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莫焕山仍没有改变想法的念头,苏渺便进一步与他分辩。
“人力问题暂且不说,这御膳房每个人的水平都不一样,”苏渺道,“到时候宫宇之间一个对比,要说我们御膳房区别对待,你当如何应对?”
莫焕山没有应声,苏渺则激他说:“还是说,你就是想要通过这个,区别出御膳房里的优劣,演一出优胜劣汰?”
莫焕山侧眸看向苏渺,心中的笃定使他仍然神色自若:“技艺不佳,精进便可。不是没有时间,只是有没有心的问题。”
苏渺嗤笑:“你怕不是没见过你那些新人,素质参差不齐不说,一个个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些人我都了解过,纵使水平有参差,也能有御膳房的平均水准,”说到这里,莫焕山也想到什么,“若你不以赛螃蟹里加咸蛋黄这样的歪门邪道来提问,她们也不会答不出来。”
“歪门邪道?”苏渺倒是没想到说到这事上,这莫焕山倒是有理了。
苏渺还没说得尽兴,谁知莫焕山又说:“而且,你带着的人,也并没有那样好。”
抛开莫回头不说,苏渺到现在除了俞芮没带过别人。
提及俞芮,苏渺神色便没有那么随性了:“莫焕山,不是我偏私,俞芮好歹是御膳房的老人。”
“为了一些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的人说这样的话,真的值当吗。”
莫焕山没有回答。
苏渺冷眼扫过莫焕山,故意说道:“不过也是,有的人兴许真的爱偏袒外人。毕竟连亲生儿子都可以不要,大概外边的树皮都是香的吧。”
可能是说到了莫回头的事情,莫焕山神色终于有了变动。
他眉心微蹙,却又很快缓和,顿了顿才看向苏渺:“在这上面没有必要说气话。”
“听闻莫回头拜你为师了。”他说,“你比我想象中宽容。”
莫焕山又正色:“只是苏渺,中秋家宴关系整个御膳房。现在争论的这些时间用来磨合,御膳房早已可以进入定菜的阶段了。”
“你总是在无谓的地方浪费时间。”
莫焕山一本正经地在苏渺脑子里点火,光是这一番对话下来,苏渺已然觉得脑子里烧得嗡嗡的了。
“你当是磨豆子?”苏渺气笑了,“还有十余日,我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
“成品的水准在于短板而非长板,”莫焕山倒是真的分析起来,“而关键就是承接长短板的中间人。”
“我给你两个还算出挑的,你也让俞芮同我共事一段时间。”
“互相习惯之后,便可最大程度配合长板发挥。”
说到这里,苏渺竟然语塞。
抛开一切不说,莫焕山切入的角度,的确是效率最高的。
只是话虽说得没错,对俞芮来说……
正当苏渺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说服俞芮时,俞芮的声音传来:“我可以!”
苏渺倏地回头,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莫焕山说:“那便谈妥了,一会儿我去跟柳绵绵还有江彤说一声,午时一刻到主膳房趁早试试双方共事的相性。”
苏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安排了,一直到带着俞芮赶到主膳房时,苏渺都觉得似乎是被架了起来干活。
莫焕山给出的试题是金丝土豆饼,也就是通常意义上说的土豆丝饼。
因为其中需要考验刀工,有油温的掌控,还有调味等等,所以这道菜算是大部分厨子的入门菜。
选择这道菜以苏渺来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渺莫名有些担忧俞芮与莫焕山那边。
一炷香点上,两边开始各自行事。
苏渺这边情况还算好,柳绵绵和江彤也不知道是碍于苏渺之前的威压,还是的确基本功过硬,三人切配土豆丝,放在同一个盆里倒是不怎么分辨得出这些都出自谁手。
土豆丝装了盆,便在简单调味之后需要放入锅炒制成型。
苏渺暂时先放下了另一头,对柳绵绵与江彤说:“知道什么时候下锅吗?”
江彤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苏渺,热着锅便说:“锅烧冒烟,加油烧滚,再混冷油,融合后下锅。”
苏渺看着江彤,饶有意味地笑道:“看着娇纵,但说得倒是挺详细?”
江彤手上动作顿了顿,“嘁”了一声:“怕你听不明白。”
苏渺没有追问,又听边上也开始热锅的柳绵绵笑道:“她就是这样,口是心非。”
苏渺望向柳绵绵,礼貌地付之一笑后,在热锅期间重新看向另一边。
果不其然,比起她们这里的融洽,另一头的情况确实不算太好。
就算他们中间隔着一条过道,苏渺还是能清楚地听见莫焕山再说:“俞芮,你当真知道什么是火柴梗丝?”
“我自然知道,”俞芮指着装土豆丝的盆道,“这不就是火柴梗丝?”
莫焕山取来存放切好的土豆丝的盆,抓出一把,均匀在菜板上摊开。
“你将这个从粗到细摆开,便能发现,最粗一根与最细一根相差能有多大。”可话是这么说,但话说完他便早俞芮一步开始排列土豆丝。
就见他将土豆丝一一排列,然后拿出最细的和最粗的对比。
“你可知这差距,会以多大的可能影响食材的成熟度?”莫焕山问。
俞芮眼神回避莫焕山,似乎尽可能咽下不满以避免争吵:“那你若是不满意,我重新切便是了。”
莫焕山在俞芮的答复下没有追问,只说:“保证质量时别忘了时间。”
苏渺望着这景象,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默默为俞芮哀悼了几百遍。
同时,伸手探知过油锅温度之后,苏渺也转眼忙起了自己的东西。
就如江彤所说一般,起锅,热油,兑冷油,一口铸铁锅已经到了全然不沾的程度。
而苏渺也是在油温正好的时候,下了一把土豆丝进去。
下锅时,苏渺还不禁在想。
虽然土豆丝的粗细确实会影响翻炒时的熟成度,但其实在这样的油温之下,食材切配程度已经很难对成品有太多影响了。
油锅“呲啦”响起了蒸干水分的声音,又在翻炒途中,将脆韧的土豆丝逐渐炒软,析出淀粉,又在水分和油温下渐渐黏稠。
不断地翻炒下,土豆丝从根根分明,变成了柔软好定型的模样。
而就在这时候,苏渺也开始拨弄锅铲,将变软的土豆丝整理成型,让它有了圆饼的形状。
熟成,成型,紧接着便到了定型的阶段。
苏渺锅中的土豆丝饼,已经在煎制和不断翻面的过程中渐渐形成金黄的外壳。
等待期间,她又带了两眼身边的江彤和柳绵绵。
见江彤在煎制期间以锅铲背部按压土豆丝饼,似乎是想加快脆壳形成,苏渺提醒道:“江彤,不要按压。”
江彤没有抬头,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一边的柳绵绵问:“按压会如何啊?”
苏渺侧眸:“按压会让成品变得紧实,便不会有‘金丝’之感。而中间留存的嫩芯也会流失水分,使得口感更为笨重。”
柳绵绵恍然一般点点头,苏渺也借着机会看向柳绵绵锅中。
苏渺向来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做得不错。”
柳绵绵垂眸浅笑:“我只是看样学样罢了。”
苏渺笑笑,没多说什么。
锅中的土豆丝饼已然在两面挂上了金黄的酥脆外壳,而经过油锅浸透每一根土豆丝的煎制,所谓“金丝”之态也有了一个具体的呈现。
在喷香之中,苏渺与江彤还有柳绵绵先后夹出土豆丝饼控油,又在苏渺的讲解下,将粗盐磨碎,混着花椒粉胡椒粉撒在了饼的表面。
等了一会儿,苏渺观察了一番三人成品。
确认过除了江彤的饼略微扁了一些,没有太大的差异之后,苏渺说:“行了,完成得不错,你们都尝尝吧。”
两人各自尝了一口自己的饼,又尝了尝苏渺做的那块。
柳绵绵先开了口:“果真是蓬松的要来得口感丰厚。”
“未经过压制的,外酥里嫩,咬开酥脆的外壳之后,里面还能尝到近似土豆成泥的口感,”柳绵绵不住感叹,“我方才也差点耐不住性子压制了。”
但说到这里,柳绵绵又对江彤说:“不过压制过的倒也是有不同的风味,偶尔尝尝新鲜的口感也是不错。”
江彤看了柳绵绵一眼,又望了一眼苏渺,很快收回眼神低眸道:“做坏了便是做坏了,我不辩白。”
说着,她又举了举苏渺煎制的土豆丝饼:“你的确实比我们的都要蓬松,你是比我们更早开始成型煎制了?”
“算吧,”其实苏渺也没多留心,只觉得成品口味一样便够了,“越早成型,里面空隙越多,也越容易让油浸透,可以使成品更为结实,不容易垮塌。”
土豆煎制过的香气仍然萦绕在周围,但经过一阵子回温,当柳绵绵与江彤再次看回去时,却发现柳绵绵的土豆丝饼已经开始有了湿软的迹象。
——那便是炒制过久,没有完整土豆丝支撑所给的负面回馈。
这样看来,三人的成品中,当真是只有苏渺的成品达到了外观,色泽,口味缺一不可。
柳绵绵又一次感叹,苏渺只笑笑说:“不过平常都是一人负责一道菜来批量做,也很少会体现区别。”
“而且这东西都是趁热吃,吃不完也会在吃下一道菜时被撤掉,”苏渺说,“毕竟只是点心,也……”
话都没说完,苏渺又被不远处的责备声打断:“这可是一道点心,每一道菜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虽然苏渺知道这话不是在说自己,但她还是隐约感觉后背一凉。
莫焕山又对俞芮说:“万一吃的人喜欢放到最后再吃呢?不愿意被撤走呢?”
苏渺又感觉后背一紧。
就听莫焕山还在说:“餐桌上瞬息万变,你这般随意敷衍如何做这御膳房的厨子?”
“我们就是应该做到能应对最多的变故。”
苏渺这边三人皆是一字不差地听完了莫焕山的责备,一直到另一边愠意暂缓,柳绵绵才悄声开口对苏渺说:“苏御厨……你还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苏渺:哈?我挺好的,多好啊……膝盖中箭的滋味,你们也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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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一提,土豆真的是一种怎么烧都好吃的蔬菜,煎炸炖煮咋弄咋好吃(啃着波浪薯的某糕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