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夫人转身去跟贾敏说话:“前几年我家老爷还在京里任职,逢年过节的,他倒是见过几次世子,回来也说世子年纪虽小,却十分有祖父父亲的风范呢!”
脚忽然被踢了一下,沈曜低头一看,一只小巧的绣芍药花的红色绣鞋正好收回去,他抬起头就看到黛玉正端庄的坐着,嘴角噙笑,好一派大家闺秀的姿态。沈曜却从中体味到了揶揄与戏谑,他动了动脚,想踢回去,又怕力道重了真踢疼黛玉就不好了,这么一犹豫,已经错失了机会。
黛玉接过丫鬟端来的茶盏,顽皮一笑,道:“世子请喝茶。”
“有劳姐姐。”沈曜伸手接过白瓷茶盏,轻飘飘的笑道。
黛玉努了努小鼻子,自去拿另一杯。
上来的自然不是茶,是掺了蜂蜜的水,沈曜只喝了一口就幸福的眯了眯眼睛。
那边你来我往的客气话已说到了两位姑娘身上,贾敏顺势道:“咱们大人说话,小孩家家的想必听着无趣,不如让他们自去顽。”
木夫人点头笑道:“正是,悦儿,你是姐姐,要看顾着弟弟妹妹。”
徐悦儿款款起身,福身应了。
黛玉是主人,贾敏自然也嘱咐了她几句话,黛玉亦应下后,三个小辈才得以出去。
黛玉携着沈曜和徐悦儿去了一旁的小花厅里坐下,接着又吩咐丫鬟沏茶上点心。
“徐姐姐平日读什么书?”黛玉问道。
徐悦儿说话轻声轻气的:“近日在读史。林妹妹……还有世子,在读什么书?”
黛玉道:“先生今日正开始讲《春秋》,父亲要我把四书五经尽通了,才能学史。”
沈曜道:“我不如姐姐,四书五经我才读完四书,其余的都不大通。”
徐悦儿一怔,才意识到沈曜口中的姐姐乃是黛玉,她本就腼腆,这一怔竟忘了想好的说辞,忙乱道:“是……世子年纪小,不忙着读书的……”
沈曜和黛玉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他们二人相处向来极融洽,无论是说话还是安静的坐着,从不会尴尬,倒给了他们和其他人相处起来也十分容易的错觉。
不管如何,黛玉总是东道,她打起精神,挑了个话题接着聊下去,既然徐姑娘书读的多,那他们就谈书。
这样聊下去,到最后竟是最腼腆的徐姑娘说的话最多。沈曜本就不爱读书,让他同人谈论学问才是难为他,黛玉虽爱读书,但她素来机敏、好变通,徐姑娘却是死读书的那种人,同她着实不大投契。
好在贾敏与木夫人也不是什么多年未见有一箩筐话要说的闺中密友,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丫鬟来请,说是木夫人告辞回家了。
黛玉悄悄松了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来。
走到门口时,徐悦儿忽然往黛玉跟前靠了靠,极小声的说道:“谢谢林姑娘。”
“什么?”黛玉脱口问道。
徐悦儿涨红了脸,低声道:“春天……谢谢。”
原来是那件事,自己偶然撞见了她被人欺负,母亲无意中替她解了围,倒想不到这件小事还能被她记到今日。黛玉心底的不耐消了去,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徐悦儿更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下了头,幸好有丫鬟扶着,否则黛玉都怕她摔倒。
行至内仪门处,木夫人停步道:“世子留步,天气渐冷了,还望世子多保重身子。”
方才在屋内,贾敏说自己身子不适,不能相送了,劳烦世子代她送客。沈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木夫人知道贾敏是借此机会让她同沈曜说几句外人不能听的话,心底也很感激。
沈曜止步,笑道:“是,谢夫人关怀。”
木夫人见周围只有她和沈曜的下人在,遂轻声道:“我家老爷让我给世子带一句话,他不好来看世子,世子若有事,只管让人到府里来说。昔年恩情,我家老爷从未忘。”
沈曜垂眸笑道:“多谢。我在舅舅这里很好,请徐都尉以国事为重,不必挂怀我。”
木夫人一时摸不准此话何意,又不好明着问,只好又道:“我拿了些补品给世子,世子必是不缺的,只是一份心意,世子别嫌弃。”
“多谢夫人。”沈曜一礼,道,“天愈发短了,我就不虚留了,夫人一路小心。”
小世子年纪小,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又似乎内藏丘壑,木夫人一时也看不懂,又不好多留,所幸该说的她已说了。
陈嬷嬷感慨道:“侯爷当日救了徐都尉一命,本以为人走茶凉,谁能想到他竟记到如今呢。”
沈曜道:“父亲去世后,因为祖父是文臣,他的许多军中旧交为了避嫌,除了年节,和咱们府上从不来往。虽心里坦荡,只是怕瓜田李下,来日遭灾。”
“唉!”陈嬷嬷叹道,“外面平头百姓多羡慕咱们这些大家子,只觉得家财万贯必定要什么有什么,殊不知个人有个人的难处。”
沈曜笑了:“嬷嬷,你这是何不食肉糜啊!”
陈嬷嬷不懂:“哥儿明知道我不识字,还跟我拽文,这是欺负嬷嬷呢?”
“不不不,我是说,嬷嬷,你觉得我难,可好歹我这辈子总归是吃穿不愁的,外头多少人为了一顿饭就卖儿卖女的,比起他们,我不知好了多少。”沈曜叹道。
陈嬷嬷自然知道这些,沈府往年也买过不少贫苦人家的丫头小子,她更好奇:“哥儿还知道这个?哥儿门也没出过几次,倒知道这些,难道是书上写的?”
沈曜微顿,道:“是祖父告诉我的。”
陈嬷嬷沉默了一阵,才道:“老太爷……老太爷这是不放心哥儿。”
“嗯。”沈曜看着西边火红的落日,道,“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
黛玉走过来,夕阳映的她的脸庞红彤彤的,显得格外有朝气,沈曜看着只觉得心头郁气尽散。
“天就要黑了,姐姐还要出门?”
黛玉道:“母亲睡了,我出来迎迎你,免得你跟别人走了。”
沈曜道:“这可说不准,姐姐若是再欺负我,我可就要跟人走啦。”
“你敢!”黛玉故作凶狠的瞪他,“我何时欺负你了?”
“你看。”沈曜伸腿,只见绸缎裤上还有一点灰痕沾在那里,“这不就是证据。”
大人们聚在一起,必定要谈论孩子,而互相夸赞更是每回必备的,黛玉听过不少夸自己的,往常为了撑足气势,黛玉总作出不骄不躁的样子来,纵然内心只想跑出去,但她是林家的千金,为了爹娘和林家,每每都得强撑着姿态。黛玉没有交心的小姐妹,也没法像其他姑娘似的你推我攘,好歹松快些。今日同沈曜共对此事,黛玉不免思及以往,于是才想同他逗逗趣。
黛玉很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这是在替你不好意思,徐都尉当年见你时你才多大,木夫人说话未免太夸张了些。”
“这倒是。”沈曜赞同后半段,“我长得其实并不像我父亲,也不像我祖父,我像我母亲。”
黛玉听罢,挑过沈曜的下巴来细细端详了一番,道:“久哥儿确实眉目如画,姑姑当年必定也是丽质天成。”
“我爹当年回京时路过姑苏,恰逢上元佳节,我娘随外祖出门看灯,我爹偶然见了我娘一面,此后便魂牵梦绕,回京禀明了我祖父,立即便去姑苏求亲了。”沈曜说起父母的往事来,倒是了如指掌。
黛玉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不由也好奇道:“我都不知道我爹和我娘是如何认识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曜看向陈嬷嬷。
陈嬷嬷苦笑:“哥儿真是……怎么什么话都敢跟姑娘说。姑娘快别问了,您也千万别去问林太太,这话原不是您该听的。”
黛玉只抿唇一笑,也没有应或不应。
陈嬷嬷还要说话,被沈曜抬手制止了。
“嬷嬷去说一声,给我和姐姐沏碗奶茶过来,我们先去读书。”沈曜道,“又耽误了不少功夫。”
陈嬷嬷只好罢了,道:“晚饭该要好了,吃了奶茶该没胃口吃饭了,明儿再喝可好?”
沈曜不大高兴,黛玉先替他答应了:“好,劳嬷嬷再去看看那道金银蹄膀好了吗,我母亲昨日便说让他们给久哥儿做这个。”
“哎。”陈嬷嬷答应着去了。
“我要喝奶茶。”陈嬷嬷听到身后沈曜不依不饶的声音,走的更快了。
沈曜爱吃甜的,陈嬷嬷每每担忧他的牙齿,怕他小小年纪吃坏了牙,但她又耐不住沈曜再三要求,只好躲了。
黛玉不听他的,只道:“你方才怎么也不同徐姑娘多说几句话?”
“啊?”沈曜一时摸不到头脑,“我同她,有什么好说的?”
黛玉微笑道:“你同她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她年纪比我大,你便同她没什么可说的了,若是徐姑娘再小几岁,你岂不就要同她无话不说了?”
沈曜一头雾水,只能斟酌着道:“这……这跟年纪关系倒也不大,只是我同徐姑娘不熟,且她读的那些书我也不爱看,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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