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曜花了点时间劝好陈嬷嬷,自沈老太傅去世后,陈嬷嬷跟着沈曜经了这么一场大变故,见了不少事不少人,见识已经比寻常嬷嬷多出不少,心性也坚强了不少。哭完,洗一把脸,照样能麻利地指挥着小丫鬟们找药材去。
舒云来回道:“哥儿,嬷嬷问您,这药您可要亲自送去?”
“去。”天还不算冷,沈曜已经抱上了手炉,他拨着手炉里的炭,道,“熏被子的香今日换一个,之前那个用了半个月了,不想闻了。”
沈曜怕冷,从秋日开始,每日临睡前丫鬟们总要把他的被子放在熏笼上热一会儿,他又嫌弃火烧火燎的味,那熏笼里除了用最上等的银骨炭外,还要放上香饼子,京里许多大家公子爱用小丫鬟暖被窝,沈曜不肯,夜里也只赖着陈嬷嬷值夜。
舒云笑道:“趁着扬州的梅花还没开,哥儿先闻闻梅香吧!”
沈曜点点头,从香囊里捡了块香饼子丢到手炉里,道:“热热的睡起来舒坦。”
陈嬷嬷吩咐完小丫鬟午饭的菜色,走过来问:“哥儿可还有别的想吃的?”
沈曜才听了一耳朵,也没记住,现下他也不惦记吃饭的事,无可无不可的点头道:“好,嬷嬷歇着吧,舒云跟我去。”
陈嬷嬷答应了,又叮嘱了舒云几句话。
出了门,沈曜问道:“舒云,你多大了?”
舒云道:“我十四岁了。”
沈曜道:“等孝期过了,你也该成亲了呀!”
舒云面上一红,道:“哥儿怎么说这个?你才多大,让嬷嬷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教的哥儿……哥儿,可是哪个小丫头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丫鬟们,尤其是家生子,日后大多是配了府里的小厮,到头来还是奴才。世家公子的丫鬟因着是从小伺候主子大的,许多日后都做了姨娘,算是半个主子。奴才和半个主子,谁都想后头的。舒云和嘉月这两个沈曜的大丫鬟同龄,两个人都是十四岁,因与沈曜年纪差的多,从没动过这个心思,但除了这两个大丫鬟,沈曜屋里还有四个小丫鬟,都是七八岁的年纪,虽说年纪小了些,却难保不会被家里大人教些不干不净的,挑唆主子。再加上沈曜回京后大概就要进宫了,怕日后攀不上高枝,现在急躁了些也是有可能的。
沈曜不意她会想到这里,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年纪虽小,却也是读过书的,总不能连成亲是什么都不知道。”
舒云一时愣了:“书里还讲这个?”
沈曜摇头:“罢罢罢,我不问了。总归这也不该是我做主的事。”
舒云却喋喋不休起来:“哥儿这话说的在理,这哪里是爷们儿该问的,您如今只管养好身体专心读书便是,以后自然有……”说到这儿,忽然一顿,“陈嬷嬷现在管着呢,不用哥儿费心。”
沈曜但笑不语。
林家正院里已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林如海和黛玉仍陪伴在贾敏身边,听丫鬟来报世子来了,二人迎出来。
沈曜也不多拘礼,让舒云将药材交到丫鬟手里,道:“我问了太医,这些都是要用到的药材,都是我从京里带来的,太医说药性要好些。”
林如海忙道:“不可!久哥儿大病刚愈,自然该万般小心,太医也说了,我家里这些药材也尽可用的。”
沈曜道:“舅舅不必推辞。这药又不是旁的东西,能浑吃的,我既用不到,也是白放着。”见林如海还要推拒,又道,“何况我在舅舅府上住了这半个多月,多劳舅母费心,如今舅母生病,我自然也该尽一份孝心才是。”
林如海听罢只得道:“如此,那便多谢久哥儿。”
那丫鬟这才敢收下那些药,福身一礼后忙抱着出去了。
林如海道:“我回来的匆忙,还有些事要吩咐人去回话,玉儿,你陪着久哥儿坐会儿。”
黛玉应是,和沈曜两个人站起来目送林如海出去。
沈曜道:“咱们去舅母屋里坐会儿可好?”
黛玉轻点头。
沈曜见她眼眶红红的,宽慰道:“太医不是说了,舅母无事,姐姐安心。”
黛玉按了按眼角,道:“我娘身子一直不好,弟弟去了后就更不好了。”
林如海子嗣不丰这点和沈家倒是相似,沈曜也听丫鬟们说过,林家有个哥儿小小年纪就夭亡了,林如海如今将要年过半百,贾敏也不再年轻,不出意外,二人恐怕不会再有孩子了。
沈曜道:“姐姐别自己吓自己,不过是点小病,又有太医在,舅母定会无事的。我前几日都烧成那样子了,现在不也好了。”
黛玉一听,立刻便想起沈曜的身世来,朝堂之事父母自然不会告诉她,但沈曜父母双亡,再无亲人之事,黛玉还是知道的,自己虽没了弟弟,父母仍在,比起沈曜来好了不知多少,如今还要他来劝自己。
黛玉心底愧疚不已,道:“我总是爱胡思乱想,今日若不是久哥儿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沈曜见她好了点,笑道:“哪里?嬷嬷还同我夸姐姐呢,人看着小小的,理起事来却有模有样的,比京城里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还强些。”
黛玉不好意思的笑了:“嬷嬷不过是客气话。”
舒云掀开珠帘,沈曜进来细看了看贾敏的脸色,见比他头一次来时好了些许,便知定是太医做了救治。
有的治就好,沈曜心想。
虽然贾敏仍在昏迷,沈曜仍放低了声音,道:“姐姐不了解嬷嬷,她从不说客气话,只说实话。”
黛玉挨着沈曜在脚踏上坐了,道:“你原来也这么巧言善变,这可不是君子作风。”
沈曜故意道:“也?谁还巧言善变?是姐姐自己吗?”
黛玉道:“我即便巧言善变又如何?我又不是君子,我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
沈曜投降了:“姐姐是君子,我是小人,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黛玉道:“我如何君子了?”
沈曜道:“古语说,谦谦君子,姐姐如此谦逊,自然是君子。”
黛玉一听就知道他还是说陈嬷嬷夸自己那两句话,便道:“陈嬷嬷只会说实话,你却只会花言巧语。”
沈曜垂首笑道:“博姐姐一笑罢了。”
这一通插科打诨,黛玉心头的确放松了些,她知道沈曜平日里不是这样爱摆弄口舌的,不过是看着自己忧心,有意逗一逗自己罢了,心里更是熨帖。
“我比久哥儿你还大些,却要你来劝我,真是不应该。”黛玉再度想起沈曜的身世来,更觉难受。
沈曜道:“我虽比姐姐小几个月,经历的事却不少,姐姐不必在意。什么都不懂,遇事就慌了乱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正是因为日子过得顺遂,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慌能乱,这未尝不是福气。”
黛玉低低道:“你才多大,怎么就说这种话?以后难道就没好日子了?”
沈曜笑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祸相依,我经历了这么多不幸,这辈子以后的日子定然只会享福了。”
黛玉也笑了:“嗯,你自然会有大福气的。”
沈曜不过是说个玩笑话,她却这样认真的回,沈曜不禁鼻子一酸,他忙低头掩饰过去,轻声道:“姐姐也会有的。”
等丫鬟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服侍着贾敏喝下去,沈曜才同黛玉道了告辞。
林如海此时也过来了,他留沈曜用饭,沈曜推辞了。贾敏才病,自己对黛玉的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还得是林如海这个父亲才能让她彻底安心。
晚间,沈曜正一个人看书,陈嬷嬷过来挑了挑灯芯,道:“太医刚从林太太院里过来,说是林太太已醒了,病也没有大碍了。”
“嗯。”沈曜放下书,道,“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我再去看舅母。”
陈嬷嬷道:“哥儿不见见太医?”
“不了。”沈曜道,“舒云替我给太医封笔厚厚的诊费,就说我已经躺下了。”
舒云领命下去。
陈嬷嬷端来一盅燕窝,问:“哥儿不是怀疑林太太不是生病是中毒,为何不亲自问问太医?”
沈曜尝了一口,放下道:“应该浇上些牛乳才好吃。”
陈嬷嬷端过来喂他:“南边的人不爱吃牛乳,林家也没养牛,明日我让人去找找。”
沈曜张嘴吃下一口,咽下去才道:“我问了太医也不会说实话,他回京以后若是把这话回给陛下,我反倒落下麻烦了。左右舅母无事便好,咱们带来的护卫日夜在林府周围巡视,这一遭过去,林大人也该好好查查府里的下人,如此便可无忧了。我何必多事。”
陈嬷嬷点点头,又喂过去一勺,沈曜皱眉吃了。
“哥儿昨日不是说想吃馄饨,是想吃素馅还是肉馅的?”陈嬷嬷哄着他又吃了一口,道,“若是吃肉馅的,不如吃鱼肉的?”
“好。”沈曜想了想,“我记得祖父说扬州有种刀鱼很是常见,味道极好,就吃这个。”
陈嬷嬷应道:“哎。”
说了这几句话,沈曜乖乖的一口接一口的喝下陈嬷嬷喂过来的燕窝粥,陈嬷嬷原以为沈曜早已把牛乳的事忘到后头了,谁知半碗下去,沈曜就伸手推开了。
“不喝了。”沈曜连连摇头。
陈嬷嬷失笑,她尝了一口,道:“我尝着倒比浇了牛乳的好。”
沈曜哒哒哒跑远了,道:“嬷嬷吃。”
陈嬷嬷几口吃了,过来服侍沈曜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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