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本该是安睡时,松台山下的小小村落却灯火通明,鞭炮声一阵接一阵炸开,庆祝盘踞山头多年的叫蛇被除掉。
十七个村民全聚集在叶阿婆家的院子里,有人做菜,有人烧饭,有人煮羊奶,有人烧香……氛围比过年还早热闹。
他们在为今夜的事高兴,除掉叫蛇这件天大的喜事,必须配上美酒佳肴来庆祝。叶四也和其他人商量了一番,决定这顿饭吃完就送三人进城,不耽误他们的事,以做报答。
石榴树下有一张宽大的竹躺椅,洛晏窝在椅子上,脚边放着一盆水,里面泡着很多小圆勺。她手上也有两把,勺子被水泡得冰凉,她握着勺柄将它轻轻敷在眼睛上。
她眼睛……哭肿了。
在她旁边是今天吃饭的长桌,如今也被擦干净摆上了笔墨纸砚,姜寂洲在给村里的的人画镇邪符,有几个村民正围着他啧啧赞叹。
在他们不远处,陆十六正跟叶四学着挤羊奶,时不时叶四还夸他两句。
她虽然看不见,但耳朵里的人声让她很安心。
突然,她的肩膀被拍了拍,一阵浓香飘入鼻息,她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她的胃向来诚实。
“洛姑娘!”陆十六叫她。
放下勺子,她却看到来人是叶阿婆。
叶阿婆给他们煮了羊奶山药羹,让他们垫肚子,她还拿了蜂蜜和一罐满满的糖。
“你们先吃着这个,饭菜待会儿就好了啊。”
浓稠白皙的山药羹味道诱人,洛晏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这个已经很好了,方才她说想吃东西只是像溜进厨房,把早上没吃完的剩饭吃了而已……但盛情难却。
洛晏觉得好好吃,开心地吃,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回馈。
如是想着,她往自己碗里头加了很多糖和蜂蜜,山药羹都变成了金黄色,白糖像小西米埋在其间,颗颗分明来不及融化就被洛晏拌开。
陆十六看呆了,“洛姑娘,会不会,太甜?”
比下午还夸张了……
洛晏喝着苦瓜汁一样的山药羹,闻言动作顿了顿,将嘴里的白糖一粒粒嚼碎,“……一点点吧,我,我爱吃甜的……”
是有些多了,但她就是太饿了,不想吃得太苦而已……她尴尬地朝着陆十六笑了笑。
陆十六表情虽然很懵,还有点不忍,但还是装作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就是嗜糖如命又有什么。他想着自顾自点点头,埋头喝起粥。
这时两人面前一暗,姜寂洲慢悠悠坐下,将一个原木盒放到她面前。盒子平平无奇只有她的手掌大小,带着松木的香气。
洛晏嘴里含了一口粥,双颊都微微鼓起来,真是饿极了吃成仓鼠模样。手里的勺子拿起又放下,她问道:“这是……”
骨节分明的手将盒子往前又推了一寸,姜寂洲道:“你的战利品。”
她的?战利品?洛晏认真地看了看他,姜寂洲还兴奖励人这一套呢?
姜寂洲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淡淡道:“这是叫蛇凝成的玉膏。”
“……”
怪不得。
洛晏眉头皱了皱,这才记起来这个盒子,就是装叫蛇的那个。那么大一条蛇,变成了这么一小盒蛇油膏……
她默默将自己的碗挪远了一些,看到这个她总想起叫蛇死去时的模样,有些影响胃口,不喜欢。
将粥咽下洛晏才客气道:“我不能要,叫蛇不是你和陆少侠杀的吗?理应你们拿才是。”
“神光咒能起作用,也多亏了你给的符纸上灵力足够。”
陆十六一听,连忙道:“不不不,今夜若,不是我,没看住!你和姜,姜少侠,都不必、费这么,这么大,的力!”
他语气很急,将自己不收礼物的情绪表达得很清晰,洛晏听着费力,都怕他被一口噎住。
“……”
洛晏只好道:“那姜少侠,你收着不就好了?”
他还强开了灵脉,是三人里牺牲最大的,理应他拿头筹。
姜寂洲笑了笑,“你真不想要?”
她诚实道:“……我怕蛇。”
他眉梢动了动,不紧不慢补充了一句,“这个用来点灯,风吹不灭,世间难求的灯油……”
洛晏表情从嫌弃慢慢变成复杂,最后看着木盒咽了咽口水。
修仙界的手电筒,对怕黑星人来说,确实有些诱人……
没过一会儿,一只纤细的手慢慢伸到姜寂洲面前,揪住了盒子一角,慢慢拖走。姜寂洲听到洛晏弱弱的声音:“……不过,它都变成这样了,应该没什么好怕的了,是吧……”
陆十六十分捧场:“对。”
姜寂洲垂眸鼻腔里溢出一个“嗯”,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洛晏摸着盒子,红肿的眼睛慢慢弯成月亮,眼尾带着透明的一片鲜艳的红色,像抹了胭脂一般。
少年余光里瞥见她的模样,心中了然,浮现四个大字:心志不坚。
不过,这个时刻,好像没那么令人讨厌。
他抬手捏住勺子,不疾不徐地喝起粥。
三人像多年的挚友一起享受着宁静的月色。
正在这时,陆十六抬起头对两人道:“洛姑娘,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神情严肃,又带了点同情,还有些其他的情绪。
洛晏抿唇,别总是弄得人这么紧张啊……
片刻,陆十六一字一句道:“姚公子,被种印,了!”
“……是吗!”
洛晏喝粥的动作顿住,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办法的事。姚镜双什么都不知道,被种正常。毕竟她一个知道剧情的都防不胜防。
黑雪鬼衣下手又快又准,没人知道他会出现在哪,被种了印多久发作完全因人而异,太灵活了,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姚镜双适应很快,被种印苦恼的都是别人,他完全不苦恼。
还有一个残酷的现实,郑刻很强,且神出鬼没,在这个副本里始终神秘。最后在被主角团围攻的情况下,都能抢走引魂灯,遁逃于无形。
现在,她更担心自己!脖子上的雪花印变色太快了。
脑海里出现两个方案:第一个保守些,推剧情,帮助主角团努力抓住郑刻,拿雪花印的解药。第二个就是捷足先登,拿引魂灯!到时不论郑刻能逃与否,她都能活!
很明显,引魂灯是猥琐发育的最佳选择!
郑刻,可是个十足的变态。
她不够,至少不该与他正面刚……
临州城,一处院落的房间里,灯火微明,水声泠泠。
“阿雪,你说引魂灯会在临州城吗?”
一道干哑的声音在清晰的水声中响起。
水雾氤氲的房间里,放着两扇山水折叠屏风,围着一个棕木浴桶,一个女子靠在浴桶边缘,头枕在边上,长发披散在一边肩膀,露出漂亮流畅的肩颈,只是她的脖子上有小半圈红色,像红丝线一般附着在上面。
浴桶边上站着一个穿着白色里衣的瘦高青年,他太瘦脸颊都有些凹陷,里衣罩在他身上都显得空荡荡,像挂在架子上一般。他正在给浴桶中的女子擦手,舀起水淋在她的手腕上,再细心擦去。
然后开始给她梳头,一边梳头一边同她讲话,只是浴桶中的女子始终没有回应。
青年也不恼,接着继续自言自语跟她说起日常趣事,如今日哪家孩子又被老爹追得满街跑,哪个书生掏了书院鸟窝被罚站在门口之类的。
青年手指骨节突出像干枯的竹节,握着梳子耐心地给女子梳头,动作很轻像是摸什么易碎的宝物。他轻声道:“我本来不想再留,但既然你喜欢临州城,那我们就多留些时日,好不好?”
手里的梳子放下,他慢慢俯身捧上女子的脸,温柔笑道:“好了,说了那么多,到时间了。你也该吃东西了,这次我回四方镇收获颇丰。”
女子的脸被抬起,渐渐露在灯光下,她五官清雅像出水芙蓉,只是她的脸完全是夸张的白色,灰白又毫无生气,可怖如一只鬼。
但青年却毫无畏惧之意,眼中的怜惜更甚。他右手往旁边伸开,一块银色物事慢慢腾空而起浮在女子上方,几束白色的光从里面慢慢窜出来钻进了女子身体中。
他低头慢慢抵上她的额头,“阿雪,委屈你了。等我找到引魂灯,我们就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侍女的声音响起,“郎君,有人求见。”
青年眉梢动了动,眼里温柔的神色渐渐消退,看向门口,“知道了。”
他拿起衣架上的外袍穿好,从房间里出去。
门口站着一个粉衣侍女,她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叠芙蓉绿的衫裙。青年吩咐道:“梅香,像往日一样,等夫人叫你,再进去伺候她更衣。”
梅香低眉顺从地应了声好。
她看着天色,估算着时间,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主子的习惯可真怪,尤其是夫人。她来他们身边伺候一个月了,雷打不动,夫人总是天未亮时要洗澡,寅时三刻要她进去伺候。这么多年,这样奇怪的雇主她是第一次遇见。
不过要她伺候的时候其实并不多,郎君与夫人很恩爱,大多数时候是郎君陪着夫人沐浴用不上她。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屋里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梅香,你在吗?”
梅香忙应道:“在的,夫人。我这就来了。”
她推开门,走进去。夫人已经穿好了里衣,坐在了梳妆镜前,长发如瀑让人羡慕。梅香将手里的衣服展开挂好,才拿一旁的毛巾走过去,帮夫人擦头发,她动作很熟练,知道该如何用力夫人最开心,哪边擦几下能让头发干得最快。
忽然,夫人声音温和道:“梅香,今日我们再去集市吧。昨日买回来的陶器,我很是满意,我想在夫君回来之前,为夫君添些文宝,给他一个惊喜。”
她总是这样温声细语,叫人不忍拒绝。
梅香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向往日一般提醒了一句:“夫人,郎君已经回来了。”
她看着镜中的芙蓉美人,肤白若雪,眉眼如黛,皮肤上还带着些被热雾熏出的红晕,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夫人的记性似乎不太好,总是忘记一些事。
梅香侧身拿起妆台上的玉簪,“您看,这就是郎君带回来的礼物。”
夫人垂下眉眼没有计较自己记不清这件事,只是伸出纤纤玉指捏过发簪,抿唇笑起来。她轻声道:
“他总是这样,体贴入微。”
梅香也真心诚意地道:“是啊,郎君这样的人,真是世间少有,夫人真有福气。”
夫人抬眼道:“他去哪了?”
梅香如实回答:“外面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说是有些关于香料的事想询问郎君,他刚刚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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