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刚醒的时候脑子还在发蒙,他伸手想要拨开床幔,但胳膊太短没够到,他只好翻了个身,往床边爬了爬,小手勾开一道缝隙。
“什么时辰了?”
陈嬷嬷听到动静走过来慢慢道:“哥儿醒了?卯时三刻了,哥儿再睡会儿?”
舒云走近轻轻拢起床幔,道:“哥儿,沈福方才来了。”
沈曜还迷迷糊糊的,微哑着嗓子道:“渴。”
舒云忙转身去倒水,陈嬷嬷服侍着沈曜漱了口,慢慢饮尽一杯水,沈曜才眨巴眨巴眼睛,道:“沈福说了什么?”
舒云道:“沈福说,昨日柳先生在林大人外书房里待了近两个时辰。”
“嗯。”沈曜道,“让沈福别盯着柳先生了。”
“是。”
舒云躬身应了,她自出去找小丫头传话,嘉月领着小丫头们进来侍奉沈曜梳洗。
陈嬷嬷道:“若真是入口之物出了岔子,可是不小的灾祸,林大人的确该好好查查府中下人了。”
沈曜擦了脸,精神了许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林大人才来了扬州多久?即便是咱们府上,也不是没出过事。”
“哥儿……”陈嬷嬷欲言又止。
“现在我不必管这些。”沈曜道。
沈老太傅去世后,皇帝打定主意要接沈曜进宫去,当时已吩咐了由沈府管家徐立先打理府中诸事,诸如房产田庄之类的,也由他总揽,只每年将账本拿给沈曜查看即可。
陈嬷嬷担忧道:“哥儿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嬷嬷是担心,那人想对祖父下毒没得手,再来对付我?”沈曜笑着宽慰她,“我不过是个小孩子,他们自有他们斗法的,跟我没关系。”
陈嬷嬷忧虑未减:“可咱们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晓……”
“咱们无需知道。”沈曜眨眨眼,“陛下知道就好。”
陈嬷嬷惊道:“难道是?”
“哎?”沈曜道,“同祖父立场不同的人多了去了,即便是太上皇,也不能保证那些人个个都听他的话。”
陈嬷嬷慢慢点头,道:“这倒也是。”
“走吧。”沈曜道,“咱们去看看舅母。”
正院里黛玉仍守在母亲身边,见沈曜来了,也不起身,只轻声问:“久哥儿,用早饭了吗?”
沈曜在她身边坐下,答道:“我来看看舅母,回去就吃。”
黛玉脸上轻松了些,道:“母亲醒过一次,吃了药,还用了半碗葱白芫荽粥,虽没有精神,但太医说,再喝几天汤药就可大好了。”
“这就好,姐姐也可安心了。”沈曜笑道,“姐姐用饭了吗?”
“嗯。”黛玉道,“我也用了半碗粥,早起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别的。”
“那怎么行?”沈曜皱眉,站起来掀开珠帘,道,“嬷嬷,你去看看,把我的早饭拿到这儿来,我再陪姐姐吃些。”
黛玉道:“不必了,我不饿。”
沈曜认真道:“姐姐这可不好。舅母病了,姐姐忧心母亲乃人之常情,我也不能劝姐姐不担心,可姐姐若因此病了,舅母岂能安心养病?”
黛玉神色黯淡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确实没胃口。”
“一个人吃饭有什么趣,咱们一起吃,姐姐自然有胃口了。”沈曜拉着她的手,出了卧房,到小花厅里坐下。
黛玉笑了笑,道:“你就只管哄人。”
说话的功夫,陈嬷嬷已领着丫鬟们捧了饭盒来,笑道:“今儿做了好些扬州的点心,林姑娘怕是吃厌了,这两样,太师饼和枣花酥,是哥儿从京里带来的厨子做的,林姑娘不妨尝尝。”
早有小丫鬟各捧了沐盆来伺候两人洗手,舒云给沈曜挽起衣袖,沈曜边伸手向盆中盥沐,边道:“嬷嬷怎么不问问我想吃什么?”
陈嬷嬷笑道:“有哥儿爱吃的虾仁蒸饺,还有灌汤包,粥有山药粥和南瓜粥。”
沈曜道:“南瓜粥多放糖,若是有牛乳就更好了。”
黛玉吓唬他:“整日吃那么些糖,当心牙疼。”
沈曜摸了摸脸颊,笑嘻嘻道:“才不会。”
陈嬷嬷给沈曜夹了个灌汤包,在面皮上戳了个小洞,叮咛道:“哥儿慢些,汁水烫。”
沈曜慢慢的吃了个灌汤包,见黛玉尝了口太师饼后眼睛一亮,显然合口味,左右只他们两个小孩子,他也不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又道:“这会儿螃蟹还算当季,嬷嬷,明日做些蟹黄汤包来吃。姐姐吃吗?”
黛玉道:“螃蟹性寒,我不能多吃。”
陈嬷嬷道:“哥儿也是,至多吃两个尝尝味也就罢了。”
沈曜嘴角顿时耷拉了下来,怏怏道:“我还没吃过螃蟹呢。”
黛玉故意嘲笑他:“你怎么整日只知道吃,这一顿饭还没完,你就想着明天吃什么了。”
沈曜严肃道:“民以食为天,就是说吃饭是件天大的事,我才不过提前一日操心,已然不算重视了。”
黛玉险些被呛到,她拭了拭嘴角,道:“你还是先记着什么叫食不言罢!”
沈曜闻言立即听话的闭上嘴,捧着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一时饭毕,沈曜和黛玉又回贾敏病床前守着,他们都是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只偶尔低声说两句话罢了。
午饭前,贾敏睫毛一颤,黛玉立即便察觉到了,立即轻声唤道:“娘……”
贾敏尚未睁眼,弱弱的回应道:“玉儿……”
沈曜并不打扰她们母女,只轻手轻脚的走到外头,吩咐丫鬟去请太医来。
林如海此时也下衙回府了,因着贾敏生病,他今日回来的早了许多。
太医诊完脉,脸色明显轻松许多,掉了半天书袋,又说了些没有大碍,仍需服药的话,便由林如海亲自送出去了。
贾敏倚在软枕上,虚弱的笑道:“久哥儿何时来的?你病才好,别再过了病气。”
沈曜道:“我没事,舅母多虑了。多思于病情无益,您要放宽心病才能好的快。”
林如海进来就听到这话,接道:“正是呢,久哥儿人小,说话却极有理,现下什么也不及你的身体重要!”
贾敏轻咳道:“瞎说什么,你又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
正说着话,丫鬟进来问老爷姑娘世子在何处用饭,贾敏病了吃的自然清淡些,且她还要吃药,并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吃饭。
林如海道:“我在这里陪太太,姑娘和世子去那边花厅用吧。”
黛玉当即道:“爹,我也在这里陪娘。”
“世子是客……”林如海微微皱了眉头,对黛玉道。
沈曜忙道:“我回去吃,舅母见谅,我嘴馋,想自己偷偷吃些好的。”
此话一出,一屋子主子丫鬟都笑了。
贾敏笑道:“你整日吃厨子做的饭想必也厌烦了,我手艺还过的去,过几日我好了,亲自下厨做几样京城口味的小菜,你尝尝可好。”
沈曜端正的行了个礼,道:“我先提前谢舅母了。”
说完,也不让人送,自己领着嬷嬷丫鬟走了。
贾敏低声道:“世子善解人意。”
她昏了这一日多,林如海黛玉父女二人担惊受怕,此时有惊无险的醒了,自然想一家人说些体己话。可沈曜既是客人,身份又不一般,在这里不说不合适,林如海和贾敏还须得先紧着他来。沈曜自己自然知道这些,他也有心,便以贾敏生病口味清淡为由,说自己嘴馋,且他是个小孩子,这本不过分,只是顺势让他们一家三口单独相处罢了。
贾敏本就心思敏感,更加上在病中,更多情几分,思及沈曜亲人俱亡孤苦一人的身世,眼眶一红,一滴泪落在锦被上。
黛玉没听到母亲的话,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其中的各种缘故,且她和沈曜极好,早已不把他当客人了。
黛玉只看到母亲忽然哭了,慌道:“娘,您哪里不舒服?”
林如海轻轻搂住妻子,温声道:“你才醒,别多想那些。”
贾敏拉过女儿的手,柔声道:“娘没事,许是让久哥儿这么一说,饿的要哭了。”
“……”黛玉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一时心情起伏,不上不下的,表情奇怪极了,话也说不出来。
贾敏看着顿时笑开了。
林如海倒忍住了,他忙着替妻子掩饰:“今日厨房做了什么?玉儿早起胃口可好,为父忙着出门倒忘了问了。”
黛玉噘嘴道:“娘还笑我……本来不大好,后来久哥儿来了,又吃了些。”
贾敏闻言,道:“我确实该请一请世子。”
“娘怎么这样客气?”黛玉自丫鬟手里接过药递到母亲手里,“久哥儿又不是外人。”
贾敏和林如海对视一眼,林如海不动声色道:“你们玩的倒是好,可别耽误了读书。”
黛玉道:“柳先生还允久哥儿再歇两日,之后便要开始讲学了。这两日,久哥儿正忙着温习功课,怕柳先生查。”
黛玉也是才知道的,沈曜嘴上说着要读书要科举,实际上并不爱读书,他喜静,不爱四书五经那些正经书,翻起来琴谱杂谈游记来倒是津津有味。若不是有祖父临终遗言,他兴许连科举都不打算去考。
林如海同沈曜见得少,不大了解他,听到这话只以为是小孩生病耽误了功课又怕先生罚罢了,并没多想。
“久哥儿既已要念书了,你也少打扰些他。”林如海只叮嘱道。
黛玉却不依,分辨道:“我并不是去打扰他,我们在一起读书还好,我看着他,他还能多看会儿书,否则久哥儿又要偷懒了。”
贾敏笑了:“哟,我们玉儿还去做小先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