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沈令书听见这名字神色微微凝滞,似是想到了什么。
见沈令书这般模样,苏渺便是猜到沈令书听明白了其中含义。
苏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琉璃盏推近了沈令书一点:“先尝尝吧。”
沈令书拿起小勺,沿着琉璃盏边沿先舀下一勺。
细腻的椰子冻里点缀着星星点点如红宝石般的红柚粒,色彩分明之下,还泛着阵阵清香。
一口送进嘴里,椰肉打磨而成的椰浆便带着浓重的椰香席卷了话梅小排留下的余味。
厚重却不甜腻的椰子冻顺着舌尖的温度化开,留下一粒粒饱满的红柚粒,又淘气似的在唇舌迸溅出酸甜清爽的果汁。
只是虽然椰香的甘甜与红柚的清爽似乎把控得恰到好处,但一口下去却总觉得还有些单薄。
直到沈令书舀下一勺在芒果肉之上,一并送入嘴里。
才过盛夏的芒果,踩着夏日的尾声,带着全然熟成的蜜意,将多汁,细腻,鲜甜,体现得淋漓尽致。
芒果的甜,引着椰子的香,鲜活得如同提笔描画一般,将盛夏美景复刻在了眼前。
而就在甜意发挥到了极致之时,红柚溅开的酸意和淡淡回甘,又如一场悄然而至的秋雨,冲散了所有黏腻的暑热,迎来秋爽。
沈令书就这样不作声地吃了半碗椰子冻,又放下了勺子。
“夏末……”沈令书轻声道,“确实贴切。”
她缓缓抬眸,看向苏渺:“你果真在这上面比旁人来得有体会。”
苏渺只点头笑笑,又听沈令书沉声片刻,垂眸轻叹道:“皇兄他离开那时,也是夏末。”
“是。”苏渺道。
就见沈令书垂下眸子似有所思道:“一晃也是过去了这么久,你我虽自那之后便不常来往了,却也算是如愿成了还不错的样子。”
说着沈令书还看向苏渺笑道:“虽然你还只是御厨,但你的本事可是后宫都有传闻的。”
“你如今也是人人都要称赞上一句的平庆公主,而非沈确那皇妹了,”苏渺温声,又想到什么笑笑,“可比你皇兄人缘来得好。”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沈令书便道:“这便是谬赞了。”
互相吹捧一下,凉亭重新安静下来,沈令书吃完了名为“夏末”的椰子冻,也终于下定了什么心思,对苏渺开了口。
“苏渺,”沈令书说,“你说当我是朋友,我自然是感到庆幸的。”
“虽然并不知你我之前所谓朋友的感情,究竟始于几何,终于何处。”她又说。
苏渺不作声。
“若是你乐得与我来往几句客套寒暄,我也不会冷脸相迎,”沈令书将空了的琉璃盏推回到苏渺面前,轻声笑道,“我殿里向来冷清,倒是正好缺点烟火气。”
面对沈令书的邀请,苏渺笑笑,着手收拾食盒。
完了在躬身告退前,苏渺终于给出了一句应答:“正巧,这两年我也研究了一些新菜式。”
“往后有什么想吃的,差人吩咐一声,我便随时带到。”
……
张罗完沈令书这边,苏渺边和俞芮一起回了御膳房。
俞芮确实是对苏渺过去的这些人际关系有些许了解,但要说能看懂苏渺和沈令书这对话,倒还是自认没有这般能耐。
思前想后一阵,俞芮等到回到了小厨房后,悄悄问苏渺:“苏渺,你不是向来和沈……太子走得近吗?”
苏渺洗着碗,头也不抬地回:“是啊,怎么?”
“那你今天都问完了洪博士的事情,怎么还和公主说这些?”俞芮问。
苏渺笑笑,擦干了手走向俞芮:“沈确毕竟是太子,很多事情他不由衷,也没办法干涉太过。”
“拿那天茶歇来说,很多事情就是沈令书代替沈确出面,”苏渺目光投向俞芮,“你忘了?”
这么一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可……”俞芮总觉得还是有点不明白,却又说不清哪里出了问题。
苏渺见状,笑道:“别想这么多,你就明白伴君如伴虎,多一个靠山比少一个靠山好,就够了。”
沈确是太子,权力大,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沈确的心思深不见底,也是事实。
苏渺虽然心甘情愿帮沈确做事,但……身在宫中,多给自己上一道保险也是好的。
苏渺叹了口气,就推着俞芮准备起今晚要给洪郢呈上的糟肉酥饼。
两人顺着之前的步骤,重新做好了一份酥脆鲜香的糟肉酥饼,又复刻了一份秋梨软糕,由苏渺带去了老地方。
昨夜没寻到的宁渊,今日如往常一般伪装成沈确的贴身侍卫候在了一边。
而今日苏渺也没准备久留,趁热打开食盒将酥饼和软糕端到了洪郢面前之后,便站在了一边。
一桌子人看着洪郢一口咬下酥饼,又因一口秋梨软糕双眼泛红,不用多猜,便能明白一切都对了。
就见洪郢默不作声地吃完了一整个饼,又将一盘软糕送下肚,然后擦干净了嘴,双手撑在膝上。
“是这个味道,”他原本并不苍老的声音中多了些年迈的意味,“……是这个味道。”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问苏渺:“她……可有说什么?”
苏渺只觉得那句“当局者迷”真是没说错:“秋梨软糕都端上了来,您觉得她可有说什么?”
“你瞧我,”洪郢摇头笑笑,“真是糊涂了。”
可不是糊涂了吗?不然这秋梨软糕还能是从孙掌事梦里偷来的?
这被折腾了一阵子,苏渺对洪郢的不耐烦当真是直线上升。
更别说见了别人陷在感情里这种别扭的劲,当真是有些无奈加无言以对。
沈确见状,随即便问:“那不知洪博士之后有何打算?”
洪郢稍忖,对苏渺道:“有一句话,你可否替……”
谁知话都没说完,苏渺就干脆地打断:“不可。”
倒不是苏渺觉得麻烦,只是她确实是不想在这种事情里当一个中间人。
“所谓情,爱,都是出自你们身,发自你们心,旁人就算再详尽地转述,也不能像你们这般情真意切,”苏渺道,“嘴巴长在自己身上,腿脚也没个不利索,有话为什么不自己说?”
“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得拖一个小辈传话,”苏渺撇撇嘴,“一个教书的一个做菜的在这里演话本,说出去牙都要笑掉了。”
洪郢倒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妮子说得一愣一愣的,而一边的沈确闻言却是忽然笑了起来。
“有趣,当真有趣,”沈确笑道,“这忙倒是没白帮。”
说着,沈确还不忘问一边的宁渊:“又听了故事,又见了世面,”他又看向苏渺,止不住称赞,“不愧是你。”
苏渺有点无语,但是躬身行礼:“不敢。”
作为这件事最核心的关系者,沈确在笑得尽兴之后便对洪郢道:“洪博士,此事苏渺所言虽大胆直白,但道理您应当也明白。”
“不知洪博士怎么看?”
洪郢当然是明白这个道理,而沈确也在话语间站在了苏渺这里,他自然没有再推脱反驳的余地了。
“那……”洪郢踟蹰道,“那改日老臣再去自行解决。”
说到这里洪郢还是不忘礼数周全:“此番也多谢太子殿下了。”
“哪里的话,”沈确笑笑,又看向苏渺,“倒是你辛苦了。”
苏渺:“事关孙掌事,谈不上辛苦。”
沈确于此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天色,又问:“天色不早了,留下来一起用膳?”
“不了,”苏渺很快便回绝,“难得忙完了事情,只觉得身子有些疲惫,还是先退下了。”
沈确没多挽留,只是下意识回头看向了崔公公,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宁渊。
宁渊望见沈确的目光,很快便领会他的意思。
“我送你,”宁渊走到苏渺身边,“请吧。”
在洪郢面前,谁都把场面功夫做得很到位。
一直到从后门离开,苏渺才放下了端起来的模样。
两人并肩走在太子大殿后门延伸的小石板路上,苏渺侧眸望着身边的宁渊,总觉得该开口说点什么,却在几番欲言又止后又收起了说话的心思。
又走上一段,长久的沉默下宁渊开了口。
“很累?”宁渊忽然问。
苏渺有点意外,也没想到宁渊会问这个,顿了顿才答:“还好吧,就是推脱的说辞。”
不过这种话不说还好,说了再提醒一遍,苏渺倒是真的感觉有些腰酸腿疼。
不过话说出口了,苏渺也没想重新说一遍,索性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就是为了试这个酥饼,小厨房积压了一堆存货,最近可能得一直拿酥饼当饭吃了。”
说到这里,苏渺又想起昨夜俞芮没找到宁渊的事。
“昨夜本想让你来试试酥饼,”苏渺望向宁渊,“俞芮说没找到你。”
说到昨夜,宁渊顿了顿,神色也稍有变动。
回想昨日……
纵使相处这么久,宁渊早就对沈确善变的脾性有所了解,但谁能想到他会突然问上那种让人堂皇的问题。
喜欢?
宁渊这样想着,看向了苏渺。
要说喜欢,当真还不确定。
这样想着,宁渊又一次对昨日回应沈确的“不知。”感到确信。
但宁渊也确实是对苏渺还活在世上感到庆幸。
尽管苏渺并没有认出他便是在苏家变故当晚,曾经救她一命的人。
宁渊自小进了宫,跟着师傅投身暗卫的编排与操练。
尽管大多数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苏家覆灭那晚,却是宁渊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记忆之一。
——那是宁渊生平第一次跟师傅去经手与人性命相关联的任务。
也是第一次将人从险境救下。
只是尚且年少的他那时并没有孤身对敌的本事,在救出了苏渺之后只能通过引开追来的匪徒。
在那之后,他重伤被师傅救下,而等昏迷了几日醒来,那藏着女孩的窝棚也早就没了人的踪迹。
师傅从来都只说他任务完成得很好了,表现得足够出色了,但有关苏家的结局,在暗卫之中便没人再提过了。
兴许是一家子只救下了一个,于暗卫来说事件不那么光彩的事情;又兴许是因为苏渺还活着的消息被皇庭内部藏得太好了,才没人有意往外传。
……
但对宁渊来说,与苏渺的重逢绝对能称得上是各种意义上的“救了他。
思绪飘散开,宁渊也在苏渺面前少见地出神。
直到苏渺顿足,歪头看着宁渊问:“你没事吧?”
“要不是你说你不杀人,我都要怀疑你昨晚去洗劫了一个镇,”苏渺道,“你怎么看着比我还累?”
“我也不是审问你,问题不好回答你便不答就是了,”苏渺扯扯嘴角,不继续这个话题,“怎么,还走不走?”
宁渊无端垂眸失笑。
——尽管这段重逢有些棘手。
“走。”说着,宁渊收起笑意重新迈动步子。
可谁知他才动身,又见苏渺忽然顿足。
回头看去,就见苏渺低着头,一手紧攥着食盒,一手捂着小腹缓缓蹲在了地上。
宁渊眉心微蹙,两步走到苏渺身边蹲下:“怎么了?”
“没事……”苏渺牙缝里挤出两句话,“就是有点,肚子疼。”
宁渊:“月事?”
苏渺倏地抬头,满眼写着无奈:“要不我给你个喇叭,你说给整个皇宫的人听?”
宁渊压低了声音:“抱歉。”
苏渺扯笑,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虽然大概算到了月事的日子,可这两天忙成这样,倒是忘了提前准备些什么。
谁知道偏偏是没有准备的日子,这月事倒是说来就来了。
肚子疼得厉害,这一一来二去也不知道衣裙有没有染出痕迹……
苏渺就这么懊恼地沉思下去,可没想到很快自己身上就多了一件衣裳。
宁渊将自己外袍脱下,披在苏渺身上,又接下了食盒,一副准备抱起苏渺的样子。
苏渺见状,忙道:“不是……等等!”
宁渊只当苏渺是怕麻烦他,便说:“就当是还你的人情。”
可苏渺却尴尬地扯笑,轻声问:“不是……我是想问……”
“……还有多的衣料吗?”
宁渊:?
苏渺又扯笑:“不用太大,能把脸遮住……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苏渺:别问,问就是要脸。
宁渊:尊重。
苏渺:记得跑快一点。
宁渊:为什么?
苏渺:只要我跑的够快,社死就追不上我。
宁渊:还是尊重……
此时一个路过的俞芮:你就宠她吧……
——————————————————
拔智齿了……疼得只能喝粥,痛死的同时希望大家过年还是能吃好喝好!