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开春将至,春和日暖,整个长安都处于一种蓬勃越发的状态。
碧空之上云蒸霞蔚,风和日暖,如碎金般的灿烂日辉凌空倾泻而下,长安一百零八座坊市尽数被笼罩在其中,房屋瓦舍都被染上浅浅淡金色。
大街上早就充斥着各种行人车马,喧闹起伏的人声,一如谢灵瑜回长安那日。
一派繁华盛世之景。
自出门之后,谢灵瑜一路听着外面的动静,偶尔与萧晏行说两句,倒也过得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崇仁坊这处。
崇仁坊的东南与长安东市相邻,因此不少马车从那边缓缓而来。
或是不断前往东南方向。
因着坊内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马车甚为不方便,因此到了坊内时,谢灵瑜她们便直接下了马车。
她下车时,头上便已戴上了帷帽,帽檐四周垂着一圈白色网状面纱,而边缘则缀着一圈流苏,风吹拂而过,流苏缀着面纱轻轻晃动,却始终未让面纱掀起一角。
只是少女曼妙又婀娜的身姿,在下马车的那一瞬,便吸引了街边不少人的注意。
随后下车的萧晏行,不着痕迹的挡在谢灵瑜的身前。
在坊曲内,有着各种各样的铺子,买什么的都有,听荷虽走在谢灵瑜身边,两只眼却跟不够用似得,恨不得眼观四方耳听八面。
虽说这些街边上卖的东西,肯定比不上王府所用器具的精致。
但小娘子天性使然,就是爱瞧热闹。
几人一路走着,身后远远跟着几个彪形大汉,显然都是乔装打扮之后的永宁王府护卫,谁也不敢轻易让这位小殿下这样走在街头。
可是谢灵瑜兴致来了,旁人自然也劝不住。
“韩不缺馄饨,”正巧走到一家食肆门口,谢灵瑜瞧着门口硕大匾额上写着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显然是食肆掌柜专门找人定制的。
而且这家铺子站在门口,都能瞧见内里搭着的桌板后面,热气腾腾的大锅。
有个刚吃完的食客,相伴走了出来。
谢灵瑜开口道:“两位,不知这馄饨铺为何叫这个名字?这可是掌柜的名讳?”
“小娘子一瞧就不是咱们崇仁坊的人吧,”对面之人,瞧着这样一个婀娜多姿的小娘子主动搭话,即便瞧不真切她的脸,也是毫不在意,反而殷殷笑道。
谢灵瑜客气:“倒是叫您说中了。”
对方说:“这韩确实是掌柜姓氏,至于不缺乃是说的他家馄饨从不缺斤少两,一碗十二只,皮薄馅大,童叟无欺。所以这家也是我们崇仁坊最为有名的食肆,小娘子若是有兴致,尽可尝尝。”
“多谢多谢,”谢灵瑜笑道。
对方说完,也便与同伴携手离开。
反倒是萧晏行自她说话时,便忍不住诧异,只因为谢灵瑜表现的太过寻常,当真像一个闲暇出来游玩的乐天小娘子。
竟叫人丝毫瞧不出异样。
只怕方才那人也不敢相信,他刚才竟与这大周朝唯一的女王爷说了话。
“走吧,既然人家说好吃,咱们也试试,”谢灵瑜确实跃跃欲试。
她率先进了食肆内,穿着青袍的店小二立即上前招呼:“四位,请这边上座。”
他们坐下之后,店小二立即取来干净碗碟杯子,又给他们各自倒了水。
听荷本不敢与谢灵瑜同坐的,却被殿下强行拉着坐下。
待他们要了四碗馄饨,店小二让他们稍等片刻,又去招呼别的客人,听荷这才悄声道:“女郎,奴婢瞧着这食肆并不十分洁净,你若是想吃馄饨,待回府之后,奴婢立马吩咐厨房的人去做。”
最重要的是,谁知道这家铺子的东西是哪儿来的。
她可不敢叫谢灵瑜吃这些东西。
反倒是谢灵瑜丝毫不介意,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她确实不在意,前世她一心做个不让皇伯爷丢脸的亲王,恪守本分从无越矩之处,平日里别说上街,便是出门都是鲜少的。
更别提坐在这样的食肆里,这般大快朵颐。
规矩她守了太多,结果到了最后,也还是丢了自己的命。
倒不如这次活的肆意些,一日看尽长安花。
没等谢灵瑜开口,店外又走进来几个文人打扮的食客,被店小二引着坐到了隔壁那一桌,听荷这才没继续劝说下去。
这些食客身上一股子酒味之外,还有浓浓的脂粉味,倒不是说刺鼻,只能说有些熏人。
“郑兄,钱兄,待会你们可要一块去丰乐楼凑凑热闹,我听闻今日可是有好些个今科厉害人物到场呢,”其中一个带帽男子如是说道。
他对面嘴上有两撇胡子的男子轻嗤一声:“再厉害又如何,便是科举过了,也不是还得像咱们一样等着授官。”
“确实如此,也幸亏有平康坊的这些小娘子们陪着打发时间。”
第三人开口说完,引起三人纷纷笑了起来。
听荷奇怪道:“平康坊的小娘子怎么了?”
她声音虽小,可是他们这桌的人却尽数听到。
对面清丰羞涩的垂下头,他可不像听荷这般,什么都不懂。
“平康坊乃是妓院聚集之地,他们说的小娘子应是妓院里的妓子,”谢灵瑜神色如常解释。
对面原本正端着水杯,准备饮一口的萧晏行,手掌突然顿住。
清丰更是目瞪口呆看着这位小殿下,这些话别说从她口中说出来,只怕是叫她听着了,都是污了她的耳朵吧。
可是谢灵瑜却又没有丝毫扭捏羞涩之态,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模样。
听荷却是羞死了,垂着头压根不敢抬起来。
此刻旁边三人依旧在说话,戴帽子男子:“要我说丰乐楼也就是盛名之下而已,都是借着应试举子的名头,大肆宣扬自己的酒楼罢了。”
“可不就是,举子们在酒肆之类谈论诗词歌赋本是风雅,如今却被丰乐楼弄成了比赛一般,实在是俗气得很。”
店小二正好端着四碗馄饨过来。
谢灵瑜抓着他放盘子的功夫,问道:“丰乐楼是什么热闹?”
“小娘子也想去丰乐楼瞧热闹啊?那正好今天赶巧了,待会好像就有一场比赛,据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比赛?”谢灵瑜突然想了起来。
前世她也有所耳闻过,崇仁坊内有一家客店,极其有名连着三科状元都在这里住过。
因此每到春闱之际,这家客店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如今想来,大概就是这家丰乐楼了吧,只是如今这家店还未曾那般名声大噪。
虽说科举考试,考的重要,但是最后乃是殿试。
圣人亲自点状元,自然也少不得当科主考官的青睐,因此有名气的举子在殿试那可是极为有利的。
这就跟长相英俊潇洒的举子,极容易被点为探花是一个道理。
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她朝着萧晏行看了过去,本以为他会对这事儿感兴趣,没想到他居然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家馄饨确实是好吃,只是谢灵瑜出门前用了些膳食,并不是很饿。
她尝了两口,便放下了勺子。
没一会儿其他人吃完,众人便起身走出食肆。
只是在街上闲走了一会儿,谢灵瑜先开口了。
“郎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谢灵瑜跟在萧晏行身侧,淡声笑道。
萧晏行侧头看着戴着帷帽的少女,她的声音从面纱下传来,他微掀嘴角:“殿……女郎,我也是头一回来长安。”
谢灵瑜听出他声音里的意思,这是说他也并不知这里有什么。
这她可就不太信了。
其实她早就萧晏行此人心思重的很,现下她对他虽然有救命之恩,但以他的性子也决计不会任何事情,都对她和盘托出。
只可惜砸谢灵瑜一向喜欢逆其道而行。
正巧遇上一家烤古楼子的铺子,远远就闻着那样浓烈的香味,谢灵瑜抬起纤纤素手指使道:“听荷,上次你买的那家味道倒是不错,不知这家如何,你去买两块来尝尝。”
听荷领命,立即要过去。
“清丰,你与听荷一道过去,街上人多眼杂,”谢灵瑜又转头吩咐。
清丰朝萧晏行看了眼,对方微微颔首。
于是两人被支使走了之后,萧晏行看着眼前始终戴着帷帽的少女,此刻突然她抬手将头上戴着的帷帽一把掀开。
吵杂而喧闹的街道上,似乎有那么一瞬安静的错觉。
少女摘下了帷帽后,漫天碎金般的灿烂光华落在她乌黑亮泽的发鬓间,琼鼻樱唇,星眸雪腮,着实是一张让人实在无可挑剔的绝色容颜。
哪怕她只是安静站在这街道上,亦犹如落入人世间的九天仙娥。
而往常她那双总是噙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清清淡淡看着萧晏行。
她不笑时,身上自有一股清贵气势乍然迸发。
“郎君,我待你如何?”她淡淡而问。
萧晏行微抿着唇:“女郎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天更是予我有优待,此间种种,萧辞安一丝都未敢忘却。”
原本淡着神情的谢灵瑜,险些要笑了。
萧辞安啊萧辞安,没想到你竟也有这样嘴甜的时候。
“那既是这样,你又为何对我遮遮掩掩,”谢灵瑜直言。
萧晏行眼底露出些许疑惑表情,反而直接发问:“女郎指的是何事?”
谢灵瑜慢悠悠道:“你敢说你今日出门,只是想会会长安城内的举子?”
这下倒是轮到萧晏行沉默。
“你可是要来想租赁宅子,”谢灵瑜扬眉笑问。
这下倒是让萧晏行彻底愣住了,他安静望着眼前少女,头一次发现这位小殿下即便真的不谙世事,竟是猜中了他的心思。
可见她内慧于心,压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少女。
“我知郎君心中抱负,必是要金榜题名,我永宁王府门客的身份确实是委屈了郎君,所以我也从未向郎君提过此事,因为我想让郎君在朝堂之上大展宏图。”
方才萧晏行对于丰乐楼之事毫无兴致,可见他压根不是冲着什么扬名长安而来的。
似没想到她心底真正的想法,竟是如此。
萧晏行彻底有些怔住。
她好像一直以来,确实是这般赤忱待他,从未有过手段和心机。
更无利用一说。
萧晏行这才徐徐道来:“我并非不愿跟殿下坦诚,只是无颜说起,殿下救命之恩还未曾报答。”
谢灵瑜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似得,微扬起嘴角:“那你便答应我一件事。”
“女郎尽管吩咐,”萧晏行毫不犹豫。
本就是救命之恩,他没什么不可以答应的。
“崇仁坊虽离胜业坊不算远,但毕竟不算方便,这样吧,你若是真想要租赁院子,就租赁在胜业坊如何,这样咱们日后还能常常见面。”
谢灵瑜眨了眨眼睛,露出温软笑颜,这笑容足可消冰融雪。
萧晏行眼底的怔愣还未彻底褪去,差点儿又被陷入迷惑。
就这个要求而已?
他还以为她终于要让他做些什么事情,结果竟是这样。
正巧此时,不远处一个长相高鼻深眸,满脸络腮大胡子的人,一路狂奔而来,萧晏行眼疾手快将谢灵瑜一把拉到身边。
他单手握着她的腰肢,将她护的是牢牢的。
偏偏此刻,少女突然抬起右脚,轻轻一勾,原本狂奔的大汉一下摔趴在地上。
可是谢灵瑜眼睛一点没瞧向大汉,反而直勾勾盯着萧晏行,悠悠道:“这下,你可跑不掉了。”
只是这话,竟不知是对谁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这下你跑不了咯
萧大人:我也没打算这么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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