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1963年,红原市松阳县和平公社。

秋收时节,繁花凋谢,密林染黄,田地里金黄的稻穗在钐刀锋利的刀刃下一茬茬倒地,社员们热火朝天地在半桶上拍打谷子,稻谷晾晒在晒谷场,又依次送入风簸,漫天稻谷壳纷飞,社员们却浑不在意,只望着圆润饱满的谷粒咽了咽口水。

三年困难时期过去不久,解放生产队日子也不好过,好歹今年收成不错,大伙儿都盼着过些天大队交了公粮后,每家每户能多分些粮,好哄哄肚皮。

手摇风簸一向是秋收抢收时最轻松的工作,其他社员都在地里汗流浃背,摇风簸的社员顶多就是手臂酸些,是以,这样的工作差点没被抢破头。

然而,就是这样的工作也让温宁头疼。

抬头望了望秋日艳阳,温宁琢磨着这会儿假装晕倒回家歇着的可行性。

这工作换成原身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温宁是个郡主,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没吃过半分苦,工作了十来分钟就受不住了。

没错,此刻在解放生产大队晒谷场摇风簸的温家小闺女是穿越的,自大梁朝郡主变成了一本年代小说里同名同姓的农家女。

小说讲述的是原书女主嫁到军区,成为贤妻良母和和美美的故事。而她前期在家属院有两个重要对照组,原身和同村邻居蒋蓉。两人前后脚随军,一个虚伪一个跋扈,把原书女主衬托得清新脱俗,温柔善良。而原身温宁本就是挟恩,不择手段强嫁给书中的大佬男配,婚后好吃懒做,作天作地,后来还不满足富足的生活,准备和人私奔,结果在私奔路上出了意外,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可如今原书剧情刚刚开始,原身就因为外头的风言风语气急攻心发烧没了,反而是在大梁朝的温宁穿了进来。温宁酷爱话本,打小看过许多妖鬼怪事,也从话本里看过画中妖怪现身与凡人相恋的故事,是以她对自己穿进话本的古怪之事接受良好。

温宁将将年芳十八,是镇国公府千金,姨母乃当今太后,表哥是当今皇上,她容貌姝丽,身份尊贵,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求娶者甚多。可温宁一个都看不上,她要自己挑夫婿,挑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因为眼界高,温宁迟迟未定人家,直到骁勇大将军陆城打了胜仗回朝,正遇上敌国刺客行刺皇亲国戚,命悬一线的温宁被大将军救下,大将军左肩中了一箭,可这样的男人即使受了伤也将温宁护得周全。

自此,温宁对大将军芳心明许。

可大将军性子冷淡,对温宁这个娇滴滴的郡主毫无兴趣,温宁追着人半年,好不容易将冷硬的石头捂热,大将军上战场前目光灼灼看着她,让她等他回来…

心花怒放的温宁还没等到大将军平安归来,自己却意外失足落水,高烧不退穿进了话本里…

也不知道家人得多着急,也不知道大将军日后回朝听闻自己没了,会不会有一丝难过。

尤其是原身已经结婚,真是给温宁埋下了一颗惊天巨雷,她是不会随随便便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块儿的。

忙碌一上午,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温宁趁着这轮谷子风完的空挡去屋里喝口水歇歇,片刻后,就听见外头来还农具的几个大娘的声音。

“海燕,你闺女真是有出息啊。女婿是个营长,对你家蓉蓉又好。”

“你真是享福了哦,以后闺女女婿孝敬你。”

被恭维一番的张海燕笑得见牙不见眼,朗笑两声才道:“我们家蓉蓉也就是命好,和小秦在县城遇到就看对眼了。对了,小秦还是和玉芬女婿一个部队的,就是玉芬闺女可怜啊,嫁个军官等于没嫁,也不知道人还要不要她...”

“温宁那啥样嘛,天天好吃懒做的,怎么比得上你们家蓉蓉。”

“话也不能这么说,温宁那丫头也是命不好,她男人姓陆对吧,摆喜酒当天就走了,看着就不上心嘛。哪有这么干的,现在一年都不见人影哎,虽说当初是温宁使了手段要嫁,那陆军官压根不愿意,但是也不能这...”

张海燕的话还没说完,突听得一阵怒吼,温母李华芬正气势汹汹走近:“姓张的,你刚说的啥意思?不就是嫉恨我们家宁宁嫁了好男人,压了你闺女一头,你就这么败坏我闺女名声?再瞎咧咧,信不信老娘撕了你的嘴!”

张海燕被李华芬劈头盖脸一顿骂,那是面如土色:“李华芬,你,你这是什么道理,大家邻里邻居的,这话也太难听了,我招你惹你了?”

李华芬冷嗤一声,见围观的社员多了起来,便扯了嗓子朝众人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背地里埋汰我闺女让我撞见了,你好意思说我,你真是个黑心肝烂肚肠!”

一刻钟前,温母干完地里的活计来还农具,顺便接着小女儿一块儿回家,小女儿温宁最近身子骨差,什么都咽不下去,可把她心疼坏了。

可走到晒谷场就撞见邻居张海燕跟人说闲话,温母一向护短,尤其是自己吃够了重男轻女的苦,对家中唯一的闺女便是百般地宠爱,更是听不得有人败坏闺女名声。

她年轻时候就是个泼辣性子,从不吃亏,如今四十有三仍颇有气势,就是几个大娘也比不过这份劲头。

围观的人跟着劝,心里却也犯嘀咕,人人都觉得温宁真是被扔下了,只是大伙儿碍于温母这凌厉气势才不敢多嘴。

张海燕也不是个好惹的,反正自己女婿有出息,她还怕个球!直接就喷洒起唾沫:“我随口说了两句你就要喊打喊杀?也太影响团结了!”

双方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人群中传来一声脆生的——“娘。”

温母一听是闺女的声音忙转头,见着温宁慢悠悠从农具室走来,瞧着比以前有模有样了。

原身被养成了娇纵性子,人也鼻孔朝天,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温宁是大家闺秀出身,就是刻意收敛了走路的姿势,落在社员们眼里也觉得温家闺女有些不一样了。

看着又美又娇,一路过来像阵风似的,让人挪不开眼。

更别提她尽管穿着灰扑扑的粗布麻衣,也挡不住那股娇俏劲。这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巴掌大的小脸白白净净的,皮肤又细又白,整个人偏瘦,可还腰细胸大屁股翘,当真是会长。

“宁宁,你别管这事儿,娘收拾得了这泼妇!”温母慈爱地摸了摸闺女额头。

“你,李玉芬你嘴里再不干不净的!”张海燕气得脸红脖子粗,她还就不信了,温家的现在凭啥和自己家比!

“没事。”温宁安抚了温母,又冷眼一扫邻居张大娘,软着声音开口:“我娘影响团结?我看是你影响团结!我温宁嫁的是保家卫国的军人,我就是军属,为军人做好后勤工作,任劳任怨的不容易!你倒好,居然在背地里嚼舌根,说我没人要了?”

提到这句没人要,温宁轻蔑地嗤笑一声,那一刻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围观众人只觉得说温宁没人要简直是瞎了眼!

郡主的气势此刻显露无疑,温宁质问邻居:“你这是什么居心?诋毁军人又诋毁军属!我看是该找大队长来评评理,看看谁影响团结!”

温宁声虽软,语速也慢,也不知为何,却是抑扬顿挫,全是令人震慑的气势。

张海燕被她镇住,不敢相信这是隔壁那个又蠢又作的丫头,听她给自己扣了诋毁军人和军属的帽子,还嚷嚷着要叫大队长来,立时就慌了。自己不过是得意闺女马上要嫁给前途无量的营长,两人恩爱般配,而邻居闺女本来就是新婚当天被扔下,一年过去也没人来接,说几句踩着温宁吹嘘自己闺女的话罢了,哪里值得温家人闹得这么大。

“华芬,宁宁哪,算了吧,海燕也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周围的社员跟着劝,一时之间是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在地里干活回来的温家两兄弟闻讯赶到时,自己母亲已经押着邻居张大娘认了错,更是叉着腰环视一圈,对着众人放狠话:“都听见没?我以后要是再听到哪个敢埋汰我闺女和姑爷,肯定找大队长找公社领导来做主!”

温母气势汹汹,温宁又扣了大帽子,一番话震慑力极大,这年头谁敢明着诋毁军人军属?敢招惹公社领导和大队长?张大娘被劝着跟人低了头,这才算平息了温家人的怒火。

一家人劝着温母回家去,温宁忍着磨脚的布鞋跟着,心里只是不痛快。

方才一番话是她翻看自己穿越的话本学的,她知道这个朝代对军人格外尊敬,军属也水涨船高,地位不差,不然原身也拿不到摇风簸这样的闲散工作。

一群人回到家,晚饭后其他人出去溜达,心疼闺女的温母拉着温宁单独给她开小灶蒸了鸡蛋羹,想起最近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她知道闺女的病也是出自这儿,只劝她:“外头的闲话你甭搭理。”

要是让她逮到谁再传肯定撕了他的嘴!

“我知道。”温宁不会为此难受,她只是为了生活安稳点必须遏制这种风气散开。

“不过啊…”温母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担忧,“姑爷去了这么久,娘还是担心,宁宁,不然让小鹏送你过去军区找他。”

再这么下去,温母也担心风言风语成真,被丈夫抛下的女人还怎么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温宁一听这话便警觉起来,那劳什子丈夫非她本意,身为郡主时就对夫君千挑万选,如今更没有随便接受一个丈夫的道理。

她正准备休了他,怎么可能去找他。

“我不去。”温宁直截了当。

“嘿,你这孩子…”温母担心她年纪小,不懂这些,刚准备再说道说道,突然听到跑进屋的小儿子的叫嚷声。

“娘,姐!”温家小儿子温鹏手里捏着个黄皮信封跑进来,“姐夫回来了,要接姐去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