妈会生气的……”

“他们只会对你生气。”

谢隐残酷地指出这个事实,“晓晓,你真的想听爸妈的话,随便找个能给高价彩礼的男人嫁了吗?要知道,这彩礼是到不了你手的。”

“我不想!”

“那你就不要心软。”谢隐扭头看了她一眼,“就算妈要在你眼前喝农药跳楼,你也不能心软。”

任晓吓了一跳,“可、可是……”

“你信哥吗?”

任晓用力点头:“信。”

她高中毕业考了个很不错的学校,但离家太远,而且又要交一笔学费,爸妈就不是很想让她上,是哥当时支持她继续上学,她才有这个机会读大学的,所以任晓一直很感激任晨,觉得他是个好哥哥——看到没有,上下嘴皮子随便动动,就能被称为好哥哥了。

“妈就是吓唬你,威胁你,她不敢去死。”谢隐说着,“下回她再这么说,你帮她递刀子买农药,你看她敢不敢。”

任晓:!!!

谢隐车开得慢,正巧路边有卖樱桃的,他停下来下去买了几斤,“一会拿回去吃。”

任晓下意识就想推辞,谢隐问:“哥给你买几斤樱桃都不行?你跟哥还客套啥?”

任晓终于笑了,抿着嘴角,谢隐发现她还有两个很可爱的小酒窝,忍不住也笑起来,那种学任晨的势头不知不觉消失,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柔:“好好工作,有机会的话,去大城市吧,那里更包容、更自由,最关键的是,没有你爸妈。”

任晓扑哧一声笑了:“哥,你把爸妈形容的好像洪水猛兽……”

“不是也差不离。”

她现在是还没被逼到绝境,任父任母可不是那么轻易会放弃的人,这种逼迫所带来的压抑是会累积的,会影响到任晓的情绪、工作状态乃至于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谢隐不希望她为这样的父母感到气恼,有些人不配做父母。

从镇上到任晓住的地方大约得两个小时,任晓跟女友说了自己晚上回来,女友担心她,就下楼来接,谢隐把车子停好,穿着t恤短裤的高挑女孩已经走过来了。

两人表现的很自然,女孩叫墨墨,自我介绍说是任晓的室友,谢隐没有跟她握手,而是将装着樱桃的塑料袋放到她手上,“这么晚了,我就不上去了,你们好好休息。”

等谢隐走了,墨墨才吐出一口气,轻轻撞了下任晓的肩膀:“吓死我了,你哥看着人挺好啊。”

“不是跟你说过嘛,没有我哥我可能上不了大学。”

两人并肩进了电梯,在外面她们都很克制,回到家便亲吻在了一起,墨墨搂着任晓:“晓晓,你爸妈是不是又逼婚了?”

任晓望着她,墨墨很漂亮,性格也爽朗,而且敢拼敢干,这让她时常感到愧疚,因为自己并没有付出很多,不知为何,她突然鬼使神差说出一句:“等这个月做完,咱们回a城吧?”

a城是她们读大学的地方,墨墨的家就在那里,她父母离婚很多年了,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义无反顾就跟任晓走了。

“真的吗?”墨墨眼睛一亮,明明心动,却又拒绝了,“还是留在这儿吧,离你爸妈近,有什么事一下就到了。”

“有我哥呢。”任晓说完,心里不知为何,愈发坚定,她握住女友的手,“这里虽然房价低,可工资也低,咱们工作一年了也没存多少钱,但我现在有工作经验了,手头的钱足够我们租房子再找工作,就是你可能得多画几张画养活我了。”

墨墨是插画师,平时就在家里工作,给很多游戏画过立绘跟海报,在业界小有名气。

“好啊好啊,我养你一辈子都行。”

两人打闹嬉笑,没一会儿空气便升起温来,任晓突然觉得未来并不渺茫,只要她逃,就能有希望。

那边谢隐开车回到家,任父任母还生他气,觉得他把任晓送走,就是纵容,以后这丫头会越来越不听话,谢隐说:“我刚才不是开玩笑,我不想结婚了,没意思,得卖妹妹才结得起婚,你们也太没用了吧!”

任父任母一愣。

谢隐持续输出:“我怎么会有你们这样无能的爸妈啊,人家都在市区给儿子买车买房还有结婚基金,我可倒好,房子没有,车贷得还,还是一便宜货,你看看人家爸妈再看看你们,怎么好意思的啊!说出去我都觉得丢人!没钱你们生什么小孩?害得我来到这世上受苦!”

任父任母:???

不得不说,他们是真的被儿子打击到了,这话换任晓说,他们暴跳如雷甚至会动手打她,可换成宝贝儿子说,那就是伤心、痛心、还有短暂的寒心,寒心过后,又要一片痴心地继续为儿子付出。

谁叫儿子

这家伙甭管好不好用,能不能用,只要他有,他就高贵。

“烦死了,一天到晚喊来喊去,不够丢人现眼的!”谢隐不耐烦极了,一脚踹上客厅的茶几,茶几被他踹的飞出好几米,“钱钱钱,就知道钱!两个老废物!害我丢死人!我不结婚了!”

被骂老废物很伤心,但儿子说他不结婚,可真把两口子吓着了,任母扒拉任父,任父见儿子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说话,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谢隐瞥了眼客厅里瑟瑟发抖的任父任母,转身进房把门带上。

任晓就算是能走,也得过一段时间拮据生活,a城的房价是这里的五倍还要高,普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任晓毕业会回来工作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父母逼迫,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房价。

她太想要个和墨墨两个人的家了,成年后就感觉家不再是自己的,回去之后像个可以任意打骂的客人,毫无归属感。

谢隐想帮她把房子买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身为哥哥,吃尽红利,占就全部偏爱,剥削着妹妹,吸着妹妹的血,本来就是哥哥欠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