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半个月前,陈是就发觉对面楼有人在偷窥他。
自身性格加长年登台的缘故,他对视线的敏锐度很高。即使相隔较远,也会下意识判断某个注视出自何处,又带着何种目的与情绪。
起初他猜她有精神疾病,因为放眼望去,整栋楼唯独她家窗户是半封闭结构。
每每有窥探行为,她都会藏在客厅窗后,自认万无一失,实则掩耳盗铃。
陈是本打算用“视而不见”的方式来处理,然而她得寸进尺,蹲点尾行,令人发指。
后来他故意增加出门频率,绕道反间,借此确认她的面目和身份。
看着装与体态,果真是同个人。
好端端一个女孩子,怎么尽干这些事。
陈是不能理解。
这份迷惑延续到今日,在便利店偶遇她。侧目一瞬,他略微惊诧,但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
困惑和排斥共同壮大,导致他直率发问,不留情面。
美貌助长罪恶的同时,也能滋生怜悯。这样近距离接触她,她的举止、神态都不像精神问题严重的样子,相反能准确表述,对他的浓厚兴趣在她口中变得小心而诚恳,无关骚扰,无关花痴。
厌烦感弱化,转化好像有点意思,陈是没有立即删除她。
但到了下午,他就后悔了。
午睡醒来,他再度收到她的微信消息:在吗?
在吗。
陈是最讨厌的开场白没有之一,意味着鸡零狗碎就此展开。
他摁灭屏幕,把手机撂在卧室,去了练习室。
—
固定响起的鼓声也意味着男人变相的回复——
我看到你消息了,我在,就是不想搭理你。
归庭月烦恼地挨回床头,她到底要怎么跟“陈是”接触,换取他的好感度。
从小全心全意练舞的关系,归庭月并无多少跟异性共处的经验,偶有来往,也都是对方主动,她被动承受,继而婉拒,遑论“陈是”这种看起来就拒人千里的冷脸男生。
她只能求助自己的心理医生。
编辑好消息,归庭月发送出去。
腾医生的回复速度很快:你以前怎么跟朋友相处就怎么跟他相处,可以约他吃个饭什么的,尤其他独居,年轻人一日三餐没个保障,但要注意安全,去人多的地方。
归庭月说:可我觉得他多半不会答应。
腾医生说:试试又没损失。
归庭月思忖少刻,认可:好像也是。
熬到傍晚六点,归庭月抿抿唇,双手端高手机,遵照医生建议,给他发出加上好友后的第三条问候:
「你吃过晚饭了吗?」
这次有了回音,一个字:没。
一个字。
好歹也是字。
归庭月胸线涌了下:我也还没吃。
再无回复。
归庭月心绪下沉,不好意思再叨扰腾医师,就截图给好友:我想认识一个男生,你帮我看看这段聊天记录,他怎么又不理我了。
好友语气崩溃:你是什么天选尬聊选手。
归庭月:……
生怕她情绪不对,好友转移话题:是什么样的没良心小哥哥,让我们归大美女受这种委屈。
归庭月一一交代:没觉得委屈,就是不知道怎么行动。
好友闻言:他这么宅,说明性格内向,你就给他叫份外卖示好关心,才加上就约会,进度太快,容易把对方吓跑吧。
归庭月再次认同,果断下单一家口碑不错且配送时长较短的韩料,填上“陈是”的地址。
而后忐忑地在房内等消息,不时切进点餐软件看配送员位置。
四十分钟后,家里门铃反而响了,李婶婶招呼她出去,问她是不是叫了外卖。
归庭月趿上拖鞋走出房门,就见门口站着气息微急的配送员。
他将手中餐食纸袋递进来,笑嘻嘻:“你后面那栋楼的小哥说填错地址了,是给你点的,拜托我送过来。”
一旁李婶婶露出惊异无比的吃瓜表情。
归庭月脸却涨红了,急忙接过,道声谢,飞速逃回卧室。
跟纸袋上的卡通小人大眼瞪小眼几秒,她反应过来,拿起一旁手机,第N次点进陈是朋友圈。
定心符“三天可见”还在原处,归庭月松了口气。
她前倾身体,将窗帘拉开一条缝,探查外界。黑夜已吞噬斜阳,对面的卧室亮了灯,与她所在之处遥遥对望。
只是窗帷紧闭,不见人影。
归庭月撑腮,微微叹气,他怎么这么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屡战屡败带来完全意义上的破罐破摔,她闭闭眼,垂死挣扎地发出第五条消息:不想吃外卖的话我能请你出去吃吗。
收到这条消息时,陈是心头堆满匪夷所思的情绪,甚至有几分佩服。
就在他哑然无声的那几秒,令人暴脾气上涌的“还在吗”再次光临他的聊天界面。
——同样来自对面楼的女人。
陈是绷了会唇,将擦拭一轮的鼓棒放回,敲过去四个字:「现在下楼」。
—
现在下楼?真的假的?
盯着这四个字,归庭月就差要掐自己脸皮确认是否还在梦里,改观来得来突然,叫人难以置信。
诧然之余,她展露笑颜,破天荒地抹了唇膏才出门。
她许久不曾这样在乎外形,每天洗脸都是吃力的任务。
李婶婶叮嘱她早点回来,每半个小时都要发条消息给她。
归庭月点头答应,揣上钥匙和手机下楼。
刚走出花圃小道,她就瞧见了不远处长身而立的男人。
他跟白天扮相一致,唯一的区别是没戴鸭舌帽,肤色偏白的原因,他整张脸在暮色中仍旧鲜明利索,被光影琢刻得很是具体。
他站姿散漫,看过来时不似迎接,更像是分神的一瞥。
花草摇曳,归庭月心率略微加快,朝他走过去。
停在他跟前时,她呼吸偏乱:“你在等我啊……”
他没有接这话,只问:“去哪。”
归庭月说:“还没想好。”
他再次沉默。
归庭月也被自己哽住两秒,接而提议:“边走边想好了。”
他点了点头。
两个一分熟都不到的人突然约饭,尴尬在所难免。
悄无声息并行片刻,归庭月害怕从头到尾冷场,主动找话聊:“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陈是回:“上个月。”
归庭月:“对,我知道。”
陈是:“……”
归庭月继续说:“我去年就来了,住了有半年了。”
陈是“嗯”了声,低得几乎听不见。
归庭月紧张到不自知,开始人口普查:“你多大了?”
陈是顿一秒:“二十四。”
归庭月意外:“我也是。”
陈是这才看她一眼,还是没搭腔。
归庭月又喋喋不休地问了些问题,陈是基本不理会,偶尔回应也是敷衍潦草,半句都嫌多。
他对她的态度不言而喻。
似有增厚的黏胶在地面拉扯鞋底,归庭月步伐愈发沉重,本还明亮的声线被疯长的气馁与自艾覆盖,逐渐晦暗不清。
最后,她停了下来。
陈是有所留意,回身问:“怎么不说了。”
归庭月垂眼,少晌,她抬眸正视过来:“你不想听,我还说什么。”
陈是心头浮出笑意,看着她:“你好像不太会跟异性相处。”
归庭月眼光并未偏离:“你会吗,你会的话可以教我。”
她的口气与求教无关,更像挑衅。
陈是有点被问住了。
他选择避而不谈,换话题:“继续吧。”
归庭月怔忪:“继续什么。”
陈是说:“刚才的话题。”
归庭月说:“我忘了。”
陈是安静两秒,原句复述:“你问我喜欢吃什么。”
归庭月似乎在等这个:“所以,你一直在听为什么不说话。”
陈是回:“不知道说什么。”
归庭月依旧直来直去:“一个人说不累吗?如果你不想吃饭可以不答应我,如果你不想跟我有来往也可以删掉我。”
陈是无言以对,对峙几秒,他不咸不淡地说:“蹭完这顿就删。”
话落便转过头去,行走速度还比之前更快,如要甩脱她。
能敲出那种鼓声的人怎么会是这种混蛋。
归庭月面红耳赤地咬牙。
在夜风中定立几秒,她不服气地追上前,言之凿凿的口吻听起来如同示威:“你才是不会和异性相处!”
面前的男人遽然止步。
有车路过,不厚道地开着远光灯,异常刺目,也将他的身形轮廓耀至模糊不清。
归庭月眯起眼。
视野再度清晰时,男人已经走了回来,停在很近的地方。
注视她片刻,他极淡地勾笑,随后下巴一挑,示意她身后高楼:“我跟异性的相处方式就是带她们回家,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