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枝红莲(二)(天上的月亮...)

2、

徐妈妈回去后越想越慌张,这些年爷不在京中,她是如何颐指气使如何中饱私囊的,旁人不说她自己心里都有数,光是划给娘家的银子便是一笔天文数字,夫人脸皮薄,又不好跟自己这个爷的乳母撕破脸,但这账并非做得滴水不漏,只要查,那肯定是能查得清清楚楚。

她便怕起来,虽然自诩是爷吃了她的奶水长大,但人跟人之间那情分得靠处,爷多年不归京,再深的情分都得打折扣,更何况她是乳母,又非亲娘,且看爷的态度,也是不想再捧着自己了。

徐妈妈越来越慌,她思前想后,即便是不为了自己,也得得娘家考虑,与其到时候被爷揪出来丢人现眼,倒不如主动认错,还能落得个知错就改的名声。

但她又不敢去找谢隐,于是辗转着将主意打到了夫人头上,次日听说爷进宫去了,立马带着将军府的印章及府库钥匙前去请罪,她倒也能屈能伸,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先是承认了错处,又言明了难处,最后请求夫人宽大处理,大打亲情牌。

夫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按规矩是要把徐妈妈这样奴大欺主的发卖的,可她到底是爷的乳母,这些年又守着将军府,不管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不敢拿主意,只道:“待到爷回来,让爷来处置吧。”

徐妈妈:……

若是能叫爷处置,她何必来夫人这里求情呢?还不是看夫人心软好说话年纪小好糊弄?

奈何夫人虽心软年纪小,却着实是以夫为天,自己拿不准的主意决不会被人求了两句便分不清今夕何夕,而是坚持要等到谢隐回来,徐妈妈真是万万没想到,她原本以为这事儿轻飘飘就过去了,到时即便爷要翻旧账,也能以夫人宽恕做借口,结果夫人压根不上套!

等谢隐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看夫人与孩子,夫人原本还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半晌后她放弃了――就这一脸大胡子,能看见眼睛就算不错了,还想看表情?

但叫她瞒着,她又不是这样的人,便将今日徐妈妈来请罪一事告知了谢隐。

谢隐早知这徐妈妈心叫将军府的富贵给养大了,若是乳母都像她这样,谁家还敢为孩子请?他对徐妈妈毫无情意,淡淡道:“夫人秉公处置即可,不必看着我的面子。”

说完又顿了下,夫人还以为他是反悔了,谁知谢隐又添了一句:“不过夫人眼下还在休养,待到临行前再处置也不迟。”

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徐妈妈虽说不能打骂她,可日常总是喜欢膈应人,当然,夫人并非冷酷无情之辈,看在徐妈妈是爷乳母的份上,她自是不会赶尽杀绝,但继续把徐妈妈养在府里是不可能的。

如今将军要带她跟抱月离开京城,这一去少不得就要好些年,在这段时间里把徐妈妈这种人留下来,怕不是整个将军府都能被她搬空!

两人说了会话,谢隐见她有些拘谨,便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毕竟孩子虽有了,彼此之间却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但这也有好处,至少在他表现出与权文德截然相反的地方时,夫人不会感到奇怪,因为她对自己的夫君根本不了解。

大概坐了会儿,夫人便有点想要赶人的意思了,这种话她不会挂在嘴上说,但表现的很明显,原因无他――她自羊水破了生孩子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日,这三日她只在生完孩子时擦过身子,头发却是没洗的,向来爱干净的夫人便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特别想把爷给送出去,免得叫他瞧见自己的不体面。

她的父亲曾有个很宠爱的姨娘,宠爱到了是非不分,险些威胁到母亲地位的份上,就连那姨娘生子,父亲都紧张地不顾体统冲进去陪伴,叫其他姨娘们羡嫉不已。

惟独母亲面色淡淡,告诉她,这两人之间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时她尚且年幼,不懂得这是为何,直到她也嫁为人妇,怀孕生子,才明白为何连女子本身都不愿意丈夫进来陪产――她们怕自己被厌弃。

夫人也一样,而她清楚地知道生完孩子的自己绝对称不上多么好看,肥胖变形的身体、许久未洗的头发、还有尚未痊愈的伤口……这些都让她感到痛苦与害怕,可面对丈夫的时候,合格的妻子决不会让他为此困扰。

谢隐注意到了她的头发,原本想要顺她心意起身离开,但是瞧见夫人忍不住伸手挠头,便委婉道:“夫人可是想要洗头?”

夫人:……

她有点羞恼,心说倒也不必讲出来,谁知她还没开口,旁边伺候的婆子便说了:“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爷!妇人坐月子最忌讳碰水受寒,无论如何都使不得!”

夫人听了,忍不住面露失望,她知道不能洗不能动,但就这样让她在床上躺一个月不洗头不沐浴,即便天天换衣服也没什么用啊!

谢隐道:“去准备热水来。”

那婆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隐轻飘飘睨了一眼,当下不敢多说,招呼着人送来了热水,夫人见他伸手试水温,心里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慌张,这婆子是她母亲给她的陪嫁,她虽然爱干净想洗头,可并不想把身子弄坏。

因此打算谢隐走后直接不洗便是,忍一忍就好了。

谁知谢隐却让她头朝外躺下,这样一头秀发便垂在床沿,他竟亲自为她洗头!

这可把夫人吓坏了,想要起身又被谢隐摁住,他话不多,但动作却不容抗拒,她只好老老实实躺着,怕他手法粗笨弄疼自己,谁知整个过程意外地舒适与温柔,洗头的水换了两波,最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仅如此,他还给她把头发熏干了,抹上了护发的茉莉头油!

整个东院的下人们都是目瞪口呆的,谁家见过亲自给妻子洗头的男人?!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还要以为自己是产生幻觉了呢!

不仅如此,谢隐还给夫人带来了一瓶药膏,虽然他没说,但夫人秒懂是用在什么地方的。

紧接着他每天都要出门,忙得不行,可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回府,而且必定会给夫人带些小礼物,她是贵族千金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这其中的心意却不容忽视,渐渐地,再瞧见谢隐那一脸大胡子,她也不怎么怕了,甚至有时都敢主动与他说上两句话。

谢隐请皇帝恩准他携带妻女返回边疆,皇帝考虑了两天,同意了。

权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权文德一人,他为了国家镇守边关十余年,赤胆忠心苍天可鉴,且迄今只得了个女儿,皇帝哪里忍心叫忠臣心寒?叫他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团聚,也算不得什么恩典,甚至还想赐几个美人给谢隐,帮权家传宗接代。

谢隐淡定地告诉皇帝,边关条件艰苦,他多年征战身有暗疾,此生怕是只有抱月一个女儿了。

皇帝一听,得了,这儿子都不能有了,权家是要绝后了啊,这还有什么忌惮?

当下不仅准许谢隐携带妻女离京,甚至还给襁褓中的小抱月封了郡主,诚意十足!

随后是美人也不赐了,话也不敢多说了,生怕伤了这位忠臣兼幼时好友的心,不过还是命太医给他诊脉,若是能治好,那真是再好不过,怎么说也得留点香火才是。

谁知太医们给谢隐诊完脉后个个唉声叹气,说是权将军看似身强体健,实则暗伤无数,好生调理兴许能长寿,但边关寒冷艰苦,哪里有这条件?

于是谢隐顺势又得到了皇帝赐予的便宜行事之权,权文德在边关这些年过得确实是苦,他只负责练兵与镇守,从不管民生,自己过得苦,将士们过得苦,边关百姓也没好到哪里去。

谢隐并不想弄出大动作之后叫皇帝猜忌,再好的情谊也需要彼此维护,因此他才直接给皇帝透了底,等同于告诉皇帝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儿子,自然也没必要谋反,那皇帝不信任他还能信任谁呢?

就这样,谢隐轻松解决了一家人不能团聚的问题,之后夫人休养的这一个月,他更是没有忽略她,洗头沐浴都有,夫人身边的妈妈总是摇头叹气,又拿谢隐没办法,只觉得他是在瞎折腾夫人的身子,谁知道没等一个月,夫人便恢复如初!

不仅没有落下恶疾,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加健康!

这一个月里,夫人也算是摸透了谢隐的性格,他威严又宽容,但对家人却格外温柔好说话,无论是对抱月还是对她,原本她是想给他安排两个通房伺候的,他也不要,皇帝赐下的美人同样拒了,晚上睡在一个屋子里,他从不动手动脚,甚至把女儿抱到身边亲自抚养,半夜抱月醒了,他也不吵醒她,有好几回夫人迷迷糊糊醒过来,瞧见爷正抱着女儿来来回回地走着哄着。

没了徐妈妈阴阳怪气搞事情,爷又体贴,很多事根本不必夫人去操劳便都解决了,她日子过得舒心,人自然也精神。

临行前,谢隐还带她跟女儿一同去了娘家拜别父母,他能想到这一点,令夫人十分惊喜,连看他的眼神都柔和许多。

父亲只在乎丈夫的权势身份,母亲却关怀她生子后过得好不好。

谢隐被岳父拽去前面喝酒说话,夫人则与母亲萧夫人坐在一起,萧夫人将外孙女抱入怀中,越看越喜欢。

满月的小女娃生得像极了母亲,皮肤雪白,胳膊藕节般胖乎乎,萧夫人道:“如今你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快些为女婿生下长子,如此才能站稳脚跟,日后任女婿再纳多少姬妾,也威胁不到你的地位。”

夫人点点头:“女儿晓得。”

见她精神焕发,脸色白里透红,萧夫人笑起来:“女婿回来后,对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夫人的脸微微泛红,“爷十分体恤我,对小月亮也好。”

谢隐疼爱女儿,平日里都称呼抱月为小月亮,慢慢地小月亮便成了抱月的乳名,夫人原本觉得这种叫法太过儿戏,如今也被同化了。

母女俩说着体己话,萧夫人当初是不大愿意这门亲事的,她的长女生得容貌好性情佳,凭什么要嫁给一个大她那样多的男子?哪怕权文德简在帝心又手握大权,作为母亲她也不乐意。可惜她的反对微乎其微,皇帝赐婚,谁能说个不字?

这女子嫁了人,不能总朝娘家跑,因此母女俩一年也就见个几回面,如今见到女儿过得好,萧夫人才放心,当初她不大乐意这门婚事,如今生米煮成熟饭,外孙女都有了,她又开始劝慰夫人要知足,不可生出什么多余的心思。

夫人道:“娘,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自是不会再想别的了。”

爷虽生得高大魁梧,却并不凶悍也不爱打人,对她更是呵护备至,这就够了。

萧夫人叹了口气:“如此甚好,只是你身为正妻,还是要大度些,与其叫女婿生出二心,倒不如你自己抬几个好掌控的人当姨娘,只是切记不能让她们先你有孕,这其中尺度,你自己把握吧。”

闻言,夫人面上的笑也淡了几分,半晌才道:“女儿晓得的。”

如今爷没纳妾,不代表将来不纳妾,总之她活了快二十年,除了下人仆役,没见过不纳妾的贵族男子,自然也不会生出多少期盼,与其盼望丈夫不纳妾,倒不如努力早些生下儿子。

拜会完夫人娘家后,回将军府的路上,谢隐明显感觉夫人心情有几分低落,只是她温婉惯了,从不会表现出来,但想瞒过谢隐,基本没这个可能,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情绪,思来想去不知是哪里惹她不悦,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以夫人的性格,她不想说的事儿怎么问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