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陈嬷嬷一见沈曜回来了,忙丢下手头的活计,拉着沈曜到火盆前烤着,道:“先别脱厚衣裳,满身寒气呢,先暖暖身子,舒云,给哥儿的手炉里添块新炭。”

忙完这些,陈嬷嬷才看到珍儿正哭着,一惊:“这是怎么了?”又看棠儿并没事,问道,“珍儿,你哭什么?好端端的,哥儿也好好的。你是一路哭着从林太太院子里过来的?幸好是晚上,夜里黑,府里头人少,否则让人看到,还以为林太太欺负咱们哥儿了呢!”

嘉月见珍儿哭的实在不像样子,递了条手帕过去,道:“你也别只哭,擦擦脸,说说为何哭?若是委屈你了,哥儿还能不给你出气?”

珍儿听罢,擦了擦脸,抽泣着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哥儿就生了大气,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源头竟在沈曜身上,众人皆惊,沈曜从不会无缘无故对下人发脾气,尤其是珍儿平日里那么闹腾,也没见哥儿真生过气。

陈嬷嬷对棠儿说道:“你来说。”

棠儿一五一十的连带着午后沈曜和黛玉之间的话都说了,此时沈曜已悠悠半躺在罗汉床上,从头至尾,连眼神都没给珍儿一个,等棠儿说完,屋里的人一时也无言了。

沈曜道:“嬷嬷,以后我去姐姐院里、舅母院里,姐姐到我这儿来,都不准珍儿到跟前伺候。”

陈嬷嬷福身道:“是。”

珍儿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道:“哥儿……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林姑娘也不生气……”

沈曜道:“姐姐大度是姐姐的事,我却是个极小气的人,姐姐不跟你计较,我不行,我偏要斤斤计较。”

珍儿怔了怔,道:“哥儿好歹也告诉我……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沈曜偏了偏头,陈嬷嬷意会,道:“哥儿是林姑娘的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那话哥儿说得,可也是你能说得的?”

珍儿这才明白,沈曜认为她没大没小冒犯了林姑娘,才发了这么一场火。

珍儿不是傻子,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却连舒云和嘉月这两个大丫鬟都要让着她,无非是为着她爷爷的身份,她就以为从前沈曜纵容她同沈曜玩笑也是因为她爷爷。珍儿自以为沈曜待她很特殊,殊不知沈曜待她们这几个丫鬟向来一视同仁,只是因为她话多,沈曜才同她多说了几句话罢了。从自作多情这点上来说,珍儿的确不大聪明就是了。

“哥儿竟为了一个外人……”

珍儿话还没说完,身子被人一推,忽地就朝一边歪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随即“哐”的一声,沈曜手里捧着的白银手炉砸在珍儿刚站着的地方,里头的炭蹦出来,在地毯上灼出几块窟窿,陈嬷嬷眼疾手快的泼了杯水到炭火上头,那毯子才没烧起来。

“她是我姐姐。”沈曜居高临下的漠然看着珍儿,道,“你算什么东西。”

珍儿这下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瑟缩着低下头不敢看沈曜。

陈嬷嬷让舒云把人带下去,嘉月和棠儿几个人收拾地上。

“哥儿到里间去吧。”陈嬷嬷道,“这里让她们收拾着。”

“嗯。”沈曜道,“嬷嬷再差人去问问燕窝好了吗?”

陈嬷嬷笑着应了:“哥儿整日吃燕窝倒不嫌吃絮了。”

沈曜道:“我真正喜欢的,从不会絮。”

沈曜像往常一样吃干净了一碗加了牛乳的燕窝,舒舒服服坐在熏笼上烤火。

陈嬷嬷给他端来白水,道:“屋里干,哥儿多喝些水,仔细上火。”

“今日的香闻起来淡淡的,极清雅。”沈曜道,“是新的吗?我不记得从前有。”

“是陛下新赐的,从前的确没有,想是宫里新制的。”陈嬷嬷见沈曜神色放松,踌躇片刻,想了想事情的严重性,还是道,“哥儿,你可知晓,外头有句俗语,听着有些粗俗,却不是没有道理。”

“什么?”

陈嬷嬷垂眸道:“打狗也得看主人。”

沈曜笑了:“嬷嬷觉得我今日对珍儿太严厉了?”

陈嬷嬷道:“珍儿错了哥儿罚归罚,只是最后那句话,说的颇重了些。”

“难道,我说错了么?”沈曜反问。

“哥儿说的自然没错,林姑娘是什么身份,珍儿竟敢放肆到同她比,这本身就是侮辱林姑娘,不怪哥儿生气,我听了也想给她两巴掌。”陈嬷嬷道,“只是,哥儿的气发出来了,心里舒坦了,我倒是怕会惹下祸患。”

“谁说我舒坦了?”沈曜说的理所当然的,“她如此胆大包天,轻慢姐姐,一根头发丝没掉,嬷嬷还指望我能舒坦?”

陈嬷嬷哑然片刻,珍儿方才都被沈曜吓掉半条命了,在他眼里还是一根头发丝没掉?

“那……哥儿还想如何做?”陈嬷嬷问道,好让自己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在林府我能做什么。”沈曜半闭着眼,道,“我做了什么让人知道了,倒显得姐姐不好了。”

陈嬷嬷道:“哥儿要处置珍儿倒没什么……”

“只是打狗要看主人,是吗?”沈曜意味不明的笑道,“嬷嬷真正介意的是,那个主人。”

总算说到重点了,陈嬷嬷道:“正是这个。眼下咱们在扬州就罢了,待回京珍儿必定将此事都告诉她爷爷。老太爷刚过世那阵儿,陛下说要接哥儿入宫,就说了让徐管家代哥儿管理家事,金口玉言,哥儿也不能更改。更何况,哥儿现在还小,沈家偌大的家业就要交到徐管家手上了,虽说年年他要交账本给哥儿,可哥儿才多大,这,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我也不是天真之人,要徐管家一分不贪一毫不拿是假话,但好歹得让他对哥儿是忠心耿耿的,毕竟哥儿哪日回家咱们且还不晓得呢。”陈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哥儿发作了珍儿事小,让徐管家心有芥蒂,往后就不好了。”

“嬷嬷说得对。”沈曜点头同意道,“徐管家也好,府里那些老奴也罢,都是家生子,在府里伺候了半辈子,从我祖父年少时,他们就跟在我祖父身边做事了,都是很有体面的管事。”

“是啊。”陈嬷嬷道,“日后,府里可不还得靠他们。”

沈曜慢慢敛起脸上的笑,道:“那我是谁?”

陈嬷嬷一时没懂他的意思:“哥儿?”

“这府里靠他们,我得给他们面子,那我呢?我是谁?”沈曜冷笑道。

陈嬷嬷一呆,忙躬身道:“哥儿,沈府上下一草一木俱是您的,可您如今哪有功夫去降服他们呢?日后……日后保不准就有那等刁奴,仗着哥儿年纪小欺上瞒下,可哥儿也不能回回动气,不如忍一时之气,待来日哥儿大了再一并发作。”

沈曜点头,很认同陈嬷嬷的话,道:“所以,我今日也没真的把珍儿怎么样。”

陈嬷嬷:“……”

“哥儿……是借着这个由头故意发作珍儿?”陈嬷嬷猜测道。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发作她?”沈曜否认道,“是她自己不识相,没分寸。”

陈嬷嬷道:“她确实太过骄纵,若不是徐管家的面子,老太爷必然不愿意她到哥儿跟前来伺候的。”

“徐管家的面子?”沈曜打了个哈欠,道,“嬷嬷也得给徐管家面子么?”

陈嬷嬷苦笑:“老太爷且得呢,我算什么?”

“祖父是因为……”沈曜说到一半,顿了顿,摇头笑道,“没什么,这都是日后的事,考虑那些做什么。”

陈嬷嬷却不能这样心大,她忧心忡忡道:“哪里是日后?这可是眼下的事,哥儿,如今沈府就在徐管家的掌管之中了啊!”

沈曜实在是困了,只好拿一句话来打发她:“他再厉害,不还是沈家的奴才。”

“话虽如此,哥儿还小,不知道这些刁奴的厉害……”陈嬷嬷苦口婆心的还要接着劝。

“嗯嗯。”沈曜应付道,“实在不行,我还有靠山呢。”

“靠山?”

“陛下啊。”

陈嬷嬷:“……”

这天底下自然没有谁能厉害的过陛下,可陛下也不能连大臣的家事都管吧。

沈曜打着哈欠道:“嬷嬷,我困了。”

陈嬷嬷看了眼时漏,道:“不早了,哥儿是该睡了。”

叹着气,陈嬷嬷服侍着沈曜睡下。

沉入香甜的梦乡前,沈曜迷迷糊糊的想,今日算是给姐姐出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气,待日后他要连本带利的找回来。

翌日午睡起来,沈曜还迷糊着呢,小丫鬟急急进来,道:“哥儿,前头林老爷请您过去,说是陛下遣人来了。”

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沈曜瞬间清醒了。

陛下怎么又派人来?从京城到扬州的路程不近,沈曜算了算李寒回去的时间,禁卫军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手,没有了大车拖累,脚程必然快,再回来并不是不可能,只是却没这个必要,沈曜这次又不是病的要死了,即便陛下因为贾敏中毒之事疑心林府不安全,也不能在年前这个显然的时候来。毕竟,贾敏中毒之事,从林如海开始,都心照不宣的决定隐瞒,待到来日将那些人连根拔起时一并清算,免得现在打草惊蛇。沈曜一人和扬州盐政比起来,都不用比,当然是江南盐政在陛下心里更重要,就算沈曜现在快死了,陛下也不会因为他耽误大事。

陈嬷嬷已答应了,快手快脚的伺候沈曜洗漱穿衣裳。

沈曜木着一张脸,呆呆的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坐下就坐下。

“哥儿?”陈嬷嬷道,“怎么愣了?我方才说话你可听到了?”

沈曜道:“嬷嬷说什么?”

陈嬷嬷重复道:“外面凉,哥儿抱着这个手炉。”

沈曜将手炉接到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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